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兹说完,便又拿出另一个瓷瓶,“就是这个。”
章婕妤听到居然是从自己宫殿里找出来的,满眼的不可置信。
当即就跪在了苏盼琴的身旁还要靠前一点的位置上,急切地喊道:“皇上、皇后娘娘,嫔妾没有,那不是嫔妾做的。嫔妾根本不知道那瓷瓶里装的什么药……”
章婕妤最后那个“药”字说的很轻,不知道别人听见没有,反正苏盼琴是听清楚了。
苏盼琴转过头,质问章婕妤:“婕妤娘娘,请问何人说过那白瓷瓶中装的是药呢,赵公公刚刚可没有说过呢!”
苏盼琴问完这句,便微微垂下了眼睛,没有理会章婕妤那狠利的眼神。
**两日前**
当时,苏盼琴带着青柳刚刚从立政殿请安回来,一进门,便见禄升面色有些难看的站在门口等着自己。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苏盼琴柔声道,那声尖叫过后,估计他也是一夜没睡。
其实,当时兰芝的尖叫太过惨厉,若不是顾钧昨夜在自己身边陪着,估计她也定然是睡不好的。
“不是。”
禄升低头说道:“小主,有件事情,奴才虽然还不能确定,但又觉得必须要告诉小主。”
苏盼琴看禄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微笑道:“那进来说吧,站在外面也太热了些。”
“小主,你也知道,奴才在被调取蓬莱阁之前,一直是在万春殿当差的。”
苏盼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示意禄升继续说下去。
“当时和奴才一起在万春殿当差的还有另一名小太监,他叫顺兴。有天夜里,顺兴回来告诉奴才,说他打算在太医署领些跌打的药,却看见章婕妤身边的画意去了太医署白蔕养伤的屋子。”
“因为奴才与顺兴同长乐殿的白蔕是同乡,听说她害病了以后,都去太医署探望过白蔕,是不会看错的。”
画意?
苏盼琴在脑子中过了一遍,似乎对这个叫画意的姑娘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只记得是个机灵的宫女一直跟在章婕妤身边就是了。
“这画意那不成之前和白蔕相熟,但是就算是探病,也用不着大晚上的去吧?”青柳听禄升说了一半,便插嘴道。
“青柳姐姐说的没错,奴才当时也是也觉得有些奇怪,过了两天便寻了个空,又和顺兴一起去太医署看了白蔕一次。但这次,白蔕就不给奴才两个开门了,隔着门喊道让我们不要再来了,赶快回去。”
听到这里,苏盼琴沉吟片刻,开口问道:“那你今日为何想起同我说这白蔕了?”
白蔕这个名字,苏盼琴已经几个月没有听到过了,今天忽然听禄升提起,也觉得奇怪。
“因为昨夜尖叫声后,安总管让奴才同来喜一起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兰芝说那井底有张人脸,奴才就同来喜跟在延英殿吴钩的后面,打着胆子也瞧了一眼,发现那井底之人似乎就是白蔕。”
“你可看清楚了,只是瞧了一眼,你便确定那是白蔕吗?”苏盼琴疑惑道。
“回小主的话,其实若是看那张不可分辨的脸,奴才是觉得认不出来,但是她左手腕间带的那个银镯子是奴才与顺兴一起在她今年生辰时送的。绝对不会有错的!”禄升肯定道。
那就是说,死的人是那白蔕喽!
苏盼琴总觉得有些思绪在脑中冒出,但却有些理不清,她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
这时,青杨也面带阴沉的从外面走进来,苏盼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青杨沉声道:“小主,奴婢刚刚在茶水间装茶渣的竹篓里发现了一青一白两个瓷瓶。这种物件,咱们常宁殿是从来都没有的!”
苏盼琴从青杨手上接过瓷瓶,刚想打开塞子闻一闻,青杨忽然伸手拦了一下。
“小主,这瓷瓶奴婢打卡闻过,里面装的似乎是药丸和药膏。”青柳解释道:“小主您现在怀着身孕,这些还是少接触的好。”
药丸?药膏?
“你说什么药膏?”苏盼琴心中虽有隐隐的不安,但还是尽量平声静气地开口问道。
“奴婢也不清楚,要不奴婢去太医院找太医问一下?”青杨道。
“先不用,青杨,你去把紫荆叫来,我有话问她。”
紫荆倒出那瓶中的药膏闻了闻,眉头微皱,“回小主的话,这药膏似是传治痈疽恶疮死肌之症,应该含有蜈蚣、蝉蜕,还有,还有斑蝥。”
……
听见苏盼琴对章婕妤脱口而出的“药”字的质问,顾钧便派人去太医署宣太医来。而这次来的正是苏盼琴从承香殿遇到的太医张岸。
张岸仔细对比过赵兹盘中的几个瓷瓶,开口说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这白瓷瓶中的药膏含有穿山甲、蜈蚣、蝉蜕、僵蚕、全蝎、斑蝥、明雄黄、麝香、冰片还有五倍子,研成细末,曝干,再混以乳香、没药调和,可发背痈疽一切无名大毒,以及疮疖等病症。”
“斑蝥?这不是当日白蔕毁容的毒物吗?”梁寄秋听完便开口问道。
“斑蝥为鞘翅苦苣斑蝥的虫体。味辛,性寒,含有剧毒。食用能引起皮肤发赤,继则起水泡,对皮肤有强烈的刺激作用。若是直接接触,对肌肤有很强的腐蚀作用。”
“但医书中曾经有文献记载‘斑蝥,破血消癓,功毒蚀疮,引赤发泡。用于癓瘕肿块,积年顽癣,瘰疬,赘疣,痈疽不溃,恶疮死肌。’‘主寒热鬼疰,蛊毒,鼠疮疽,蚀死肌,破石癃。’这斑蝥虽含有剧毒,但外用有攻毒蚀疮之效,内服有破症散结之功,可用治疝瘕,解疔毒、猘犬毒、沙虱毒、蛊毒、轻粉毒等症瘕积聚之症。瓶中之药,遍用剧毒之物,不可谓不大胆。稍有差池,便能毁人性命。微臣翻过当日宫女白蔕的脉案以及太医令所开之药方,并没想过此以毒攻毒的神方。”
张岸语调虽有些清冷,但说起这绝妙药方之时却是神采飞扬。
“既然白蔕得到此等良药,为何其面部之伤不见好,还在信中写到面生腐肉、溃烂尤甚?”梁寄秋默然片刻,疑声问道。
“当日微臣祖父同尚食局的段司膳、江司药都曾表示,若是单纯的斑蝥之症,所发毒泡只有透明液体包含其中,而当时宫女白蔕面部严重部分的疱疹有些已经破裂流散脓血,并长久不见结痂,可见她还中了另一种斑蝥相克之毒。”
“那究竟是和物与斑蝥相克?”
“这,微臣不知。”张岸寒潭般沉静的眼眸中闪过些许尴尬。
“那是白面曲与无灰酒。”殿外忽然又一柔和动听的女声传来。
苏盼琴看见,跪在自己身旁的章婕妤转头看见从门外进来的是梁昭容,不,是梁采女的时候,一双美目仿佛可喷出火来。
第57章 水落
其实前两天在禄升和青杨,汇报完各自见到的异常之后,苏盼琴便一个人坐在桌边想了很久。她拿笔在原白色的宣纸上随手写了几个名字。
当时接触过或吃过那水晶枇杷膏梁寄秋、朱蕤、白蔕,梁昭容、文竹、石斛,钱宝林、翡翠还有自己。
苏盼琴仔细回忆着当日在立政殿众人之间的对话,虽然没有记得完完整整,但也想起了许多有些用处的片段。当时,梁昭容确实是认了罪,但她却没有承认曾派石斛去投毒毁容,只是说不甘心梁寄秋进宫挡了自己的路而已。
她仓促间就发了狠、认了罪,本身就是令人怀疑的。
到底是谁的呢!
苏盼琴实在是想不明白当时的到底是谁谋划的,但是直觉告诉她,不是梁昭容。因为梁昭容降为采女后便一直幽居静心苑。
顺着水晶枇杷膏的涉案人员,根本不能推断出是谁!
既然顺着推不出,那便倒着来。
苏盼琴将刚才的宣纸揉作一团,又在新的纸上重新取过一张白纸。
井底女尸案:白蔕。
如果禄升没有看错,那白蔕毁容后在太医署养病的日子只接触过禄升、顺兴、朱蕤和画意四人。
禄升和顺兴两个可以暂时划掉,那就只剩朱蕤和画意两个。苏盼琴在朱蕤和画意的名字下划了两条线,朱蕤是梁寄秋的大宫女,而画意是章婕妤的人。
难道这一切都是梁寄秋的自导自演,只为扳倒自己的庶姐?不对,若是这样,梁惜春根本在立政殿说出那样的话反过来包庇梁寄秋。
苏盼琴便拿笔在章婕妤的名字上划了一个圈,那就只剩章婕妤了。
章婕妤与梁寄秋根本没有接触过,但与梁惜春却都是当年七皇子府的老人了。
对,就是七皇子府,绝对是!
“青柳,青柳!”苏盼琴扬声唤道。
“小主,您找奴婢?”青柳从外室小跑着进来疑声问道。
“青柳,你之前是不是同我说过,章婕妤之前怀过身孕?”苏盼琴盯着青柳问道。
“章婕妤?”
青柳不解地看着苏盼琴,略一迟疑,才开口道:“是的,小主。奴婢听说,几年前章婕妤在七皇子府的时候原本是怀过身孕的,听说还是个成型的男胎呢!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何孩子就没了,因为这件事,原本温柔清贵的章婕妤就性格大变,整日疑神疑鬼,最后失了陛下的宠爱,进宫后才只封为三品的婕妤。要知道,那董美人、方美人不过是教导宫女出身,只伺候过陛下一次,还封了正四品的美人呢!”
“那你知道,章婕妤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吗?”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只会当年陛下根本没有在京里呆多久,就去边关打仗去了。那皇子府不过就那么几个主子,左右就是她们中的一个罢了。”
苏盼琴微微眯起眼,对,就是那几个人。
当时在七皇子府的只有王皇后、梁昭容、董美人和方美人这四个,最多在加上已经死了赵侧妃。
章婕妤,直觉告诉她是章婕妤。
苏盼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这么说,往自己宫中放瓷瓶的也是章婕妤的手笔了。
“青柳,你去把来喜叫来,我有话同他讲。”
“是,小主。”
……
赵兹从章婕妤紫兰殿搜出来的瓷瓶,就是当时莫名其妙出现在常宁殿茶水间的那几个。她让来喜寻了个机会,悄悄给章婕妤还了回去。
当年石斛“畏罪自杀”时,曾在屋内留下一封信,信上交代梁昭容曾赏赐她虾须镯一对,并让她在送水晶琵琶膏的途中寻机加入斑蝥暗害梁寄秋,并许诺事成之后将她提拔为昭德殿的大宫女。
而这次,白蔕也是留下了一封忏悔信,诚心悔过之后,却将矛头指向自己。
呵,真是如出一辙的手笔啊!
虽然不知道,章婕妤为何要将自己扯进来,但自己可是绝不会像梁昭容一样,替章婕妤认罪的!
苏盼琴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敛住眼底的冷意,静静跪在一旁。
“梁惜春,你不在静心苑好好待着,又出来做什么!”章婕妤转头狠声道。
“章婕妤!”王皇后轻喝道。
“嫔妾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梁惜春身上不过是穿了件素色宫装,未施粉黛,只是在发间别着个银簪子。这身简单素净到不能再素净的打扮,却将梁惜春那骨子里的清丽婉转衬托出来。
“是本宫召梁采女来的,既然涉及之前的斑蝥,还是把人都叫来比较好。”
并且,苏盼琴看见梁惜春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不由将缩在袖中的双手握紧,努力掩饰住心中的兴奋,不断默叹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为公正严谨的王皇后在心里大力鼓了几下掌。
因为苏盼琴知道,这一步自己猜对了,这与章婕妤估计是有夙怨的梁惜春一出现,自己原本准备应对今日状况的那些后招就全都不用上了。
王皇后向众人解释完本应在静心苑思过的梁惜春为何出现,又对梁惜春说:“刚刚你进门时提到的白面曲与无灰酒,是何物?”
“白面曲与无灰酒可解症瘕积聚、血结刺痛,但是却不能与斑蝥同用。”
“你是既然知道的,当日为何不说?这白面曲与无灰酒可是你当日让宫女石斛一起给梁昭仪加的!”王皇后厉声问道。
“这是嫔妾这些日子才想明白的,嫔妾从来没有吩咐石斛做过任何事!”梁惜春神情一肃,应声答道。
“嫔妾不会去陷害那无辜之人的!”
“可是,当日在立政殿亲口认下罪名的也是你吗,难不成是本宫记错了?”
听到这里,章婕妤兀自小声笑了起来,“好一个不会陷害无辜之人,大家都被她这副假仁假义的嘴脸骗了。”
说话间,章婕妤的眼中已经染上了近乎疯狂的色彩。
“你梁惜春从头到尾居然真的只会用那一个方子,哈哈哈,啊啊哈哈哈!”
章婕妤终于笑够了,开口继续说道:“我早就知道你对那梁寄秋没安好心,肯定在那糕点里加了东西。只不过,你居然加的还是那些‘老玩意’,这么多年来,亏我还以为你会长进一些。”
章婕妤拿眼睛睨了梁惜春一眼,“你之前不说,今天忽然就说了!”
梁惜春听完章婕妤的话,直直的望向顾钧,“嫔妾这几个个月诚心悔过,自知罪孽深重,恳请陛下嫔妾剃发出家,为大兴祈福。”
“剃发出家!梁寄秋,你又在那里耍什么花招,你的身上的罪孽死一百次都不够,都不够!”
“够了!”顾钧冷声喝道。
“恳请陛下恩准。”梁寄秋叩首道。
顾钧那墨染黑眸中似乎集聚这风暴,“梁才女你先将白面曲与无灰酒说清楚!”
梁寄秋狠狠咬了一下唇瓣,似下定决心一般:“用白面曲一升,无灰酒五升作糊,煮至二升半,滤去渣,分作三服。经前一服,经即不行,终身无子矣。”
王皇后稍一沉思,开口问道:“这么说,梁采女当日你是給梁昭仪下的绝孕之药,而非毁容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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