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下人受到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对待, 那待遇就好似从天上跌进到坭坑里, 他们再蠢也知是出了大事。一打听, 全都傻了眼,赶忙回府报告主子,而大房下人却挺起了腰板, 走起路来虎虎生威。
周瑞家的正在和闹事管家的婆子唠嗑, 那婆子见王夫人愿意拿帖子救人, 早就放下一百二十个心来,与周瑞家的磕瓜子一起等男人们回来。她们这些下人虽然都知道圣旨的事, 但却不像主子那般忧心。皇上只是让他们搬出去又不是抄家夺爵,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反正不管住在哪都是荣国府的奴才, 该有的地位权利面子照样有。而且她们都认为荣国府即便不似先年兴盛, 但较之平成官宦人家,仍然气象不同。
正小声说着话呢,就见赖大行色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周瑞家的正要打招呼, 赖大抢先一步开口道:“太太呢?我有急事要回。”
周瑞家的陪笑道:“太太才刚睡下, 只怕现在不便打扰。这个时候了, 赖大总管不如先去吃点东西再过来?”
“我吃个屁!”赖大急的直跺脚,“都发生这么大的事了,我哪还有那个心情。你快把太太叫醒,要是耽误了时间,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周瑞家的见他眼急的跟铜铃一般,满头大汗,遂不敢再耽搁, 进里屋报信去了。
待赖大快要把地踩烂的时候,终于听到王夫人传他进去的声音。
“什么十万火急的紧要事儿,还非得要把我吵醒?”王夫人的声音很是不悦。从接旨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刚刚难得的盹了会儿,却又被打搅了,她心情能好才怪。
“太太,可真是要出大事了。”赖大慌忙把在街上听到的那些话一一说与王夫人听。
“刁民,真是一群刁民!”王夫人拿起炕桌上的茶盏重重砸在地上。
“啪”的一声,碎片四溅,屋里的丫鬟婆子俱是低头垂肩,屏声敛气。
“你、你去,多带些人,把那些敢嚼咱们府上舌根的人统统抓起来。”王夫人气的身子发抖,胸口一起一伏,“你再去五城兵马司那,周瑞早前已经带着咱府上的名帖过去了。让五城兵马司也帮着一起抓人,把这些刁民统统抓起来扔进牢里,什么时候哑巴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赖大看了眼一旁侍立的周瑞,低声道:“这正是奴才要说的第二件事儿。之前咱府上已经有人和那些刁民起了冲突,然后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抓了起来。周总管拿着咱府上的名帖去提人,结果、结果也被抓了起来。”
周瑞家的原本正想着如何安慰王夫人让她消气,因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冷不丁听到这话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
王夫人也没想到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又折了一个人进去,恨的将炕桌拍的啪啪响,骂道:“周瑞那不成器的东西又做了什么好事!?还有那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是谁,连咱府上的人都敢抓,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周瑞家的急的跪在地上直碰头,“太太,太太,奴才男人奴才心里清楚的很,他是万不敢在外胡作非为的啊!太太,您一定要救救他啊!奴才求求您了!”
王夫人被吵得头疼,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先起来!我自有主意。”又问赖大,“周瑞又是因的什么被抓起来?”
赖大脸色有些奇怪,憋了半天,才轻声道:“假冒荣国府名帖。”
王夫人和周瑞家的俱是愣住了。她们原本以为周瑞是因为五城兵马司不肯放人然后做了些过激行为,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理由。
“这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是新来的?”王夫人疑惑道。
“不是……”赖大偷偷看了眼王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那指挥使说这名帖应为大老爷所持有,怎么会在太太您的手上,所以就……”
王夫人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她心里早已认定自己就是荣国府的当家夫人。荣禧堂是她住着,名帖、印章俱在她的手上,就连下人都称呼她为‘太太’而不是‘二太太’……结果到最后,她在外人眼里依旧是那名不正言不顺的?但以前用名帖的时候怎么都没人质疑,现在却偏偏出了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王夫人咬牙切齿,觉得将贾赦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她心头之恨。
赖大又急道:“太太,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朝廷如果怪罪下来怎么办?听说周总管已经说了那帖子是您给他的……”
王夫人闻言立刻阴狠的瞪了周瑞家的一眼。
周瑞家的额头狂冒冷汗,身体抖如筛糠般,半句求饶话也说不出口。
“太太,不好了,不好了!”一小丫鬟急冲冲跑了进来。
王夫人此时神经正紧绷着,听到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大声骂道:“坏透了的小蹄子,你说谁不好了!?信不信我撕烂了你的嘴!?”
那小丫头跪在地上哭道:“太太,外面来了一群官兵,说要把您带走呢!”
王夫人如遭雷劈,失声叫道:“怎么可能!?”
因今日不休沐,贾政去了工部衙门,一进门就发现很多同僚拿奇怪的眼神儿看自己。他只以为是圣上下旨让他们搬出荣国府的事情被这些同僚知道了,他们都是在看自己笑话。
贾政自诩为人贤良心怀坦荡,向来不屑与这些喜欢巴结的势力小人结交,此时见他们嘲笑自己,更觉他们本性暴露。虽然有些气恼,但自己堂堂荣国府二老爷,和这些人一般见识实在太辱没身份,随他们说去便是。反正自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贾政眼观鼻鼻观心的处理事务,就听见有人窃窃私语,都是虚伪假正经之类的话。他扭头看去,那些人就立刻收了声,低头不语,等他回过头,声音又重新响起。
贾政心有疑惑,起身寻以往交好的同僚想问个清楚。那几个人一看他过来却立刻闪开,半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本以为这些人是坦荡荡的君子,没想到也是写趋炎附势的小人。
贾政愤愤的回到位子上坐定,心说古书上所云‘患难见真情’果真不错,他没患难呢,只是遇到坎坷而已,这些以前和自己称兄道弟的人就各自飞了。
“哟,这不是贾存周吗,没想到你今儿个还敢出门啊?”说话的也是个工部员外郎,一向和贾政不对付,“你在荣禧堂住的可好啊?”
贾政知道对方就是个混人,因此根本不理会。这人也不恼,又继续问道:“听说原本该住在荣禧堂的贾恩侯被赶去住在马棚旁边了,你能心安理得吗?晚上睡觉就不会做噩梦?你不是说做人要守本分的吗,这就是你的本分?”
贾政见他越说越离谱,开口道:“住在荣禧堂是母亲和大哥的强烈要求,我只能无奈受之。再说这是我家事,不容外人妄议。”
“呦,听这口气住荣禧堂还委屈你呢!你咋不上天呢!现在全京城谁不知道你就是个伪君子,果真一点也名不虚传。”
贾政气的满脸通红,正要反驳,那人早已转身离开,让他好不气闷。再想今日同僚的反应和那些悄悄话,不由心里一紧,突然有种被人扒光的感觉。
好不容易挨到下衙时间,贾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开。刚出衙门,就有家中小厮冲过来哭着喊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太太被京兆府的人给带走了。”
贾政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恨不得扇这小厮一耳光子。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喊了出来,还喊得这么大声,是嫌他今天丢脸丢的不够多吗?
周围视线实在露骨,贾政脸上火辣辣的,又思及这时候若是走了,明儿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不若在这里解释清楚为好,于是骂道:“混说什么!?太太一向吃斋礼佛,是个慈善人,京兆府肯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我现在就过去瞧个究竟!”
这小厮是个愣头青,不明白贾政想要用这句话做结束语并洗白王夫人的良苦用心,还傻乎乎的解释道:“老爷,京兆府抓太太是为了荣国府名帖的事儿。他们说太太手里的那张名帖是假的。老爷您快去跟他们解释解释。”
正在上马车的贾政一脚踩空,身体向前倒了下去。伴随着一声“老爷”的凄厉尖叫,贾政一头磕在了马车上,又为京城群众添了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蠢货!”王子腾气的接连砸烂两个杯子。见荣国府下人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他不耐烦的打发他出去。
王子腾夫人干巴巴安慰了几句,又问道:“老爷,您看姑奶奶这件事可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都到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收敛点,还当自己是荣国府的主子吗!?真是蠢得跟猪一样。”
“但姑奶奶一个女人家被带去京兆府,这名声可就……”王子腾夫人并不是真的为王夫人考虑,而是在为自己女儿考虑。若有一个蹲过牢房的姑姑,她女人还能找到好婆家吗?
王子腾哼了声道:“就是被带去京兆府,这事儿才麻烦!”
不是没有权贵之家的女眷被官府问话,虽然很少,但也有。一般这种情况下,官府的人都会亲上府里,然后与女眷隔着屏风问话。毕竟他们这些人最重要的就是脸面和名声,女眷的名声尤甚,更要小心翼翼对待。
但像王夫人这样身份的,被带去公堂上,在众目睽睽下被问话,古往今来都没有几个。不管有没有坐牢,不管有没有罪,即使最后是无辜清白的,这名声也坏了,以后谁家女眷还敢跟她来往。
王子腾虽然对京兆尹敢不顾自己面子就将王夫人带走十分生气,但稍微冷静下来一想,不由冷汗直冒,手脚冰凉。王夫人是谁,荣国府的二太太,金陵王家的姑奶奶,还是自己的妹妹,那京兆尹怎么敢如此对待王夫人?虽然荣国府不行了,但自己这个哥哥的品级可是在他之上,他就不怕被自己报复吗?除非有人背后为他撑腰。
贾赦是没这个能力的,但皇上和瑞亲王却有。
王子腾越想越心惊,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皇上和瑞亲王如此不顾及王家的脸面,难道继荣国府后,下一个是要对王家动手?
“老爷,荣国府下人还在外等着呢!”
“打发他回去。”烦躁不安的王子腾没好气道,“姑奶奶既然已经嫁到荣国府就是荣国府的人,叫荣国府自己想办法去。”既然敢把人带走,自己就是去了也是吃闭门羹,何必再去讨那个嫌?还不如想想这事儿的解决办法,免得家里被她牵连。
贾政撞晕了过去,王子腾暂时不打算施以援手,能够帮王夫人的两个男人皆没有去京兆尹。
王夫人初始还摆足了派头,说自己是谁谁谁云云,你一个四品的官够资格审问我吗?
京兆尹早就得到上面的指示,根本不理王夫人的威胁,猛地一拍惊堂木,两旁衙役齐声口高呼“威武——”
王夫人哪见过这个场面,纵使心里承受压力再好,此时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脸色苍白,一阵哆嗦,终于结结巴巴说是老太太给她的……
王夫人以为事情应该了了,不想京兆尹还要派人查证一下她所言是否属实。因为史太君是超品的国公夫人,京兆尹决定亲自去荣国府询问,就不敢劳驾她老人家过来了。
王夫人急了起来。贾母在她走时还昏迷不醒,怎么给她作证?
京兆尹说按照程序就得这么走,必须得有人给她作证才能放人。贾母纵使昏迷,他们也要跑这一趟,说不定贾母那时候就醒了呢,让她万事往好方面想。
王夫人顿时气了个半死。
京兆尹去的时候贾母尚未醒来,却遇到了被送回来的贾政。
京兆尹撇撇嘴。
家里、老母、夫人都出事了,你一个大男人还好意思晕过去,真是个酒囊饭袋!
于是在贾政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又多了一个‘无能’的标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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