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弥挪开视线。
“你这什么眼神!就像我要死了一样~”戎容推搡了他一下,结果刚好推在他受伤的手臂,池弥让了一下,她才想起来,顿时不好意思地连声问“要不要紧?”
池弥摇摇头,他不疼。
先前戎容在百货公司晕倒,他公主抱的时候,她整个身子都压在伤口上,他都没觉得疼。
戎容撇撇嘴,看了看他身上的旧衣服,撒娇似地问:“衣服呢?”
池弥:“……”让开了半步。
放在病房柜子上的纸袋整整齐齐,一件不少。
“这还差不多~”戎容笑着,一本正经地说,“万一本小姐就这么死了,这些衣服可就成了留给你的遗物呢,若是退货,你会后悔——”
“住口。”一声低斥打断她。
戎容被吓住了,大眼睛盯着池弥。
池弥后槽牙一紧,“对不起。”
戎容却笑了,“你刚那语气真像我爸,可是他已经好久没这么跟我说话了。”谁都不敢吼她,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她给“吓死”了。
可她哪儿有那么脆弱啊~
习惯了在所有人虚伪的小心翼翼里生活,她渴望听见一点真实的声音。
病房里安静了一瞬,只剩下时钟滴答作响。
“池弥,我问你个问题,你诚实回答我好不好啊?”戎容有点累似的,向后靠了靠。
池弥点点头,顺手拿了个靠枕垫在她背后。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选的衣服?”
池弥:“……”他对衣服向来不挑,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我没给人买过衣服,特别是男孩子,更没有过,”戎容盯着他的丹凤眼,试图看出他的真实情绪来,“如果你觉得我挑得不好看,可以换别的。”
“喜欢。”
“啊?”
池弥重复了一遍,“你选的衣服我喜欢,不用换别的。”
戎容更纳闷了,“那你为什么非要退掉?”
她对金钱没什么概念,想买什么就买,何况又没要他付钱,自然想不到是因为钱的关系。
池弥说不是因为不喜欢款式,她就更想不明白了。
对着她茫然的大眼睛,池弥终于认输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没钱。”他好不容挤出三个字。
“我有钱啊。”天真无邪。
池弥:“……你有钱,是你的事。我没钱,是我的事。”
戎容端详了他半晌,总算是转过弯来,小小声地说:“我没打算让你付呀!”
“可我打算还。”
“……我知道了。”戎容指着那些袋子说,“这样吧,钱呢,你慢慢还。我不着急的,也不收利息。慢慢来,还一辈子都行。”
病房暖色的灯光下,女孩白皙的小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歪着脑袋伸出小拇指,“拉钩?”
池弥稍一犹豫,伸出拇指与她的相勾,“拉钩。”
戎容笑盈盈地晃了晃手。
*
戎容这次入院入得急,但并没有住太久,用护士长黎倩的话说,“保持情绪稳定,比什么都管用。”
戎正廷虽然有一百个不放心,也只好接女儿回家,幸好,小姑娘生龙活虎,比从前还有精神些。
打那天以后,戎容上文化课不再让池弥在外面等着,而是非要他一起听。
虽然每次孙谊进去添茶送水,都看见少年一手托腮,盹得天昏地暗。
甚至有一次,孙谊看见戎容正拿着水笔,在池弥的脸上画猫胡须,他竟也毫无察觉——可孙谊记得,这孩子刚来戎家的时候,稍微有人靠近一点都要警觉避开的。
尽管文化课总是让池弥昏昏欲睡,但他还是乖乖地陪小姐读书,甚至偶尔还翻书看几页,当然,基本坚持不了太久,就又想睡。
唯独陪着戎容在画室的时候,池弥总是精神百倍,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坐在窗台上看她画,毫不厌烦。
“那儿还有画具,你也一起好了。”戎容叼着画笔,去挤颜料。
池弥从窗台上跳下来,从她嘴里接过画笔,另一只手替她托着颜料盘,“我这手不是用来画画的。”
戎容挤了一截颜料在盘子里,“那是用来干嘛的?”
“打拳。”
她瞄了他一眼,“打拳又为了什么?”
“保护人。”
“保护谁?”戎容接过他的笔,沾了颜料,转身去画布旁。
池弥的视线被她手指上沾的那一丁点红色颜料吸引,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你。”
戎容抬起头,眼中光辉熠熠,“你练拳,是为了保护我?”
池弥犹豫了一下,点头。
“不是哄我开心?”
“不是。”
戎容笑得更开心,索性拿了支干净的画笔放在指间,而后双手捞起长发,灵活地一旋,最后用画笔簪上,在脑后盘了个清爽利索的发髻。
一张白玉似的小脸,干干净净,让人移不开视线。
随着她的动作,手指上的那点红颜料被抹到了脸颊上。
戎容推着池弥,“你退后,退到那边去。”
池弥一头雾水,“要干什么?”
戎容眯眼,“画你啊,我还没有画过人呢。”说着话,她一边细细端详池弥,一边又拿手背揩了一下发痒的脸颊,结果那块红颜料直接被她抹成了块胭脂。
“脸上沾颜料了。”池弥提醒。
“哦,那你帮我擦掉好了。”戎容毫不在意地说,一边伸手整理他的衣领。
池弥抬手,用手侧在她脸颊上轻轻揩了下,没擦掉。
不得以,他只能加重力道,谁知道才使一点点力气,戎容就娇滴滴地呼痛。
他慌忙撤手,她却立刻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对了,我就是要你这个表情~”说着,人已经退回画架旁边,撕掉原先的半成品,换成白纸打草稿。
池弥被她弄得无可奈何,只能保持着刚刚的坐姿,靠在窗边,“什么表情?”
戎容的视线在他和画纸之间逡巡,笑得像得逞的小狐狸,“气得想揍人,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啊~”
狡黠的一张笑脸,在窗边的阳光里仿若发光。
池弥盯着阳光下笑容发光的少女,有那么一瞬,想要永远地留住这个笑脸。
就在他回过神,移开视线的时候,戎容却叫住他,“哎哎哎,你看着我,看着我呀!你动了,我就没法画了。”
于是,池弥只好“被迫”一直、一直看着她。
从午后到夕阳西下,暮色蔼蔼、月上梢头,连她额边那缕头发弯曲的弧度都被他镌刻在脑海中。
直到孙谊第若干次来催吃饭。
“好了,可以动了。”戎容笑眯眯地说。
终于自由的池弥想走过去看看大作,却被她手臂一张挡住了,“我的画~没我的允许,不许看!”
池弥好气又好笑,“画的是我。”
“哦哦哦,你还回嘴~”戎容做了个鬼脸,把画纸翻了个背面,“小心我把你画得又老又丑,然后挂网上征婚。”
“再然后呢~来找你相亲的都是各种丑八卦,歪瓜裂枣的吓死你……”戎容一边念念叨叨地编排他,一边笑着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下餐厅跑。
池弥就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听着她越说越离谱,越说越自己笑得乐不可支。
等两人坐下来用餐过半的时候,戎大小姐口中的池弥,已经娶了天下第一丑的老婆,生了个人厌鬼弃的丑孩子……
“呐~所以我的画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戎容总结陈词,“你可千万别偷看,惹毛了本小姐,这辈子你都甭想娶漂亮老婆了。”
“我不娶。”池弥扒拉了一口饭。
戎容下意识地跟着他一起吃了口白米饭,然后重复了一句,“你不娶老婆?”
“嗯。”
“为什么?”戎容好奇地追问,“我不是说你现在啊,我是说以后,等你二三十岁了,难道也不娶妻生子吗?”
池弥又“嗯”了一声。
“为什么啊?我不结婚也就算了,你四肢健全的,为什么不结婚?难道你有……隐疾吗?”
池弥差点被汤给呛住。隐疾?什么鬼隐疾!
可他的关注点不在这里,而是……
“什么叫你不结婚也就算了?”
戎容的熊熊八卦之魂一下就灭了,兴致缺缺地喝了口汤,“我还指不定能不能活到法定婚龄呢,谈什么结婚呀~”
池弥蹙眉,抿起唇。
戎容见他又板起脸,耸了耸肩,“我不说了还不行嘛,反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开始学拳的时候,师父说过一句话。”
“什么?”
“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11章 11%痴迷
人都说光阴荏苒。这个词对戎容来说曾经非常难以理解。
时间在她这里就像长镜头,一拉到底,无趣而冗长。
直到这个大宅子里有了个叫池弥的家伙,被她呼来喝去,看着她笑她闹,被惹急了会板脸,最后化成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继续陪在不远的地方。
时间自此,在她和他逐渐拉大的身高差距之中,有了具现化的刻度。
*
“你快要满十八了,”戎容绕着已经比自己足足高出一头的池弥转了一圈,“之后应该不会再长个子了,对么?”
正双手握着树枝,引体向上的池弥松了口气,脚底着地,无奈地说:“能别在憋气的时候戳我吗?”
戎容哼了声,又拿手中的小树枝戳了下他的胸膛,“不~能!有没有搞错啊,本小姐浪费大好时光,在这里陪你跑步练拳……戳两下怎么了?别人想让我戳,我还不待见呢!”
池弥拿她没辙。
明明是她说念书念乏了,要跟他上后山放放风,现在倒好,成了浪费时间陪他健身……偏偏他拿她也没辙,她要说他就听着,还能咋滴。
“你说,我能不能做你这个?”戎容指了指他握着的树枝。
池弥摇头,“做不了。”细胳膊细腿的,一个也做不了。
戎容不信,丢了手中的小树枝,捋起袖子走到他身边,伸长了胳膊勉勉强强能捉住那根树枝。
她得意地瞟了池弥一眼,挑了挑眉,踮起脚,憋住气。
大概是因为体重轻,居然还真给她挂住了,但很快就后继无力,一口气没憋住、手臂吃痛地松开了手,整个人就向后栽去。
咦,没摔……
戎容伸手,从肩头往后摸,掌心触感稍微有点糙手,不过总体还算不错,弹性十足^_^
她回过脸,正对上池弥那双微挑的丹凤眼,一笑,“小兄弟,身手不错。”
池弥将怀中少女推开,凤眸一闪,“都说了,你做不了。”
“做不了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有你啊。”戎容随口说着,一边走到树下,拾起池弥那副暗红色的拳击手套,把自己的手塞进去,对空挥了两下,“这个都好旧了,我送你一副新的好不好?”
“不用。”他如今不过是拿来练习,新的旧的没差。
戎容脱下拳套,往他怀里一塞,“孙姨来了,看来学校的事有消息啦——”
池弥抱着拳套,若有所思地抹了把脸,被她抚过的地方还有丝丝淡香残留。
“跑慢点,慢点!”孙谊眼瞅着戎容从山坡上冲下来,吓得停在原地直嚷。
这两年小丫头成天跟小池混在一起,变得野了许多,也不在乎自己是什么身子底,成天横冲直撞的。
戎容气喘吁吁地站定,期待地问:“怎么说?”
“戎先生出手,哪有搞不定的事,”孙谊拿出纸巾递给她,“这学期开学,你就跟着高二的班级念。”
“为什么不是高三?”
“高三压力大,先生怕你吃不消。”
戎容笑:“我还怕考不上大学么?能有什么压力。”
“你文化课确实不差,但毕竟跟学校里的上课节奏不同,适应还是要有个过程的。”孙谊顿了下,又说,“对了,还有件事……你想去学校的话,就得答应先生。”
戎容哼了声,“不都是爸爸求着我复学么?他还提条件?”
孙谊看了眼从山坡上慢慢走下来的池弥,缓声说:“先生说你去学校,得带着小池一起。”
对这件事,戎先生很是担心,怕戎容敏感,觉得父亲不信任她已经康复,不愿意带着个保镖去学校,所以特意嘱咐孙谊,一定要苦口婆心、耐心说服。
谁知戎容瞟了池弥一眼,不以为意地说:“我当什么事呢,一起就是了。”末了,想了想又问,“我俩一个班吗?”
孙谊说:“先生倒是想一个班的,可小池的文化课成绩……”
戎容虽然近三年未曾去过学校,但网络授课一天也没停过,加上本就聪慧,摸底考试成绩不比任何一个在校生差。但池弥不同,虽说陪读了两年,可大多是打盹盹过去的,文化课成绩可谓惨不忍睹。
戎容摇了摇头,惋惜地拍了拍池弥的肩,“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然后,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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