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经过照看花店的几年磨练,面对客人时已经不再像初来时那样胆怯,但也还没到能跟陌生客人谈笑风生的地步。尤其是,她的母亲和姐姐都是妇女歧视遗毒的受害者,她也是因此才决心逃脱束缚,跑到巴黎谋生——倘若蜜萝没记错,露西明确表示过她对所有异性都抱有一定程度的抗拒?
不过,经过昨天一面,蜜萝深感那位贵族先生出手阔绰,如果露西能谈下一单大生意,她当然乐见其成。黑发少女远远地看了两眼,没有打搅两人闲聊,而是稍微偏转方向,走到店面左侧阴影里一个黑衣人影旁含笑问道,“先生,我是这家花店的主人,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我看您在这里停留挺久了。”
那人实在瘦得厉害,好料子的黑衣穿在他身上飘飘荡荡,硬生生像是挂在骷髅架子上一般;深棕色的头发倒是十分浓密,然而蜜萝一眼就看出来这只是一种并不高明的伪装——这在末世老一辈人身上几乎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出于礼貌,她决定假装自己并不知情。
但那人并没有并没回头,就连那瘦得可怕的身躯都瞬间僵硬,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这让蜜萝想起那些在她面前如惊弓之鸟一样的旧人类。
她是第一批诞生的新人类,但那时人类正处于物种变迁的边缘,与她同辈的新生儿并非每个都是潜能出众的新人类;而随着末世灾变中资源情况的恶化以及他们这一批人的飞速成长,尽管人们在面对外敌时依旧被迫团结一心,但新旧人类之间还是不可避免地划出了一道地位的鸿沟:一方面新人类成为抗击外敌、寻找资源的主力,高高在上享受族群的爱戴;旧人类则在新人类的庇护下干些力所能及的杂事,或者在事不可为时作为新人类弃卒保帅时“光荣”的牺牲品。
蜜萝刚能记事时,新人类还被一致认为是整个人类族群薪火绵延的希望,到她能够熟练地驯养、培育返祖生物时,她从小跟随的幸存者聚落里却渐渐流行起“正是地球孕育新人类才导致一系列重大灾变以及外星生物入侵”之类不友善的言论。就连养大她的那位旧人类长辈,虽然不至于把新人类的能力视作灾祸之源,但对它也毫无好感,甚至满怀忌惮。
“别动我的感情!”那是她小时候灵光一闪,将驯养生物的能力稍加变化用在他身上时得到的回答,本意是帮他放松一下连日劳累的大脑,结果那个人用自己咬出的满口鲜血和从未有过的狰狞咆哮向她宣告这是绝对禁区。从此,她的能力真的就仅限于驯养返祖生物了。
往事总是让人惆怅,蜜萝觉得自己应该没做出什么惹人误会的事情,但还是主动后退两步,精致艳丽的面孔上习惯性堆起无害的笑意:“先生?”
通常人们听到有人呼唤自己时,不论是否乐意,转头瞧上一眼总是应有之义。但那人的反应却分外奇怪——他也第一时间转动头颅,却是由侧对转为彻底的背对。但蜜萝还是看到了他几乎埋在浓密胡须里的下半脸若隐若现的纸板面具(自然,那些胡须也是面具上的伪装),还有一双奇异的金色眼瞳——只比克莉丝汀的发色略深,像是诞生于阴影,偏又流转着刺目的火光,这让蜜萝忍不住想象它们在深沉的黑夜里将是怎样动人的景象。
但除却那双眼睛,其余部分并不讨人喜欢——即使有那些伪装稍作遮挡,他整个人看上去也还是像个地狱来客——最多是从行走的骷髅变成行走的僵尸。当然,这对任何一个在末世待过的人来说都不算什么,对从小习惯了同各式各样奇怪生物打交道以开发自身能力的蜜萝来说更不算什么——要不是蜜萝脱离末世已经有一段日子,直接把他当做低等丧尸解决掉也不是不可能。
黑发少女看着这位形似低等丧尸的先生干瘪的后脑勺,心里甚至还升起一点儿异样的亲切感——随着末世的衍化,地球上所有的物种都在迅速进化,丧尸也不例外。未来出现在屏幕上为丧尸政权的合法性不懈斗争的那些精英丧尸一个个除了血红的眼睛,看起来跟鲜活的人类也没什么两样了;而那些傻的可爱的低级丧尸,鉴于丧尸之间同类相噬的进化方式,在蜜萝的童年记忆中也已经是比较稀罕的存在了。
黑发少女认为自己已经找到这位潜在顾客种种怪异行为的缘由,于是再度凑上前去,轻咳一声,拿出店主专用的热情笑容,更加直白地问道:“先生,您是要买花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下“露西”这个名字的时候,心情十分复杂……写菲利普的时候总想到德古拉里那个悲催妹子,感觉这俩都挺冤,属于主角爱情的牺牲品……这篇文文不是综同人,但是就假装把这俩配个CP吧,虽然德古拉里面的露西仿佛是纵情声色万人迷类型的女人……
以及,诚实地表示本文新旧人类设定时有借鉴X战警变种人,哈利波特巫师与麻瓜等设定,其实梦想女主拥有查尔斯教授那样的长辈,为了本文人设效果忍痛放弃QQ……
最后,桶子和女主这个见面怎么样?
☆、金色眼瞳
“先生,您是要买花吗?”少女的声音又轻又缓,像是夜晚海面上弥漫的薄雾,而埃里克感到自己是夜行的船舶,被这迷雾轻柔地包裹着,只愿忘却归途。
这具有魔力的声音他此前只听过一次,就是令他暂时在蜜萝生命中销声匿迹的那一次。埃里克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权作应答,他感到自己在连续多日谱曲后的倦怠就在这短短一声问候中消解殆尽,而他刚从音乐的狂欢中剥离的心脏几乎不能承受这样狂喜与痛苦的来回——单纯的问候本无法与此前的尽兴歌唱相比,却让他恍然意识到一个惊人的事实:蜜萝那一次超凡脱俗的歌唱并非偶然一次灵性的爆发——开启那座音乐圣堂的钥匙就在她手心。
蜜萝其实也有些忐忑。算上在末世那一回,这是她第三次对人类动用自己的能力。
她知道,在他们新人类诞生之前,旧人类一直理所当然将自身与地球上其余所有生物区分开来。可事实上,在绝大部分生物纷纷异化的末世,新生的旧人类就与小部分不曾异化的物种一起被划分进了“返祖生物”的范畴。关于这一点,蜜萝是再清楚不过了。
事实上,她对新旧人类的矛盾了解愈是深刻,就愈是怀疑养大自己的那位旧人类长辈感到被冒犯的真实缘由。毕竟,她并不是个鲁莽的孩子,在决定帮助他时也精心限制了能力的作用程度,确保只是辅助——甚至比与西德尼合唱时还动用得小心;而蜜萝本以为他知道自己对他怀有怎样的敬重,哪怕他只是个孱弱的旧人类。
也许,我的能力能够作用于他这个事实本身就令他感到冒犯。这个认识几乎让蜜萝感到委屈。
在那位旧人类的教导下,黑发少女一直乖巧地将自己的能力克制在一个令人安心的范围内,如他所愿收敛欲望,向往道德(必须承认,这对蜜萝与这个时代的磨合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在这之外,她与所有诞生于末世的年轻一辈那样,很早就清醒地意识到长辈所传授的许多规则与自己真实所见分明不同。
于是,那些束缚她的条条框框终于在距离末世好几个世纪的“从前”裂开一道缝隙,一颗名为“自由”的种子在艺术家朋友们的一再引诱下蠢蠢欲动,而克莉丝汀继承自音乐天使的言论是点燃那绿意的第一束光。
蜜萝承认,新人类追逐力量的本性令她不甘画地为牢;而所谓禁止,只要破例过一次,完全的解放不过是时间问题。之所以到现在才再次动用能力,不过是西德尼的消失令她无法将那位长辈的话视作完全的谎言。
事实上,若不是她被束缚得够久,若不是这个时代对她而言的确够不上危险,若不是……她不知不觉对西德尼寄托了过多的期待,或许到现在也不会有人听到少女奇异的歌声。
但这位先生的反应不在蜜萝预料。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向他传递的是亲近、放松的情绪,作为给这位潜在顾客的一点善意。如果是她从前驯养过的哺乳动物,性格亲近人的那些就该趴到她膝头求抚摸了。而这位先生,即便身为人类防备心重些,给个笑容总是应该的吧(虽然蜜萝很怀疑自己能不能从那张重重伪装的脸上辨认出“微笑”这种表情)。可就她所见,这位先生不仅身体线条愈加紧绷,那双奇异的金色眼瞳甚至骤然爆发出百倍炽烈于先前的光彩,令她不禁联想起末日最壮丽的灾变中那些占满整个天幕,熊熊燃烧的星辰。
好在他至少愿意转过脸来了。蜜萝乐观地安慰自己,将男人含混不清的发音默认为肯定。她又多看了两眼那双奇异的金瞳,转身示意客人跟自己进店。但是一股巨力(相对于这时代的旧人类而言)随即攥住了她的手腕。
“能再对我说一句话吗,小姐。”那位难讨好的客人颤抖着开口,奇异的金色眼瞳中涌动着美梦成真与幻灭交界的光彩,“无论如何请再对我说一句话吧,小姐,就像刚才那样。”蜜萝尽量克制住自己反击的本能,但还是不自觉地挑眉,回眸一瞥间,漆黑的眼瞳比埃里克任何一次所见都要肃杀,犹如阿凯隆特河中幽冷的波涛。
但那波涛并未吞噬星辰,反而任由那星辰为自己镀上一层鲜艳的焰衣。少女的神色很快变得比先前还要柔和,她看向男人依旧死死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掌,并未提醒他这种力道不适合一位淑女。
真是这个时代少有的敏锐——敏锐,且强大。蜜萝纵容地看着男人,眼里混合了亲近与一丝丝埋怨,同一种黑色竟显出与此前截然不同的暖意,“西德尼,你的眼睛真好看。”
“你的声音真美,小姐,比我所作的一切乐章都更动人……”但男人下一刻就闭上眼睛,试图留住那一瞬的馈赠——如他所愿,蜜萝再次开口时依旧用上了一点新人类的特殊能力;比前次更大胆的运用使他连日谱曲后近乎枯竭的灵感之泉再度鲜活起来。
不,那根本不是泉眼涌出的涓涓细流,而是奔腾不息的江河,是铺天盖地的海潮!埃里克感到那汹涌的灵感之潮在自己脑海里冲撞不休,眨眼就淹没了他全部的思绪——周遭的一切,包括地上刺目的阳光与黑发少女蜜糖般的笑容都从他脑海里消失不见,所剩唯有自然连缀的大段音符与节拍……
“好吧,你也是,先生。”埃里克梦呓般的话语落进蜜萝耳里,黑发少女哭笑不得地确认自己这位艺术家朋友恐怕根本没听见方才的问候。她叹了口气,把到了嘴边的质问咽回肚里,一面随口念起埃里克从前推荐的诗歌,一面反手拽着他往店里走去(事实上,她注意到来往的行人们已经有几位好奇地看向这片角落)——埃里克果然乖乖跟上了。
“啊—”短促的惊呼来自露西。她很快捂住了嘴巴,并把目光挪回菲利普身上;菲利普倒是沉着些,但脸色也不好看。蜜萝于是意识到,她这位艺术家朋友的相貌虽然已经尽量修饰过,但还是相当挑战这个时代普通人的接受能力。
“这是我的朋友西德尼,比较痴迷音乐创作;所以有时候,比如现在看上去有点奇怪。”蜜萝迎着大爵爷疑惑的目光解释了一句,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女雇员,“露西,你还没把这位先生的花束拿给他吗?”——虽然并不讨厌这位英俊有礼的贵族,但蜜萝直觉埃里克这个样子不太适合跟其余人共处一室。
露西愣了愣,手忙脚乱地替菲利普伯爵取来花束,香石竹浅黄色的花朵和马蹄莲鲜嫩的粉花簇拥在浅紫色的包装纸里显得素雅可爱。大爵爷挑挑眉,正打算说点什么,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一把扯掉了花束中央包扎用的白色宽束带——是埃里克。
“先生,我以为……”菲利普迅速缓过神来,正打算讨个说法,却见那个无礼的家伙把束带铺在一只空闲的小圆凳上,然后狠狠咬向自己右手的食指,还未出口的讽刺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露西,把我之前调过色的芳香油拿来!”蜜萝可算见着从前她用来遮篮子的白布上那些零零碎碎的鲜血曲谱是怎么来的了。好在她在末世的时候也算见多了老一辈各种各样奇怪的坏毛病,一点没耽搁地抓住了埃里克的手掌,然后不出意料瞧见从食指到无名指都有层层叠叠的咬痕。露西从角落的架子上抱来一堆只装了一半的玻璃瓶子,稍稍偏斜目光,尽量镇定地把它们放到埃里克面前。
“用这个写!”蜜萝哀叹一声,随手从离得最近的架子上掐了一根无刺的鲜花,一脸肉疼地掐掉茎上的花朵,把青翠的花茎塞进拼命挣扎的男人手里,这才松了手,没好气地说,“别告诉这些还不够你用!”埃里克毫无意见,用花茎蘸着色泽瑰丽的芳香油继续涂涂写写——他只想快点把那些稍纵即逝的灵感记录下来。
“真抱歉,弄坏了你的花,我替你再包扎一次好吗?免费赠送新款缎带,或者你更喜欢金钱赔偿?”蜜萝说着,果断废物利用,拆下花束的浅紫色包装纸放在埃里克手边,避免他用完了束带开始糟蹋自己店里的墙壁或者地板。
“再包扎一次吧”菲利普漫不经心地说,蔚蓝的眼眸望向那些价值不菲的调色芳香油,“戴耶小姐可真慷慨。”
“没办法,艺术家总是难讨好的。”蜜萝黑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不太诚恳地叹息,“但愿他脱离音乐的魔力后不会为自己的钱袋心痛。”而埃里克应景地把“笔”从造型优雅的“墨水瓶”里粗暴地往外拔去。
单纯地包扎花束比重新挑选鲜花要快得多。到菲利普抱着蜜萝新扎好的花束向她告别时,埃里克还在埋头创作。黑发少女礼貌地把这位大爵爷送出门外,转头走到埃里克身后,细细扫了几眼那些零碎的记号,口中轻轻哼起无词的旋律……
目前看来,蜜萝觉得自己如果如西德尼所言倾情歌唱,就算大多数听众都没有她的艺术家朋友那样敏锐,也会是场灾难;但这不妨碍她给朋友的创作提供些许灵感——与艺术家朋友们相交良久,蜜萝期盼解开束缚,除却新人类与生俱来追逐力量的本能以外,未必不是因为从她的艺术家朋友们那里体会到了倾注情感的魅力。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桶子放出来了,本蠢兴奋得无法自抑!虽然他仿佛出来就掉马……
☆、转变之始
蜜萝安置好埃里克就打算回家去了——她知道养母不会放心她例外的晚归;而她对自己的艺术家朋友,在今天过后无疑好感大增,但也还远未到能让她丢下责任特意作陪的地步;尤其是,在此前的相处中,她更多的是习惯被迁就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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