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克莉丝汀,你今晚的表现真令我欣慰。”蜜萝在姐姐身旁落座,含笑恭贺道,习惯性地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谢谢,他也这样说。”克莉丝汀轻轻抚上胸口,脸上的神情像是如释重负的喜悦,又分明夹杂着几分真诚的感伤,“他说我没有辜负他的期盼,说我……说我从今晚起,再不需要他帮忙保管灵魂了。”
毫无疑问,这个“他”是指长久以来父亲一般教导她的“音乐天使”埃里克。
“他向你道别了?”蜜萝微微挑眉,眼中有一瞬涌起幽冷的浊浪。
“是的,他今晚实在温柔极了,就像我们初遇时那样。”克莉丝汀再次摁了摁胸口的位置,注意到蜜萝的目光后,少女面颊上又浮现起那种虔诚的微笑,“他给我留了半首谱子……”
“真感激他使你重燃生命之火,可我一点儿也不希望这艺术的火光将你燃烧殆尽。”
“不,事实上,他不许我随意展阅——除非我哪天以为自己足够幸福……”
“又或是不幸终于陷入最为绝望的境地,就把它拿来续写下去,那些新生的音符与节拍将决定你是在地狱留下悲恸的绝响还是重获救赎。”
谁也不知道那阴影中的造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装着曲谱的折叠信封表面留下这段离别寄语,就像谁也不能预料“天使”外衣下那个绝望的灵魂究竟将去向何方。
“蜜萝,你的小提琴带来剧院了吗?”短暂的静默过后,金发姑娘语气柔和地问道,眼里显出温存的缅怀,但不再有软弱的忧郁,“我想,我也是时候同父亲的英灵告别了。”
“真遗憾,我今晚借用了天使的乐器——属于我的那把琴还放在家里。”蜜萝摇摇头,却又在克莉丝汀略微怔忡的目光里自负又宠溺地一笑,“但是如你所愿,我亲爱的克莉丝汀。”
黑发少女形状优美的唇微微翕动,这小小的化妆室里便最后一次回绕起属于乡村提琴手老戴耶的琴声……是父亲最得意的曲目《耶路撒冷的复活》。克莉丝汀顾不得思考妹妹惊人的口技,她闭上眼,一滴晶莹的泪珠终究悄然从眼角滑落。
“恭喜你,克莉丝汀。”一曲完毕,黑发少女也显出少许疲惫,但她还是再对克莉丝汀郑重地祝贺了一遍。少女们相视一笑,碧蓝色的那双眼眸终于清澈如昔,乌黑的那双却平添许多幽邃。
表演结束时就已到夜半,克莉丝汀不知什么时候与拉乌尔约定了第二日共进晚餐,离开化妆室就直奔自己在剧院的卧室洗漱睡下了。而蜜萝,在随口哼了两句舒缓的摇篮曲,确认金发姑娘必定一夜好眠之后,就又起身溜回了化妆室。
“埃里克,你现在可以邀请我了。”直到此刻,蜜萝的语气还像往常那样轻快。
“不,小姐,我恐怕今晚还不是时候。”连短暂的寂静也没有,埃里克的声音就在空荡荡的化妆室中回响起来——只有声音;埃里克顿了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稍稍缓和了口气,“也许你愿意稍候一段时间,然后带着盛放的鲜花来点缀我的厅堂?”——即便你不愿意,我也会找到你,留下你,精心侍奉你,直到你愿意再度对我施以高贵的爱与同情。
“埃里克,出尔反尔可不是绅士所为。”蜜萝俏皮地轻笑起来。黑发少女不刻意矫饰之时,嗓音总是清甜如山涧清泉,配合她此前与克莉丝汀一同换上,表面覆盖着一层白色短毛的冬季睡衣与亚裔人种本就偏于稚气的面孔,显得尤为纯良。
“我无意如此,小姐,”那叹息如此诚恳,“但您是我的灵魂所寄,怎样郑重对待都不为过。”
“灵魂所寄?埃里克,你的言语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欢喜。”蜜萝好像翘了翘唇角,“不过埃里克,您今晚确实不打算同我再见吗?我可告诉过您,过分的羞怯很容易让爱情的鸟儿飞走。”
“这不会太久,小姐,吉利太太会为您带去我的邀请——那时您尽可来检视我的骨血与灵魂。”——不,我绝不允许你飞走,哪怕只能与你一同腐烂在这幽暗的坟墓。
“那么一言为定,埃里克,我将静候佳音。”黑发少女于是勉强不那么生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接下来两人继续泰然自若地闲聊,埃里克另起了一个关于音乐的话题,从帕格尼尼的二十四首随想曲开始,结束于莫扎特的独特赋格,期间娴熟地使用多种修辞手法;而蜜萝同样娴熟地应对——谁也不再提起那个未能成行的邀请。
黑发少女在化妆室一直待到天光即将放亮才向自己的艺术家朋友告辞,走廊里几盏光线微弱的蝶形灯映出她裹着厚睡衣而略臃肿的影子,温馨又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一不小心最后一段就变成病娇序幕了,你们觉得这个算糖还是刀?
好吧,我承认,写蜜萝劝克克那句话的时候,我想到了德扎临近尾声时乌豆小哥哥唱的那句“我找到了那星星上的黄金,它却将我燃烧殆尽”……
虽然据说小哥哥“临终”演技很尬,但就凭这句唱词,本蠢也是想一次泪目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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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码了这么多章,终于跟原著剧情沾点边了啊!虽说也不会沾多少就是了……
蜜萝:本章大家请叫我女王萝2333
☆、爱情影踪
在安静等待埃里克邀请的日子里,蜜萝的小花店行情比任何时候都火热——拜那场经典的开幕小戏所赐,许多人都知道了胜利圣母街上有这么一家在冬季也能出售鲜花的小店;而能够负担得起歌剧票钱的人们显然不会介意花费一点金钱换取一冬的満室芬芳。其中,苏黎世伯爵夫人作为店里的老主顾,获得了蜜萝的特别赠品,一盆天然形似天鹅引颈的老树盆栽足以令她在举办沙龙时赚足颜面。
期间菲利普也光顾过一两次,但都是由店员露西接待;而蜜萝本人一如既往在家与剧院两头奔波——陪伴瓦勒里乌斯太太,好让克莉丝汀腾出更多精力应邀去各个贵族府邸演出,巩固自己的事业与名声,顺道为花店开拓客源;或是为自己的艺术家朋友送去自制的美味零食,同时来者不拒,飞速完成埃里克安排的各种乐器练习——两人之间仿佛回到原点。
除此之外,蜜萝还开始驯养动物,从她在街头时常喂养的流浪猫狗开始,最近又悄悄加入了蛇和虫子之类更不寻常的宠物,当然,后者被严格禁止出现在克莉丝汀与瓦勒里乌斯太太眼前。
“蜜萝,你不再去教堂做祷告了吗?”很平常的一天,蜜萝刚为自己的小宠物们准备好食物,就听到养母略带小心的询问。老妇人坐在餐桌前,怀里安静地卧着一只暖呼呼的长毛猫咪,正是蜜萝收养的十几只小宠之一。
“我不是很早就不去了吗?”蜜萝随口笑道,也上手揉了揉一只小狗浅黄色的毛发。这些小宠性格各异,但出于蜜萝难得的体贴,它们与老妇人共处一室时总不会过分活泼。
蜜萝没有撒谎。毕竟,她此前忙于陪伴病中的养母,而西德尼又向她承诺会及时告知埃里克回来的消息,她也就不再去定时去教堂了。当然,现在蜜萝已知道,这都是她的艺术家朋友自导自演的把戏。
令人愉悦的小把戏。在刚刚叫破埃里克身份时,黑发少女曾作如是想。可惜后来事态的发展急转直下,她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她的艺术家朋友就已再次避而不见,而她才发现自己并不情愿像从前那样娴熟地抽身离去。
大约从前并不曾有这样一位独特的旧人类这样靠近她的心扉——即便是新人类中也不曾有谁令她生出那种奇妙的悸动;大约……爱情与友情的确有所不同——倘若那种奇妙的悸动的确叫做/爱情。
比起爱好独居,与主人若即若离的猫咪,她明显对忠诚驯服的犬类更有好感。因此,被她允许出现在瓦勒里乌斯太太面前的十几只流浪动物中,倒有一大半是各种体型的犬科动物。
没错,是犬科动物,而不只是犬类。反正除了蜜萝自己,瓦勒里乌斯家也没人分得清狼与犬的区别……蜜萝倒是还想找些豺类凑个整,奈何那些有活力的小家伙几乎都分布在遥远的北亚、南亚或者东南亚。
“可你最近才开始注意这些女孩子应当注意的手艺,虽然我承认你的天赋令人惊喜。”老妇人将自己的绣品与蜜萝近段时间忽然迷上刺绣的杰作摆在一起,脸上神情显得愈发忧虑,“我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候,而那时正值我的爱情来临——倘若你不是忽然决心做一位像你姐姐那样的淑女,那就一定有谁偷走了你少女的芳心。”
“介意同我说说吗,蜜萝,也许你需要一些来自长辈的小建议?”但她的神情依旧是和蔼的,和蔼又包容,甚至带了点顽皮,正如一位预备为女儿解惑的母亲,“当然,我不会对别人,甚至克莉丝汀泄露半句,就当是我们母女间的小秘密。”
蜜萝探究地看着自己的养母。老实说,她虽然也将瓦勒里乌斯他太太划进了翼蔽的范围,却只是像对从前的克莉丝汀一样,不,从前的克莉丝汀至少还承载着她对这个时代一部分美好的印象,但她对瓦勒里乌斯太太的看顾就当真纯粹出于道德上的义务了——尽管她如此流畅地对老妇人使用着“母亲”的称谓,却从未在心底赋予其相应的神圣郑重。
蜜萝甚至隐隐明了这位老妇人对自己似有若无的惧意,但她毕竟曾经历过爱情。
“我不能确认,妈妈。”蜜萝想起瓦勒里乌斯夫妇曾经的琴瑟和鸣,迟疑地开口。瓦勒里乌斯太太悄悄松了口气,及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她对自己的小养女的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但她又的确拥有一副善良的心肠。当黑发少女难得陷入情感的迷途时,这善心就又占了上风,令她尽力想要担负起作为母亲的责任来——赞美爱情的光辉,情窦初开的少女并不像她往常所以为的那样不可亲近。
“在克莉丝汀第一次主演那天埃里克邀请我一同欣赏歌剧,并且算是跟我告白了?”蜜萝看到老妇人瞬间惶恐的表情,连忙补救,“当然,他现在已经不做神父了。事实上,他主要在巴黎歌剧院工作,从前也没几个人知道他是神父。”所以完全不必担忧神职人员必须终生奉献给神灵的规矩——对来自末世的蜜萝而言,所谓“规矩秩序”本来就是只要不明着破坏就不必理会的存在。
“要我说,之前他还只是我的朋友之一,虽然是相对最亲密的一位……”蜜萝试图更为详细地描述自己的困惑。
“上帝呀,上帝呀,上帝呀,原谅我们吧,您的仆人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但瓦勒里乌斯太太的反应堪称激烈,这位迷信的老妇人一面颤颤巍巍在胸前划着十字,一面用一种夹杂着惶恐与微弱希冀的神情看向黑发少女,“你——你没有答应他犯下这不可饶恕的罪过吧?”
“我还没来得及答应,他就自己跑开了,所以我近期也没再去教堂。”蜜萝于是明智地将剩下的话语咽回肚子里,艺术性地回答,并且好脾气地允诺近期跟老妇人去乡下的某间小教堂忏悔。
不过瓦勒里乌斯太太的询问似乎给了黑发少女一些启发——又一次去巴黎歌剧院的时候,蜜萝把自己的困惑连同特意搭配的水果蛋糕一同摆到了情场得意的红发女高音面前。
“事实上,这应该算是他第二次向我告白。”蜜萝说着,语气中的疑惑多于羞涩,“要说他再次消失也不算意外;但不同于上次,这次我感到他仍占据着我的记忆与思想。老实说,我不确认这种感觉是否理智——它来得过于突兀,也过于/迅猛了。”
“这当然不够理智——但你能拿它怎样呢?”彼时恰好是卡洛塔与皮安吉难得重叠的空闲时间,首席女高音依偎在自己其貌不扬的情人怀里,唇角噙着少女般的微笑,“你得知道呀,我的小姑娘,爱情这回事是绝不会同你讲道理的。”
“我无意也无能强行扭转自己的感受,只是预感它对我施加的影响将日益深刻。”但黑发少女仍未展眉,“当然,我对此并不排斥。但这种感受若不能持久,轻率地决定征服就不可取了。”毕竟,埃里克是她在这个时代难得亲密的朋友;而她隐隐了解,自己即将做出的行为,极有可能会使那艺术家的灵魂枯萎。
“可你毫无疑问想跟他更进一步,不是吗?你甚至主动向他献上了嘴唇。”卡洛塔目光落在黑发少女唇上,眼角的笑意忽然暧昧起来,“而且,征服?我还真想知道有谁能让我们的小姑娘生出这样的勇气?”
实际上,征服甚至掠夺伴侣才是末世的规矩,而黑发少女不过是习惯在旧人类,或者说这整个给了她美好印象的旧人类时代当中伪装无害,就像是随风轻点镜湖的垂柳,生怕一不留神就搅碎了这一池春水。但她还是答应了卡洛塔今晚同睡的邀请——自从之前索蕾莉舞鞋事件过后,两人的关系就愈发亲密起来。
情场得意的首席女高音怎么都比软弱迷信的孀居老妇人靠谱吧?黑发少女一面有点愧疚地目送皮安吉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一面飞快地洗漱,然后掀开卡洛塔温暖厚实的被窝钻了进去。
姑娘们的夜谈从蜜萝详细交代自己与神秘情人的相遇相识相处开始。
“我收回先前的所有言论。”半小时过后,卡洛塔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蜜萝的话;她死死盯着沉浸在回忆中一脸甜蜜的黑发少女,几乎想拿手使劲晃晃小姑娘的脑袋,听听有没有水声。
“蜜萝,我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姑娘总是容易对异性充满好感——我曾经也是那样,然后在甩掉好几个令人恶心的家伙过后终于落进了皮安吉那家伙手里。”但最终,她听到自己像早就过世的老祖母一样苦口婆心地劝告,“但是令人愉悦的小把戏?蜜萝,你真的不知道有几个特定的词叫作“玩弄”“欺骗”?说的就是他这种该被唾弃一万遍的行为!”
可是这在人人都重重防备又不得不精诚合作的末世根本够不上欺骗。相反,埃里克两个身份都主动与她建立联系的行为在蜜萝看来,甚至是给予了自己无可比拟的信任与重视——真让人心里像饮了蜜一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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