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个求到万梅山庄来的人不是染了急症?西门然在侍弄着自己的草药,原本不愿被人干扰,不过一听这声音是自己的小侄女,他便想也不想的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小药锄,抄起方才放在一旁的药囊,片刻不耽误的循着玉卿久的声音往西园而去。
万梅山庄的病人都安排在西园,为了方便,西门然索性让人正中位置种了大片翠竹,以此隔开男女病患。这些翠竹是他帮着儿子闺女修建练剑场的时候剩下的,当年本是随手插在这里,不想这些年过去也长得越发青翠欲滴。
男客的房间都在外侧,西门然匆匆穿过了那一片茂密的竹林,便看见他家小侄女扛着一个女人。虽然是“扛”这样不稳妥的动作,但是玉卿久手上的动作很有分寸,并没有因为贸然移动而让病人的病情恶化。
只是那个小豆丁居然还去拉扯那昏迷之中的女子,西门然皱了皱眉,难得严肃的呵了一声:“让开,退下!”
他其实是非常温和的男人,只是当有人不知轻重的用自己愚蠢的行为加速病人生命的流逝的时候,西门然却又很有身为医者的气势与架子。随着他的一声并不高声的呵斥,方才从李寻欢怀里拼命挣扎出来的阿飞就像被人点住了穴道一般。他咬了咬唇,最终只是小心翼翼的攥住了娘亲的衣角。
玉卿久将白飞飞安安稳稳的放在了床上,让大伯帮她诊脉。而她自己则去拉住了阿飞的小手,她的手是玉色一般的白皙,衬得阿飞那双布满了伤痕的小手越发的黑。阿飞的手上还有泥土和污渍,手心也被凉凉的汗。忽然被一只温暖又柔软的手握住,阿飞愣了愣,旋即忽然有些不好意了起来。
“别怕。”玉卿久索性将小男孩从地上抱起了来。其实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但是此刻,阿飞静静地靠在玉卿久的怀里,方才的惊惧和惶恐却仿佛真的褪去了不少。
白飞飞的病,按照她如今的是生活条件来说,的确是有几分是棘手的。她最初的时候心存死志,是因为有了阿飞才残喘至今,只是到底亏空了身子,再加上她又不是多么心胸宽广之人,这才到了积郁成疾的地步。
无论是身体的亏空还是旧疾的调养,哪一样都是需要钱财的,原本白飞飞作为幽灵宫主的时候自然不会在意这些黄白之物,但是如今她和阿飞母子相依为命,能够吃饱穿暖已然不易,更不要说什么用大量银钱去调养身体了。
藏剑山庄最不缺的便是银钱,如今他们已经到了万梅山庄,自然也不缺高明的大夫,因此一直到玉卿久的大伯将白飞飞的病情细细的分析了一遍,玉卿久才终于放下了心来。
他们藏剑山庄的弟子不缺钱,但是却也不希望出一些所谓的目下无尘之人,玉卿久在松了一口气之后不忘教育阿飞:“阿飞你看,人生在世自然不能眼中只有金钱,但是却也不能太小看了金钱的力量。就像如今,这些银钱就可以买你娘亲的一条命。”
西门吹雪和玉卿久一般年岁,但是很多道理却也是他阿姐讲给他听的,如今听见玉卿久教育那孩子,西门吹雪并未感觉到什么惊奇——不,或许他还是有些惊奇的,他家阿姐太过在意这孩子了些,虽然平常她也经常这样路见不平的,但是如今按照她对待这个叫做阿飞的小男孩的态度,显然就是想要让这孩子入藏剑门下的。
既然是藏剑门徒,西门吹雪少不得就已然对阿飞心生三分回护之意。
认真说起来,西门吹雪不算是纯粹的藏剑弟子,但是他从来不觉得藏剑和他没有什么干系。是了,怎么会没有干系呢?那里有他尊敬的叶先生,又有他血脉相连的长姐,藏剑的一草一木,也早就在他的心上。因此,在面对那些藏剑的小弟子的时候,饶是西门吹雪一向沉默少言,可是眉峰眼角也总会多出几分温和的意味来。
这个孩子很适合用剑,这一点上,西门吹雪和玉卿久有着一样的感觉。剑客从来都是用剑说话,因此就凭这一点,便足矣让西门吹雪对阿飞更多几分温和。
再是独立和早慧,阿飞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更何况,他本是和“早慧”这个词搭不上边的,阿飞有的,也不过是一腔孤勇而已。再听见西门然说他娘亲还有救之后,阿飞终于有些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扑到了玉卿久的怀里哭了出来。
那是一种近乎不要命的嚎哭方式,仿佛要将从小到大的那些忧虑和伤怀都宣泄出来一般。玉卿久不太明白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哭成了这个样子,李寻欢却是摇了摇头,唯有一声叹息。
小李探花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相反,若是他想,他本可以八面玲珑。
因为用心去体谅过,所以李寻欢明白,这孩子之所以哭成了这样,大概是因为之前从来都没有被好好疼爱过——不是说白飞飞他不疼爱她的孩子,只是阿飞的身世注定了她对他情感复杂,而她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也更加督促着她去逼迫着阿飞迅速的成长起来。如今骤然遇见了心疼他又有能力庇护他的人,他一直压抑着的情感才会骤然爆发开去,以至于无法自持。
白飞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她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已经嗅到了药香和米香。很难想象自己还会有将药材的味道称之为“香”的一天,不过这阵药味醇厚却又不刺鼻,的确很好的安抚了她紧绷着的神经。
玉卿久将煮的翻开了米花的白粥摆在桌子上放好,她年岁虽小,却是内力精深之人,白飞飞虽然武功不俗,但是到底多年未用,玉卿久很快就发现她呼吸之中的破绽,知道人已经醒了,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罢了。
并不强求,玉卿久坐在了桌子的另一侧,妥帖的拿捏着一种既不会让白飞飞觉得压迫,却也能和她好好说几句话的距离。
“夫人,阿飞这孩子资质不俗,又和我藏剑武学契合,我本欲将他带回藏剑山庄,不过夫人是或许还有旁的想法。”
白飞飞、沈浪、朱七七、王怜花,甚至那什么快活王,纵然江湖浪涌,可是有些事情发生过就不会没有痕迹。玉卿久身边跟着的人中有她爹派来的,更何况如今这又是万梅山庄,所以调查他们母子的身份,实在是不用玉卿久特地吩咐的事情。
事实上,玉卿久也无意探究旁人隐私,更不是携恩求报之人,她只是觉得阿飞和藏剑有缘,若是不能让他入藏剑山庄,那无论对阿飞本人还是藏剑山庄来说都是一件憾事。只是玉卿久并不愿意强迫旁人,也不愿替别人做什么决定,因此,纵然和阿飞又约在前,可是玉卿久还是决定和白飞飞商议一番。
医者父母心,若没有一颗体谅病痛之人的人,那便也不必成为医者了。白飞飞的病西门然既然接手,就没有就此撂开的道理。玉卿久自是将这一点早早和白飞飞说明,免得她更添顾虑。
白飞飞听着玉卿久说话,小姑娘言辞恳切、进退有度又不疾不徐,别有一种安定的味道。许久之后,白飞飞睁开了眼睛,她有些虚弱的坐了起来,拒绝了玉卿久搀扶的动作,她的目光落在玉卿久的剑上,许久才道:“我的阿飞……会成为一名顶尖的剑客?”
这是自然。
玉卿久对藏剑足够自信,她不确定阿飞能否习得了山居剑意,但是单凭半部问水,玉卿久就自信他们藏剑山庄的小黄叽们可以独步武林了——只会问水诀的藏剑弟子是什么样子的,看看她家阿雪和叶孤城便应当可以窥见些许端倪。
玉卿久没有说话,可是她眉宇之中那掩藏不住的自豪已然说明了一切。
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白飞飞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要问阿飞自己的意思。”
这就是……默许了?玉卿久弯了弯嘴角,眸子中荡开了一片温软笑意——她想啊,有了这样的好苗子,她家师父父,总该是高兴的吧?忽然就有点儿想念师父父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卿久面对师父父的时候就软萌软萌的,面对妹子的时候就能撩断腿……emmmm,别人的娘亲都不放过么?真是丧(gan)心(de)病(piao)狂(亮)了hhhhhhhhhh
庄花花【握了握焰归】:每天出场的篇幅不超过两句话,在下真的是男主么?
叔【笑】:谁让您是万年宅呢?
☆、天光。
第二十三章。天光。
藏剑西湖。
剑庐封闭多日的大门豁然洞开,似乎是有所预感一般,往日总是在藏剑山庄别处忙碌的叶孤城这一日竟是早早的守在了剑庐之前。
只是叶英闭关的七七四十九日。这世上固然有什么“十年磨一剑”的说法,但是对于藏剑山庄的大庄主来说,他上一次用了这样长的时间去锻造的神兵,还是为了他的卿卿。
藏剑山庄铸剑一向是一年为期的,但这也是顾惜朝在洞察人心之后想出的为藏剑造势的一种方法,而事实上,叶英往日铸一柄剑,至多不过需要十日罢了。
剑庐的门打开,一道黄色的身影长身玉立,他站在那里,仿佛跨过了万千尘嚣。叶英抬眸,一双带着些许琥珀色的眸子望向了叶孤城,而后,他伸出了手去,叶孤城便也注意到了叶英手中的那一柄剑。
和玉卿久的轻重双剑不同,玉卿久的剑的剑身上有着繁复的纹饰,那是她自己都不曾有的少女情怀,但是她的师父却替她一一想到。因为对于叶英来说,虽然他自己不愿和他人比较与争持,但是别人有的,他却也想要让自己的小徒弟都一一得到。
而叶孤城的这一柄剑,只得一支乌鞘。它乍见之下并无什么惊世之处,一柄乌鞘也收敛了这剑身的全部光芒。但是仅仅是这一眼,就足以让叶孤城感受到了心跳如鼓的感觉。
他没有喜欢过的姑娘,但是叶孤城知道,自己就是有喜欢的姑娘,也不会有心跳这样剧烈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略有些狂乱的呼吸吐纳,这强自镇定的模样,倒是让他显出几分与年岁相符的气质来。
叶英看着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年那种分明兴奋却又要强做镇定的表情,蓦然就觉得有些好笑。他用一种慈祥而期许的目光,将这柄剑平举到了叶孤城的眼前。
叶英没有说话,因为他想说的话,都已经在那一柄剑里。
六合之内,四海之中,谁都只是凡人而已。然而因为肩上有所承担,所以他们仗剑之利,逞筋骨之能,守一方安稳。只是剑之利、身之强,终归不如心之坚定——以心为剑,是为藏剑。
这,便是叶英对叶孤城的期许了。
“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顾惜朝从一旁走过,手中还拿着一本账册,看见大庄主将剑交给叶城主,他便这般说了一句。这也是藏剑交单的规矩了,叶英一年铸剑不多,顾惜朝又是过目不忘,因此他眼一扫自家大庄主手中长剑,那些数据就脱口而出。
叶孤城接过叶英手中的剑,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寸一寸的拂过那朴素的乌鞘,又豁然拔剑,细细端详着那锋锐的剑锋。
许久,叶孤城平复了翻涌的新潮,却忽然有些怅然的开口道:“可惜阿卿不在。”不然,他便可以一试此剑。
的确可惜。闻言叶英平静的嘴角微微往下了几许,他缓缓的垂了眸子,过于纤长的睫毛似乎随着这西湖的微风轻颤了颤。
顾惜朝看着自家大庄主有些落寞的神情,心中的怪异和那一点点儿兴奋更甚。不过作为一个有素养的总管,顾惜朝轻咳了一声,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眸中的眸中光彩,转而翻开手中账册,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叶英。
“大庄主,阿卿给您的信。”想了想,顾惜朝又补充道:“是好几天前就来了的,您在闭关,所以就没给您。”
从顾惜朝手中接过那个信封,看着上面“师父亲启”的熟悉笔迹,叶英微微顿了顿,继而还是说道:“小顾,纵然我在闭关,可是看一封信的时间还是有的。”
顾惜朝:o(* ̄︶ ̄*)o甜,太甜,简直齁人了。
顾惜朝惯会洞察人心,而且他们大庄主这表情也实在是明显得紧了,明显到就连是叶孤城看出了些许端倪来。
太原距离这里快马也要半个月,若是乘坐马车恐怕就要更慢一些。因此算算日子的话,这封信应当是阿卿那家伙到了太原就写了让人送回来的。所以,那信里的内容应该无外乎就是过来报一个平安,还真是半点儿都没有值得期待的地方。
可是看着大庄主的这模样,总觉得阿卿的信里写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叶孤城稍微回忆了一下自己在藏剑山庄求剑这几个月写信回南海的时候,他爹那言简意赅的只写了“好”字的回信,继而开始专注的探究这是不是就是养闺女和养儿子的不同。
——所以……儿子这种东西,就给饭吃、给衣服穿、给书念、给武功学就好了吧?只有小闺女才需要时时牵挂、事事留意、偶尔出趟门都要牵肠挂肚的吧?
怀揣着对大庄主的无比信任,叶孤城默默记下了这个他观察大庄主的言行举止而得出的结论。
顾惜朝觉得今天的师徒糖依旧美味,不过却还是心中恶劣的壮着胆子想要再去“撩”一下他们大庄主。因此顾惜朝收敛了面上的些许不正经,用一种十分专业的属于大总管的语气对叶英道:“知道了,那以后您闭关的时候,那些求剑的拜帖和玉教主的信我也都拿给您。”
拜帖还好,顾惜朝却是知道,那位玉教主的信啊……还真是不忍直视。
玉罗刹的字写得让人看不下去眼也就算了,他还喜欢将给叶英和给玉卿久信混在一块写,以至于上一段还跟叶英严肃的讨论孩子的武学进度,下一段就特别肉麻的写什么“卿卿小宝贝阿爹想你”之类的句子,而且有的时候叶英也怀疑,这位玉兄到底是在给他和卿卿写信,还是误把自己的日记给他们邮寄了过来——毕竟,他们师徒二人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知道诸如玉教主什么时候被他家夫人罚跪算盘珠子、他夫人因为送骆驼奶的少年长得白了些多看了一眼所以他就机智的把人调成了教中守卫以至于人家一个月之内黑成了碳球儿之类的这种事。
“那就不必了,只把卿卿的信给我即可。”叶英将玉卿久的信放在了袖中,转而背过身去,一边往剑庐中走一边道:“阿雪如今也一十有三,剑之一道,他明年也应有小成。所以小顾,等到明年阿雪十四岁,便将这柄剑给他吧。”
说话的功夫,叶英重新从剑庐之中取出了另外一柄剑。有些意料之外,可是却仿佛是在情理之中的是,叶英拿出的这柄剑从外观上来看居然和叶孤城的很是相似,同样是一柄乌鞘长剑。
将手中的剑举到眼前,叶英道:“此剑剑峰三尺七,重七斤十三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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