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怎么能把剑法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他见识过五爷的剑法,已是登峰造极。而眼前的年轻人,身手比五爷还要精进,怎能不令他心惊。
四十年来,他自问一天都不曾停歇过,一直苦练剑法。可是在对方的招招紧逼下,他发现已渐无还手之力。
世间的武学奇才,他只听说过五爷。很显然,景侯爷亦是。
他的剑法慢慢开始凌乱,很快一个交合之下,他没能接住对方的招术,落了下风。
围观的人只看到两人的身影停下,而景修玄的剑指向大司马,仅一指之距,就能刺中大司马的前胸要害。
有人惊呼起来,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身经百战的大司马怎么会输给锦绣堆里长大的锦安侯。虽说锦安侯一直习的是匡家剑法,但是大司马是武神一手教出来的,按理来说,十个锦安侯都不应该是大司马的对手。
可是他们现在却看得分明,大司马败了。
锦安侯胜出,且胜得看似轻轻松松。
「你输了。」
景修玄收回剑,利落地入鞘,淡淡地丢下一句话。
程世万胸口急剧地起伏,没错,他输了。在五爷的神祠前,他输得一败涂地。为什么,一个后辈居然能打败自己?
若是此时身在战场,自己已经命归黄泉。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姓景的小子似乎根本就没把自己看在眼里。
那样的眼神,轻飘飘的,懒懒的。
就像五爷!
他心一惊,看到对方离开的身影,遍体生寒。不光是眼神,这走路的姿势,都像极了五爷。他眼花起来,仿佛看到了五爷。
不,五爷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四十年!
再一定睛,分明还是那个景小子,哪里是什么五爷。
「舅舅(父亲)。」孟大人和程家老大赶紧上前搀扶住他。
他摇摇头,感叹着,「老夫真是老了,后生可畏啊!」
「父亲您身子骨还壮得很,不过是前段时间生过病,所以才会…」程老大说着,一脸的痛惜。
旁边的人听到,有人跟着感叹。争先恐后地说着大司马的丰功伟迹,生怕说不急,被别人抢了先。
程世万摆了摆手,示意儿子和外甥扶他到前面祠堂。
他在武神的画像前上了一柱香,磕了三个响头。「五爷,属下今日败给了景侯爷,虽败却喜。喜的是匡家剑法后继有人,有景侯爷在,一定会将匡家武学发扬光大。属下惭愧,还不如一个外人,五爷…属下实在是无颜去见您…」
「舅舅,您都六十多了,景侯爷却正值壮年。虽说他胜了,外甥以为他不过是胜在年轻。」孟大人安慰着,得到了一些人的附和。
景修玄正走到门口,听到祠堂里的声音,冷「嗤」一声。
余晖下的武神祠,显得是那么的寂寥。不远处的天空有蝙蝠在飞,开始四散觅食。苍天仍在,乾坤已挪移。
若不是自己与程世万今日在此比试,试问京中还有谁会记得此地。谁还会记得洒血边关的匡家子孙,谁还会替匡家人道一句不公?
什么是神?
不过都是死后哀荣,不要也罢。
他步履不停,径直离开。
夕阳金色的光晕围绕在他的身边,那离去的背影太过挺拔修长,令人望而生畏。拖拽拉长的影子斜斜地从门边溜过,渐渐消失不见。
一路丢马弃车,步行归府。
他一身的煞气,冷面如刀,旁人不敢靠近。
行至侯府,天色已暗,府门前的大红的灯笼亮起。他冰封霜冻般的面容渐渐缓和,此一世彼一世。
世间种种,苍天明鉴。
「侯爷回来了!」
守门的侍卫低呼着,行礼开门。
他低眸抬脚,拾阶而上。左三一直跟在他的不远处,自始自终没有说一个字。侯爷打败大司马,明日一早,必会传遍京中。
京中众人惯会见风使舵,也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异动?
那些人无论如何吹嘘大司马过去的战绩,如何替大司马的落败寻找理由,都不能改变自家侯爷赢了大司马的事实。
从今以后,论朝中武学第一人,不再是大司马,而是他们侯爷。
前面那道修长的身影没有回原来的院子,而是直接走向夫人的院子。左三立马会意,去侯爷的院子收拾一些日常用物。
景修玄一踏进屋子,正坐在软榻上冥想的郁云慈像被惊到,差点跳起来。任谁刚想到不可说之处,那情景中的男子突然出现,都会惊慌失措。
「侯爷,您用过了饭了吗?」
他坐下来,没有说话。
她忙吩咐采青去厨房弄些吃食过来。
「侯爷,可是朝中有什么事?」她轻声地问着,实在是他的脸色太过凝重,让她有些担心。
他不语,伸手过来拉她,让她坐在身边。
「无事,不过是面圣过后偶遇大司马,切磋了一番。」
切磋?
她的眼睛忙看向他的小腿,腿上的伤都没有好全,他居然还敢和别人斗狠。上一次也是,若不是与虎二爷决斗,也不会跌进山崖。
这才过几天,又和人打架。
当真是…无力吐糟。
他看到她的视线及不赞同的目光,淡淡地道:「无事,伤不在骨,已好得差不多。况且,我赢了。」
根本不是谁输谁赢的问题,而是他身上的伤没有好全,不能动手的原则问题。
「侯爷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又有什么好心疼的。」
话是这么说,她语气中的埋怨还是能听得出来。他心下一暖,握住她的手,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好不容易老天有眼,换个身份重活一回,他又怎么会不珍惜现有的一切。
只是程世万,在他死后的四十年中竟然一路高升,位至司马。以前他不知道侄儿们的死因是人为,现在他知道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从前心怀不轨的属下,踩着匡家子孙的骨血高高在上。
「你知道就好。」她低声说着,看到采青进来,把手抽开。
摆好饭菜后,采青就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景修玄自回京后一直未停,先是面圣,后来又和大司马比试一场。眼下平复心神后,才发现腹中饥饿。
不用人侍候,就着三样菜,吃了两碗粳米饭,还喝了一碗汤。
郁云慈一直静静地看着,只觉得这男人怎么样都好看。严肃的样子冷酷俊美,吃东西的样子都是这么的优雅。
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是越看越满意。
撤走碗碟后,左三把他的日常衣物用具送过来。采青接过,拿进屋子。
「夫人,左三大哥送来侯爷的东西,奴婢放在哪处合适?」
她看了一眼坐着的男人,指指了衣橱,道:「把中间那格收拾出来,放侯爷的衣服吧。」
采青领命,归置好东西就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她看到他似乎想掩饰什么般,随手拿了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起来。那是他让她拿回来的兵书,她已看了一小半。
她满心期待着,静静地看着他。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期间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烛火燃烧着,火苗在跳动,就像她的心,火热热的,狂跳个不停。
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本兵书始终停留在她看的那一页,他一页都没有翻动过。
「侯爷,累了一天,我们早些歇息吧。」
「嗯。」他放下书,转身去净室沐浴。
她咬着唇,忍着没有跟进去,坐在软榻上,然后又站起来。侧耳听着净室的动静,幻想着他洗澡的样子。
那样的身材…
不能再想了!
她拿起他放下的手,假装看起来,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一分一秒都是甜蜜的煎熬,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是期待的折磨。好容易心静了一点,在看到他出来后,又跟着狂跳起来。
古代的寝衣,谈不上什么款式。
简单的白色交襟分体衣裤,却难掩他的风华。
他一步步地走近,她的心跳一点点地加快。
待他走到面前,她已经理智全无,眼里心里只有面前的男人。想都未想,双臂已环上他的腰身。
立马就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紧接着人就被抱起。
床榻之上,她在下,他在上。
分不清是谁先开始的,她只觉得自己像置身在一片花海之中,所到之处,花朵绽放。这种感觉太过美妙,她甚至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以及热血奔涌的声音。
他埋首在她的胸前,大手渐渐往下。随着他的动作,她浑身的血液沸到最高点,一股热血像潮涌般冲出了身体。
她心一紧,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只大手。
那只大手修长如竹,上面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而他雕刻般的俊颜,青白变幻着,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完了!
她的洞房花烛,她的良辰美景,全毁了!
该死的大姨妈,怎么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就这个时候来。她欲哭无泪,羞愤欲死,恨不得一道雷劈死自己。
她怎么这么悲摧,想那个啥…为什么要一波三折?
「侯爷…我…可能是月信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都不敢看他的脸。自打穿越以来,她就没来过月信。可能是一直事情多,乱了规律。
眼下心头安定,所以大姨妈跟着来凑热闹。
她这边不敢直视他,他已淡定地下床洗手,擦拭干净。
血什么的,他实是见得太多。
「可要唤人进来?」他穿好衣服,坐在床边,轻声问着。
她轻吁一口气,古代月事要用什么,自己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叫采青进来的好。她从枕间露出瓷白的小脸,咬着唇点点头,模样有些可怜。
他心一紧,喉咙发干。
手指动了一动,终是什么都没有做,若无其事地坐到一边,捧起那本兵书,慢慢地翻看起来。
第69章 来日方长
她唤采青进来,低语几句,采青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不敢抬头看坐着看书的男人,连侍候自家夫人换衣及换床单被褥什么的都轻手轻脚。
幸好这个时代有类似棉花的东西,郁云慈在屏风后面看到采青拿出来的月事带,略感安心。月事带是红色的,上面绣着花草,中间塞着长条形的棉布。
白棉布中包裹着棉花,柔软适中。
主仆二人一通忙活,折腾半个时辰才算是重新安置。夫妻二人再次躺进被窝时,已是亥时三刻。
窗外新月如勾,烛火已灭,月亮的清晖从雕花窗中洒进来。
原本是她想象中的洞房之夜,无奈大姨妈如此不识趣,硬生生地破坏了她的好事。她睡在里侧,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
「为何叹气?」
暗夜中,他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清冷,凉丝丝却入进骨髓,带着说不出的惑人味道。
「叹息春宵多舛,没能如愿。」
「无妨,来日方长。」
「……」
这个词用得,真是让她说不出话来。他到底知不知道来日方长的暗意?她嘴角抽了一下,感觉一只大手伸过来,搂住了她。
她满足地偎进他的怀中,两人抵着头,相拥而眠。
窗外的月亮偷偷躲进云层之中,瞬间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漆黑的天幕再黑,也比不过此时方氏的脸色。
那个死丫头怎么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她精心布置的局,怎么就能被人给破了?前几日唯有程府的八小姐回来,她还以为事情已成。正暗自窃喜着,等着怡情院的老鸨事成归来,再问详细。
谁知道该等的人没有等来,却等来那丫头回京的消息。且据别人说,死丫头是思夫心切,在侍卫的护送下偷偷去了石门镇。
老鸨没有出现,她无法得知那天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
自己的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算。
「娘,她竟然回来了!现在怎么办?」郁霜清满脸的恨意,吴府的催婚已令她快要抓狂,一想到吴仲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嘴脸,她就不寒而栗。
那样的人,她才不要嫁!
「娘,要不…是不是姓吴的死了,我就不用嫁人…」她喃喃地说着,目光慢慢变得疯狂起来。
没错,只要姓吴的一死,什么婚约全部都会作废。一个死人,还怎么能娶她?她堂堂的将军府嫡长女,没了吴公子,还有其他的世家公子愿意娶。
「啪!」
方氏被女儿疯狂的样子惊到,想都没想,就一巴掌扇下去。郁霜清捂着脸,眼神恢复清明,却是透着恨意。
「娘,您打我?」
「清姐儿,刚才那样的想法,你想都不要想…」方氏把手藏进袖子里,若不是刚才自己一时心惊,也不会打清姐儿。
「那我要怎么办?等着嫁进吴家吗?等着被那样的破落户拖累至死吗?娘,您好狠的心!您说会替女儿找个如意郎君,您说女儿一定会嫁进高门大户当贵夫人。可是您做到了吗?」郁霜清吼着,眼泪流了下来。
她好恨哪,恨命运不公。
凭什么她小时候吃过那么多的苦,而那个死丫头却有个好出身,有个名门世家的母亲。都是爹的女儿,她还是长姐,长幼有序,死丫头的东西本来就应该全紧着她。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事情眼看着就要成,她甚至都想好以后要怎么当一个侯府的夫人。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方氏看着伤心欲绝的女儿,心像被凌迟着。为什么?为什么她谋划到最后,还是要败在姓成的女儿手上?
她不甘心!
「清姐儿,你听娘说…」
「我不要听,娘是不是又要说让我等…请问女儿要等到什么时候?娘…我好难受…一想到那死丫头在侯府里享受着侯爷的宠爱,女儿就恨不得想杀了她!」
郁霜清说着,人已掩面跑了出去。
「清姐儿…」
方氏在屋内无力地唤着,最终颓然坐下。
郁霜清一边跑着,一边抹着泪,迎头正碰上归府的郁全胜。他脚步虚浮,被书童扶着东倒西歪地走过来。还未近前,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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