如此寻了两天,到是真叫她找到一处地方,这是一片巨大的滩涂,滩涂上是一望无际的红树林,树林在外面是什么看不到,远远听得隐隐的海声,而滩涂另一边因为山崖崩裂的巨大断石层形成天然的屏障,隔断了海水的侵蚀,只有一汪碧透的清泉从石层一侧潺~潺流向另一侧的红树林,水乳~交融,清澈见底。。
断石外层远处那些茂盛的巨树,含~着花~苞,将虬结奇异的树根牢牢扎在水底淤泥里,葳蕤茂盛的树叶飒飒作响,偶尔几只鸟儿飞过,静谧如同一片世外桃源。
断石内侧地势较高,一眼天然碧泉,因为悬崖挡住水汽,难得有几分干燥,干燥了蛇虫鼠蚁自然少些,而且对伤势休养大有好处。悬崖旁处是枝干挺拔的巨木,巨木上果实累累,赫然便是曾经在望北山下看到的那种猴面包树。——这样短期来说,连吃的也不用太费力。
只唯一不好的是,陡峭的山崖下的这眼碧泉,已经有了主人,一只满身伤一瘸一拐的翘尾巴猴子。
这样的猴子姜鹿尔见过一次,昌阿伯告诉她猴子一般不翘尾巴,除非是猴王,但是如此狼狈孤家寡人的猴王,多半是上任的猴王。
猴群中猴王的权利大,竞争激烈,一只失败的猴王会在竞选落败后被众猴毫不犹豫赶出来。孤独游荡在外。
姜鹿尔看完此处,不禁赞叹,猴王不愧是猴王,选的地方甚有眼光,此处一面悬崖陡壁,两面沼泽密林,进出平坦狭窄,一旦有异样,几乎一览无遗,而且可以在第一时间迅速逃离——茂盛的红树林是它天然的逃生路线。
而且陡崖下面乱石中也有几位宽阔平坦的巨石可供休憩,旁处的干燥地面又生有几颗树冠巨大枝丫横生的桶装巨木,几人合抱也不一定能围上,那树上的果实和居居采摘来的倒是一样,用火一烤香甜可口,加之一点果酱,入味十足。
她这么想,前猴王可不这么想,它激烈想要守护自己的领地,龇牙咧嘴,咯咯乱叫,然后攀在悬崖藤蔓上,不时向他们扔石头试图驱赶他们。
这些都是居居玩剩下的好么。
所谓一力降十会,待居居扔过去一个猴头大小的石头将那前猴王震落一身水后,它翘~起来的尾巴耷~拉下去了,不甘心地退到了角落里,黄眼睛瞅着他们。
这处地方邱小宝也很喜欢,小孩子对味道敏感。
饮水思源,吃果念木,他首爱的自然那庞大的猴面包木,姜鹿尔撑着将他抱过去,他在树敢上拱着拱着,突然半个身子栽了进去,吓得的姜鹿尔心脏一跳,仔细看来,竟然是个巨大的自然空洞。
姜鹿尔大喜,忍不住吧唧亲了邱小宝一口:“真是个小福星。”
这巨大空洞里面干燥宽阔,而且入口狭小,清理出来,便是一个绝佳的天然屋宇。
居居吭哧半晌,见状立刻学着将上半身塞进树洞,然后将自己的秃头黑脸凑过来,姜鹿尔无奈,在它脸上也啄了一口。
远远的猴王看得目瞪口呆。
住所如今有了,接下来便是按照老法子钻木取火,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麻烦,足足费了一个多小时还是在用了些许布料丝线的情况下,火才在背风处点燃,等到勉勉强强吃完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姜鹿尔的腿早几天就开始隐隐发痛,她勉强用水洗了个脸,将小宝哄进树洞去。
晚上,居居竟也放弃了在树上铺巢睡觉的习惯,它像姜鹿尔和邱小宝一样,采了好些叶子,躺在柔软的干树叶上。
树洞里是小宝柔软的呼声,树洞外是居居的呼噜。
在森林中醒来的这些天,姜鹿尔第一次暂时放下心来,但却有些失眠了。
这些日子的事情在眼前不断浮现,那晚上的烈火和惨叫,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为了什么?她牵念昌阿伯,担心李家那位脾气不好心肠不坏的小姐,也忧虑那些同乡同胞,而她自己呢,她有些黯然,会有人发现她失踪了吗?会有人为她的命运祈祷吗?
她想起在祖父母家中那十多载自在畅快的生活,在大哥家中和嫂嫂斗嘴的时光,甚至想起在那艘船上濒临死境的时刻,这些琐碎而细小的时光,构成了庞大生命中的点点滴滴。
而在这点滴中,她想到了一张脸。
抽身事外再去想,她的掩饰算不得成功,他是已经察觉她的秘密所以才会对她格外关照吗?
姜鹿尔迷迷糊糊不知何时睡过去,一夜都是奇奇怪怪的梦。
早晨,邱小宝从她身上爬过去,姜鹿尔被惊醒了,一夜的休憩不但没有神清气爽,反而全身酸疼,腰~腹坠胀。
她刚刚从树中~出来,迎面就是一个鸟蛋啪叽砸在肩膀上。
姜鹿尔身形一晃,便抱着肚子蹲下来了——一时放松,竟然葵水来了。
居居疑惑瞅了姜鹿尔两眼,突然眼睛一瞪,不知那猴子扔了什么,竟然将它的好妈妈打出~血来了。
于是,一场单方面的暴击立刻开始。
前猴王格格乱叫,似乎在解释什么,居居一句也不听,攀藤腾挪,追的猴王气喘吁吁。
等到姜鹿尔缓过气看到地上一溜猴面包果,还有昨晚他们剩下的那些被舔得一干二净的后面包果回过神来喝止住居居时,猴王也只剩半口气了。
猴王半个脸肿了,一只腿被居居扯着,眼巴巴看着自己送蛋讨好的姜鹿尔,表情既可怜又委屈。
——为了一口吃的,容易么它。
有了这只前猴王的加入,他们的食物品类一下丰富了许多,这猴王十分擅长捉鱼,红树林上栖息的弹涂鱼它一捉一个准,这些鱼肉质鲜美,用来清炖加上一点点笋片和蘑菇,味道极其鲜美,小宝非常喜欢,姜鹿尔和猴王也是,只有曾经被鱼刺卡过的居居龇牙咧嘴拒绝这种可怕的鱼类食物。
它不吃,猴王巴不得代劳。
但挨了居居两次打之后,猴王就学会了谦让,至少要邱小宝和姜鹿尔都推辞后才会捧走。
在此住了几天,姜鹿尔渐渐有些喜欢这处地方,红树林中有无数的萤火虫,它们依附在河岸水道的树丛里,一到晚上,星星点点,仿佛满天星光落入树中。
姜鹿尔便用衬衣角落做了几个布袋子,将捉来的萤火虫全数装进去,到了晚上也有灯光熠熠,再不用抹黑做事。
然后偶尔烧一片从龙脑香林那些龙脑香树的树干缝隙中逸出的龙脑结晶,醇厚的香气彻底将整个面包树屋覆盖,一夜天明。
如此转眼,划拉在树上的正字已有六个单一了。
咿咿呀呀的邱小宝已经会含糊不清的喊姐姐了,姜鹿尔又费力教了他叫爹爹娘~亲,至此,居居便被他用来练习爹爹,猴王便叫他用来练习娘~亲。
居居心安理得,每每都是一龇牙作为回应。
猴王渐渐也习惯,只当是自己的一个新名字。
而不过过了两月,姜鹿尔却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变化,衣服和裤子都短了,加之因为各种用途不断撕下的布料,现在的衬衣几乎变成个小背心,即使在世外桃源,也不能不穿衣服。
可姜鹿尔不会纺织。
这些面包树,木质里面储满了水,稍微用力划破某个窟窿,水边从上面倾泄而下。
比如现在,一群鸟正成群结队的站在树干上,三三两两叽歪叫着,不时在树上啄一啄,清透的水就滴滴答答落下来,为首的一只表情得意,挥着巨大的翅膀飞过来飞过去,猴王龇牙咧嘴,对它们却毫无威慑。
这些鸟一个个都是大嘴巴,跟当日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样,陡然来了一群,但是看起来好像并无恶意。
姜鹿尔心头一动,便开始在下面拨~弄摘果子,果然,不到片刻,一只两只都飞了下来,姜鹿尔瞅准机会捉到一只,那鸟丝毫不怕人,仍然仰着脖子吞弹涂鱼。
要吃的总要付出代价,这一天,姜鹿尔从这群鸟中褥了不少毛下来,要不是居居非要帮忙,将一只鸟屁~股扒光了,她差不多一件小背心都到手了。
姜鹿尔征用了邱小宝身上的衣裳,用匕首拆开,就着萤火虫灯熬了一夜,不过用了一团线,一件小小的羽毛裙子就做好啦。
剩下的布料她便想着可以给自己做个背心,做个裙子也好。
至于身上的衣服,洗干净收好,那是要出门的时候用的。
——她可不打算年纪轻轻就归隐一辈子。
邱小宝很喜欢他的小裙子,穿上以后学走路更是方便,这个小肉团从下由乳~母带着,为了不依赖乳~母,常常一个月一换,而他的生身母亲虽然爱他,照顾的时间也有限。如今和姜鹿尔朝夕相处,显然已经将这几个对他亲密又友好的人当成了可以完全依赖的人。
居居聪慧,知道姜鹿尔需要羽毛,隔三差五就捉一些奇奇怪怪的鸟回来,猴王不甘示弱,奈何体型力量问题,常常鸟没捉到,反而被丛林中悍勇的巨鸟啄得一身伤。
大约为了将功补过,这一天,猴王跑了很远,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上,姜鹿尔走出树洞一看,一团色彩斑斓的羽毛搁在门口,肿了一只眼睛的猴王表情得意,一脸求表扬。
姜鹿尔心头惊疑不定,拿起来一看,那些羽毛全部都是用线穿好的。
这不是羽毛,本身就是一件衣裳。
一件土著人的衣裳。
盘旋在这件衣裳上面的,是那只不知从何处飞来被居居扯了羽毛愤愤不平的胖鸟。
姜鹿尔霎时心如擂鼓。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暖平和的日子写起来总是叫人心里暖暖的~
第三十一章
浩瀚的丛林, 有各种各样的部落, 这些部落无论出世入世, 都保留着如达雅人一般猎人头的传统。
一个男子成~人的标志便是猎取一颗敌人的头颅回来, 将这头颅炮制好高高悬挂在屋角。
甚至连开田、祭祀这样的事情也会有此需要。
虽然他们因为传统大多只会猎取和他们交手的成年男子的头, 而轻易放过女子与幼儿,但却会将他们捉回去, 经过驯养再收归族群。
这样的传统保证在不断壮大己方族群的同时,不断削弱敌方的力量。
若是被他们发现, 那岂不是现成可捉的女奴和幼儿?
这样的衣服出现在这里,至少说明在此时此刻,在这密林某一处肯定有这样的土著存在。
姜鹿尔按住乱窜的念头迅速让自己镇定下来, 然后立刻做了一个决定, 她将那洋洋得意的猴王唤住, 指着这衣服,又做了一个送回去的姿势,连续示范了三次, 表情严肃又认真。
猴王懵懵然看着她,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但还是迟疑着爬过去抱起了羽衣, 姜鹿尔点头,就像刚刚做的那样, 命令它将这衣服还回去。
猴王还在懵懂迟疑,旁处的居居吃饱喝足挪过来,猴王立刻抱着那堆羽衣蹭蹭爬上树藤。
过了一天, 肿了另一边脸庞的猴王抱回一团更大的颜色更鲜艳的羽衣。
——大约它觉得是姜鹿尔在嫌弃那羽毛没有居居搬来的多。
摔!……
姜鹿尔按住突突跳疼的太阳穴。
果然,猴没进化成~人还是有缘故的。
她再不能让这猴王去做完璧归赵这等事,只心里存着几分胡乱侥幸,既然以猴王的速度都要一天一夜才能来回,想来离土著人的地方也足够遥远。
况且她的伤口正在痊愈。
姜鹿尔不想再搬家——那样的痕迹和动静更大,她将升起的火堆控制得更小一些,警惕平日的动静,在悬崖和进谷的地方都放置了伪装的藤蔓,这样只有一有入侵者碰到藤蔓-最尽头的小石头一动,后间的巨石就会落尽湖水中。
她打定主意等腿伤完全愈合便立刻离开这里。
风干的小鱼串了一长串绕着面包树一圈,像一溜小小的旗帜。
如此又过了两个正字的时光,没有任何异样,那只被拔了毛的胖鸟和它的同伴再也没有出现,姜鹿尔渐渐说服自己放下心来。
高高的面包树干上月前割出一层层台阶已经干涸,这样配合垂下的藤蔓,便可以爬上去靠近树枝旁的那个蜂巢了。
这一窝蜂蜜,居居和猴王都去肖想过,结果一猩一猴脸被蛰的各肿了好几天,既不敢再去,又不甘心,逮着机会就冲那嗡嗡的蜜蜂吱哇乱叫。
姜鹿尔背上背着棍子,手里支着一只火把,用浓烟熏跑了蜜蜂,然后用木棍使得蜂蜜缓缓流下来,装了小小一果壳。
蜂蜜醇香,经历春夏的酝酿,蜂巢大多是成熟度非常高的封盖的蜂蜜,稍稍弄破,香甜的蜜便顺势流淌下来。
站在高高的树梢,她看见了,几乎与视线齐平的一处陡崖,从那缝隙中看出去,高低起伏的树冠如同漫天的绿色青云,蔓延到不知道尽头的远处。
而另外一边,是深邃看不见尽头的深海巨浪。
姜鹿尔低下头,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如同湮没在漫天红树林外的一颗宝石。
整整齐齐的食物、鱼干、肉干排列有序,而她之前无意中洒下的花种已经在丰沛的雨水中破土而出,两派嫩绿的枝叶仿佛守卫的骑士。
邱小宝正迈着粗粗的小~腿在地上嘻嘻追着体型庞大的居居,他现在走起来很稳,只是有些动作颇有居居的风采,横行甩手,姜鹿尔纠正了好几次,但居居和那只秃尾巴猴王影响太强大,邱小宝又跟着学过来。
阳光正好,静世安稳,姜鹿尔嘴角扬起来。
藤蔓上面挂着不知名的果子,看起来有些像葡萄,又有些像浆果。
她心中柔软,捡了一根树枝坐下来,清亮的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将她手中的蜂蜜照出明媚的金色,她伸手摘下一颗浆果,就着蜂蜜蘸着送进口中。
这样的时光,惬意让她想起那些温暖的孩童时光,想起红墙后高高的秋千和阳光下带着露水的花朵。那是埋藏于深深血脉中的牵挂和思念。
这是那些洋人耗费无数心血也无法叫唐人放弃的来自血脉和祖辈的信仰,和他们那华丽教堂中沐浴的圣光而后接受的洗礼净化完全不一样。
蜂蜜的味道在空中飘散,居居和猴王还没有反应,便先响起一阵马嘶般的拍打翅膀声,接着便出现了一只三尺有余的巨鸟。正是那只消失多时的大嘴鸟。
用作警戒巨石没有落进湖水里,但是耳边却传来人声:“小心。”
姜鹿尔比听见鸟鸣还更震惊,差点从树干上落下去,侧头看见一个半身赤~裸、耳戴银环的瘦削少年站在悬崖上,一瞬不瞬看着她。
姜鹿尔死死看着他腰间的长刀,刀锋上还有灰暗不明的颜色,头上有那只胖鸟一般的羽翎,手里拎着一张鳄鱼皮。
她咽了口唾沫,一手去摸自己身后的木棍,一面留心少年身后的动静,并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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