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可以换个地方站吗,你站在这里看着,我觉得怪尴尬的,手脚都有点伸不开了。”
噗——
他抬起拳头,抵在唇瓣,强压下再次突然而起的笑意。
这个女孩,能不能说话别这么直?为了掩饰自己的行为,就这么直接赶人,好吗?
啧,看来他是非走不可了,不然,还真是影响到她了。
同时,他也不想自己在她这儿败了好感。
“好吧。”他答应了,也特干脆地转身走了。
她一直盯着,直至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了,也没继续自己刚才的活动。而是换了一个地方装模作样地割草。在亲眼看到他提着一大桶茶水走了,她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又跑回原来的地方。
先前还乖乖地往她的折纸小窝里爬的蚂蚁们,这会儿又“行为散乱”了,各自奔向了不同的寻找食物的道路。她赶紧重新哼起了歌声。于是慢慢地,整齐的蚂蚁大军再次出现了。
估摸着数量上应该是差不多了,她才停止了哼唱,最终小心翼翼地将纸盒藏在了自己的衣柜当中。
晚间,她还没搞事呢,王艳就又搞事了。
王艳拿出了据说是非常难得的水果罐头,示意让大家伙一起分着吃。但最终,整个宿舍的人都分到了,却偏偏张月鹿没有分到。
这其实没什么,她不是贪这个的人,但关键是,她的小弟小开阳受不了啊。
孩子还小,正是馋嘴的年纪,哪受得了零食的诱惑,更何况是很难得的水果罐头,又何况,那罐头一开,香香甜甜的水果香味,散得这个屋子都是,就别提多诱人了。
小家伙看着,眼睛都直了。不过这几天发生的事,也让这小小的孩子长了不少教训,他咽了好几下口水之后,硬是以超过一个孩子的成熟,强硬地让自己挪开了眼,将目光盯在了自己手头的折纸青蛙上。
张月鹿瞅着,心里暗暗赞好。觉得小家伙很有志气,能经得起诱惑,将来长大了,肯定会非常了不得。
这样一个不太愉快的场面,若是换一个角度去思考,未尝不是对小家伙的一个考验,也可以将坏变好。
但王艳太贱了一些。
你用分享水果罐头的方式笼络人心,这是你的事,他们消停地坐一边,权当看不见也就是了。但是,王艳非得要笑眯眯地招呼小开阳。
“来,阳阳,过来,姐姐给你吃罐头,可好吃了。”
小开阳两只小耳朵一动,这次,特明显地咽了一下口水。
王艳继续招呼,挺热情的,“来啊,快来啊,特甜特好吃的罐头,你吃吃就知道了。姐姐给你多捞点,你可以慢慢吃。不过,只许你一个人吃哦,不能分给你姐姐哦。”
这里面的恶意,让张月鹿一下绷紧了身躯。
她没法再忍,看着小家伙瞬间就红了的眼眶,也很难再忍。
这可是你逼我的!
稍后我绝对还你一个大的!
她并不言语,拽着小家伙就走出了屋子。
门一关,屋里立刻传出了嘻嘻的笑声。这是共享的欢快和恶意。
她听着,嘴角露出冰冷的嗤笑。
然而,小家伙被拽着,按到石凳上的时候,却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泪。
“我想爸爸妈妈了。”他小声地说,抽泣的声音中,流露出浓浓的委屈。
她只得将他抱在了自己的腿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跟着叹气。
她也想啊,怎么不想。
外表儒雅,但内心坚毅的父亲,就像是一颗大树一般地守护着这个家。哪怕外面刮风下雨,电闪雷鸣,他都在努力地张开四肢,护着一家人的周全。
父亲也是能干的,总能为家里弄来各种各样的食物。虽然三不五时地会被批A斗,但还是有一些老朋友,默默地支援着父亲。因此,他们姐弟俩才得以在这样混乱的年代,依旧被保护着,娇养着长大。
用父亲的话说,为人父的,不管外面这个世界变得如何了,总得给子女最好的存在。他没法让她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样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甚至一出去就不得不小心翼翼,那就只能在这阻挡外界的自家屋子里,给予她最大的自由和享受。
但可惜,那么会疼人、那么能干的父亲,在最后一次批A斗中,突然就被砸破了脑袋,当场死亡。
那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结局,更是全家都无法承受的结局。
美丽善良的母亲,会努力用各种有限的食材做出美味的母亲,当时就受了刺激。又在无力照顾好家人,又担心她会被人给糟践的绝望和害怕中,选择了带他们姐弟自杀。
毒A药,是她配的,也是她喂母亲和自己喝下的,但轮到小胳膊小腿,睁着那一双无辜的猫儿眼,依恋地冲她笑的小弟,她却是怎么都下不了手的。
她想着,孩子还小。世人对他们家有再大的仇恨,应该也不至于冲一个不过五岁的孩子下毒手。等她和母亲死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应该会有好心人收留小弟的,比如,和他们家关系还可以的老邻居,那对老夫妇。
按照计划,她应该死在母亲后面,多出来的时间,她要放火烧了他们家仅剩的小房子,再将小弟委托给邻居老夫妇,再跑回来,让自己葬身火海中。
那样,就是真的尘归尘、土归土。让他们的尸骨,消散在火海中,也免得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但是后来,她来了,从天外来。
两个本不想干的生命体,就那么奇妙地结合在了一起,衍生出了一条特殊的线,又大概是间接搅乱了原本的时间和空间。
家里依旧是起火了,但这次,不是因为她纵火,而是因为飞船陨落。
天空中划过一个大火球的奇景,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家里一下来了很多人,她和小弟也被第一时间给送往了医院。自杀本是大罪,按照父亲友人的说法,正常他是需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将她这事给抹去的,但是这次,上头主动将她这事给压了下来。
因为,在她那燃烧的房子中,他们发现了酷似飞行物陨落的残骸。那残骸据说非常特殊,很有可能是外星遗物,具有重大的研究价值,也受到了很大的重视。
她那房子是绝对不能再回去了,因为,那已经被划为国有了。
也避免她的存在,让那房子以及房子里的东西的归属产生争端,她在被洗胃后,第一时间就被打包下了乡,就像是其它千千万万下乡的知识青年一样,上头对她,这个黑五类的子女,也没做特别的指示。
事实上,若非是火车上她的同校同学嚷嚷,揭开了她的身份,又若非到了知青点赵保德搞揭发,她其实不会一来这儿,就被搞得那么惨的。
可恨呐,无论到了哪里,都有那可恨的人。
就连同住一个宿舍,也依旧有那样的存在。
“我也想了啊。”
和原身融合得越深入,她对这个世界亲人的情感,也就越浓厚。
这对之前一直以精神体存在的她来说,真的是非常特别的体验。她并不排斥,相反,她很珍惜。
这份情感在胸口翻滚的时候,她甚至有落泪的冲动。
但在这个特别寂寥的夜,她忍住了。
因为,她若是不做好榜样,又怎么能教好小开阳呢。
“你听说过星星的故事吗?”
这样的询问,一下就吸引了小家伙的注意力。小家伙抽噎着,摇了摇头。
“那我讲给你听吧。哝,你先抬眼,看看天上的星星,是不是看到它们在一闪一闪的呢?”
小家伙果然抬起了小脸,带着哭泣的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一闪一闪的吗?”
小家伙摇摇头。
她就笑了,“那是他们在冲地上的人们打招呼呢。据说啊,天上的星星,都是死去的人变成的。人死了,就飞到天上,变成了一颗又一颗的星星。那人们想念死去的亲人的时候,就会抬头看看他们,于是啊,星星就会一闪一闪地眨眼睛,向地上的人作回应。
我们的爸爸妈妈,也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哦。你找找看,在这星空中,你能找到的最亮的两颗星星,就是我们的爸爸妈妈了。”
“是……这样的吗?”小家伙将信将疑着。
但她回答得异常肯定,“是!你找找看,找到了,我会证明他们就是我们的爸爸妈妈的。”
小家伙听了,赶紧绷起了小脸,特别认真地找了起来。因为太认真了,他都顾不上掉眼泪了。
张月鹿看着,有些欣慰,也冲着再次趁着夜色而来的男人,悄悄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再等等,就那样站在一边,别过来了。
她还没讲完这个故事呢。
小家伙果然在夜空中找到了两颗挨得很近的闪亮的星。还好,今天晚上夜空上的星子并不繁多,这让她一下就确定了小家伙所找到的。
“现在,你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念着‘爸爸、妈妈’,念上至少十次,再睁开眼的时候,爸爸妈妈就会向你回应的。”
小家伙很乖,赶紧照做了。等他睁开眼的时候,从张月鹿额前逸散出去的肉眼看不到的光芒,在小家伙的视野前面,撒下了一层特殊的滤镜。于是,小家伙看到的,便是他找到的那两个最亮的星星,突然一闪一闪了起来。如此闪烁了三次之后,那明亮的星子才不动了,照旧在高空中挂着。
而这,对天真的小家伙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兴奋了,再也没有半点哭泣的模样。他一下从张月鹿的身上跳了下来,抓紧自家姐姐的胳膊,用自己的小手拽着、举着,另一只小手也高高举起,细笋一般的指尖,又指着那星子,高兴地大呼小叫着——
“是爸爸,是妈妈!姐,是爸爸,是妈妈……”
“呵呵,我也看到喽,是他们呢。”
“哈哈……”
小家伙畅快地笑了起来。清冷的月色,都掩饰不去他小脸上的红潮,让他红嫩的像个小苹果的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了起来。
她趁热打铁,继续道,“你知道天上为什么会下雨吗?”
“为什么?”小家伙现在对姐姐讲的所有故事都充满了好奇。
“那是因为天上的星星在哭。”
“啊?”
“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会哭呢,那是因为地上人儿在哭。地上的人一哭,天上的那些死去的亲人化作的星星,就会受不了地跟着哭。他们哭呀哭呀,掉得眼泪多了,就会变作云,然后云再化作雨。你看,今天晚上天上的云朵,就比昨天的要多。
这说明啊,今天哭的人多了,所以,天上跟着哭的星星也多了,然后,云也就多了,多到把好多星星都给遮了起来。我可是抓到喽,你刚刚有哭哦。你一哭,爸爸妈妈也会跟着哭哦,你想这样吗?”
小家伙吓得瞪大了眼,赶紧摇头,又慌慌张张地辩解,“我……我没哭了,不信,你摸摸看,摸摸我的脸,我没在哭了,真的,没哭了……”
她假模假样地摸了摸,肯定他,“嗯,是没了。这可太好了,爸爸妈妈就不会跟着哭了。”
小家伙也孩子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附和,“嗯,太好了。”
然后,依恋地重新盯起了天上的那两颗星,脸上逐渐出现孺慕的神情。
“姐,我以后再也不哭了,我不要爸爸妈妈哭,我要他们开心。”他既幼稚又成熟地发下这个誓言。
她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不做评论。
总之,小家伙能有这个心,就可以了。
相信,这个童话,可以让他的内心变得更加坚强,也可以让他以后少些哭泣。
她陪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冲站在暗处的男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过来了。
男人过来的时候,看她的样子,眼中似乎藏着小星星,感觉好像在“bling-bling”地发着光。
她轻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却很突然地凑过来,在她的脸庞上落下一吻。
她惊咦了一声,下意识去看周围。
他轻轻一笑,“没人,我确认过了。”
那薄唇微翘,在月夜下分外自得的样子,简直太有魅力了。
她不得不赞叹:这男人真帅,有一种区别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帅!帅得有时候犹如一把冰层冻着的火,让人在目眩神迷中,枉顾一切危险,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地冲他扑去。
这是她自己挑选的护卫呢。
只是这么一想,她这心里就热乎乎的。
对上男人那犹如寒星般闪亮,却又比寒星多出几缕温情的眼,她绝美的脸上,再出浮现了花一般的笑靥。
“没人也不能胡来啊。”她软软地训斥。
但是毫无意外,这个自大的男人,根本听不进去这个。
他提起一个布袋,竟然在袋子里掏出了一个玻璃罐。
是罐头!
不提她,就连小家伙的双眼,也亮了,盯着那罐头,彻底挪不开眼了。
而在亲爱的姐姐和……“坏”哥哥面前,这一次的小家伙,再也不用遮掩自己的本性。
男人用小刀很轻松地撬开了盖子,变魔术般地亮出了一把勺子。
“来吧,快吃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月鹿说了那个故事的缘故,殷锐觉得自己这会儿看着这小家伙,顺眼多了。这会儿,也非常照顾他,先将罐头推到了小家伙的面前,示意他先吃。
这头,他解释开,“供销社难得到了一批罐头,都快要被人给抢疯了。我搞到了几瓶,以后,每天晚上给你和阳阳送一瓶过来。”
她立刻想到了王艳之前的炫耀。
炫耀自己关系不一样,有一个当供销社主任的叔叔。这个叔叔又是如何得对她好,特意派人给她送来了两瓶罐头。然后,她又是如何地舍得,直接开了一瓶,给同宿舍的姐妹分了。
如今一想,真的蛮好笑的。
再看看这瓶大大的罐头,她的心里就更是暖暖的。
“我和阳阳吃一次也就够了,还天天吃,你啊,也太惯着我们了,小心我们将来蹬鼻子上脸,缠着你不放哦。”
他低低地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风太过温柔。他这一笑,让他那张酷酷的脸,一下柔和了太多,也让他整个人都不可思议地温柔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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