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将你安置在别院,后脚回镐城就查明了你的身份,却一声都未告知你,就将你爹娘兄长都伏法了。想来,若是你未曾因你那许郎上镐城赶考而随之来完婚,邵猷早就将你忘在脑后了。”
“只可惜,他享受的是你的容貌,而你付出的,却是对灭族仇人的爱。”
珈以垂头不语,放在桌上的手握得指节青白。
她忽地起身快步往下走,下了茶楼却差点在门口撞见一人,匆匆致歉要走,却被那人抓住了手腕,嘶哑着喊了一声,“珈妹……”
珈以恍然抬头看他,眼里含着的眼泪落下,挣了挣手腕要说什么,却又突然感知到不对,朝着某个方向看去,诧异地瞪大了眼。
邵猷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是盛怒的他。
他以为她撇开丫鬟来茶楼是为了见情郎,见了一面还喜极而泣,暴怒着上前将她拉开,根本没给过她解释机会,强忍着怒火将她扔到床上狠狠吻了一通,自说自话地激起了自己的怒气之后,甩手就搬去前院住了半个月。
那时他满心满眼都在等她来与自己服软,却不知晓这其中有这么多的误会与巧合,甚至还有某些有心人的刻意推动。
他这次想挣扎的,却是给那个糊涂的自己一巴掌。
他以为他待她已如珠似宝,而原来,她在他不知晓的地方,默默承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忍了这么多的误会,最后他们渐行渐远,走到了那样的结局。
邵猷想从梦境中醒来,却越陷越深,面前又换了场景。
这一幕,却是他已经朦胧猜到了的,在他征战前夕,珈以在布局让他通敌叛国,拿着那些曾经出现在他面前过的“证据”去见了璋南县主。
她又叮嘱了一遍该去何处营救他,璋南县主听得不耐烦了,冷笑了一声劈手夺过她手里的包袱,“先不说本县主喜欢他,自然舍不得他死,也不说如今敢在皇帝舅舅的杀手下保住他的人只有本县主。就单单你们隔着灭族之仇,你莫不是还真的喜欢上他了不成?这么舍不得他死?”
“扶珈以,你摸摸良心,想想你对不对得起你的族人?”
珈以未答这话,转身回了侯府,却正好遇见了匆匆回来告别的他,趴在他胸前抱着他默默留了许久的眼泪,他哄了好一堆话才哄好,她却转身抱了几件亲手做的亵衣来,都在胸前垫了大铜钱,告诉他必须要贴身穿好。
而他那时候,却只顾着调笑她。
邵猷终于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
窗外天色泛白,已是他该去早朝的时辰了,而他起身却依旧往望潮阁走,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依旧睡得安稳的珈以床边,拂掉她脸上散乱着的发丝,也擦掉了措不及防之下,砸在了她脸上的泪水。
“我以为错的只有你,原来还有我。”
他含糊着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来,似笑又似哭,“为什么不来问问我呢?我情愿你拿着剑来找我索命,也不想你过得如此辛苦。”
“我以为我将你爱得很好,将你护得无忧,可原来,最让你为难的人,是我。”
床上的人转了个身,往邵猷这边靠了靠,迷迷蒙蒙地睁了眼,看清是他之后,还朝他笑了下,伸出手给他,“摸摸,不哭。”
邵猷被她弄得一瞬间哭笑不得。
他抓住那只手,看着珈以抵不住浓重的睡意,闭上眼睛就要继续睡过去,还是将那只命途多舛,疤还没消掉就又多了道伤口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
“知道你也曾爱过我便够了,我不会再让你为难的。”邵猷说得很轻,“你会爱上你爱的人,也会过上你一开始想过的生活。”
他最后把珈以那只手放进了被子里,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听见传来的轻微的关门声,珈以猛地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懵逼。
她在梦境中给邵猷看的画面,自然是经过了她的精心剪裁的,特意放进去的关于许郎的那一段,原本是想证明她和许郎已经没什么了。
可邵猷方才的表现,他好像想歪了?!
因为他方才最后说的那一句,上一世时珈以为了证明自己反抗的激烈,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好留在侯府,还曾在他用手段解决掉她与许郎的婚约的时候,演技炸裂地用伤心欲绝的目光看着来安抚她的邵猷,字字泣血地告诉他。
“你让我再也不能爱我爱之人,再也不能过我想要的生活了。”
所以……邵猷的意思是,他要把她还给许郎?!
不要啊!
她对那个略有些迂腐的读书人没有半点好感,对那种肯定要先啃两年馒头,做三年手工,才能开始防着多情书生纳妾红袖添香的生活没有半点好感啊!
她其实对上一世被他捧着,偶尔去推动下任务,还能被周围各种年龄的同性羡慕嫉妒恨还不能说出口的骄奢淫逸的生活很满意啊!
要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她根本不会和他“误会重重”啊!
这时候伸尔康手将人挽回,她这个傻子人设也不能做些什么了,珈以躺在床上咬着手指镇定一下情绪,心里又翻来覆去地将那个给她送错本子的混账骂得底朝天以后,开始飞快地思考起对策来。
首当其冲的一件事,证明她对那书生没有半毛钱爱慕。
第二件,赶紧甩掉她的傻子人设!
珈以说做就做,行动力惊人,在早餐给自己塞满了一肚子糕点保证浪荡掉午饭都不会挨饿以后,她就成功地甩掉了丫鬟,跑了出去。
出门往东直走,到底往北拐,进去的第三道门,她翻了一早上的本子,好不容易才从脑子的沟底找到了当年许郎在镐城求学时借住的亲戚家。
这时应该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凭她的身手,应该可以将他打得下一次看见她就转头跑人,彻底杜绝某个人乱点鸳鸯的可能性。
珈以计划通,但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作为某些事情的引子,她现在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而,邵猷刚下朝出了宫门,就从气喘吁吁的小厮那里得到了一个令他今日难得的好心情荡然无存的消息。
他的阿芙,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油爷(嘴上说):“你会爱上你爱的人,也会过上你一开始想过的生活。”
(心里想):媳妇儿,放心吧,我会是你的初恋,我会把那些炮灰都搞定,让你过上米虫的生活。
然而并没有点亮“读心术”功能的珈以:……
恩,这大概是他们这一世最大的误会了……
第38章 背叛他的爱人(9)
绑她的人是璋南县主,珈以在麻袋里听见了她的声音。
照她那尖利而愤怒的语调听来,上次她背着华川公主到淮阳侯府找邵猷,不但落了个被赐婚西南的结局,还在邵猷那里狠狠吃了挂落,芳心碎了一地。
邵猷……对这个前救命恩人不友好啊。
珈以弯了嘴角,笑得很是愉悦。
于是璋南县主刚一打开袋子,就看见了里面那个脸侧都是血的小傻子正在笑,察觉到她的视线,居然还抬起头来,冲她笑得骄傲又得意。
她心下一抖,立即尖叫出声,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眼前一黑,失了意识。
迅速出手打晕了璋南县主,珈以转过身,活动了下有些麻木的手腕,看着后面那三个块头不小的公主府家丁,笑得很是和蔼可亲,“一路上听几位大哥聊天,才知道你们这活儿干得很是熟练了,等会儿是打算将我打死了扔到乱葬岗去?”
鼻尖闻见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珈以“喔”了一声,笑得更加和顺,“看来,终点已经到了,那我便再送几位一程。”
两句话说得很有大侠风范,可珈以如今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对上那三个做惯了坏事,手黑得很的彪悍家丁也有些吃力,把人都送上黄泉路后自己都累得不轻,强撑着走了几步,头晕脑胀地看了眼自己浑身是血的造型,打算先靠着树喘几口气,歇歇再走。
邵猷应该得到了她失踪的消息,阻拦这群人出城的速度,她被打了头晕过去没察觉到这些人是如何出城的,但看璋南县主这只带了这几个人,就知晓城里应当是查得紧,那华川公主那里应该也瞒不了多久,邵猷应该能顺着线索找过来。
珈以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
她这脑袋上的伤口,足够充当她又变聪明了的借口,不过她这调低了的痛觉,得等伤好了再调回来才行,不然有时候感知不够敏锐,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伤得如何了。还有许郎那边到底是问题,也得有个借口……
珈以懵着脑子思考,忽就听见了草丛里传来的沙沙声,她警惕地转头去看,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来人时,真的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她莫不是还真和他有缘分不成?
想了一遍便出现在了眼前,怎么她想邵猷时没见这么灵验?
好在她能肯定他不会伤了自己,等人试探着走到面前,珈以虚弱地朝他看去,“我是淮阳侯府的人,麻烦许郎,带我去见淮阳侯。”
珈以说完便力竭晕了过去,徒留半夜上山采药换钱的许郎怔在原地,自己吓自己吓得满脸苍白,想着这形容狼狈的小姑娘怎么会知晓自己的名字,难不成,是山间的女妖?
他往后退了几步,甚至想转头就跑,但怔在原地许久,还是上前,犹豫着探了下珈以的鼻息,喃喃自语,“深山人少,我若不救,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许郎说这话时手都在抖,可他到底天性善良,咬咬牙,放了背篓,将珈以背到了背上,踏着月色,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外走。
镐城里,邵猷面沉如墨地站在华川公主面前,长久的对峙已让他越来越不耐,待匆匆赶来的小厮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后,他在看华川公主的目光里,已带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公主还是不知县主在何处吗?”
华川公主也面色铁青,闻言只冷笑了声,“本宫已与淮阳侯说过多次,我儿与你甚无干系,她人在何处,本宫不必报于你知晓!”
邵猷原本也没想从华川公主口中得出消息来,他站在这儿不过是做个样子,实是在等人从璋南县主那丫鬟嘴里掏出消息来。
如今消息入手,他也只留了最后一句,“那想来,璋南县主眼下如何,本官与她无甚干系,也没必要告知公主了。”
华川公主一直端着的脸色终于一变,她拍了桌案就要站起身来找邵猷问个究竟,却被他身后那小厮笑着恭敬拦下,待她再抬头看,已瞧不见半点人影。
邵猷出门上马,一抖缰绳就朝着北城门而去。
春深时节,他却觉得这夜风还是有些冻人,赶到城门口拿了令牌使人开城门,还未呵口气暖暖手,就感觉缰绳一紧,却是被人拉住了。
站在马下的是他曾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的,现今被削了国公爵位,变成宁侯的庶长孙薛守燮,也是华川公主夫家的侄子,正好就守着这处城门。
他拽着邵猷的缰绳,看了眼他身后带着的禁军,压低了嗓音怒吼,“你疯了?这一天调动禁军又全城搜捕又查公主府又宵禁出城的,你真当镐城这些人都是傻的,信了你那什么捉拿贼人的谎话?你是淮阳侯,是太子少师,不是大理寺卿!”
城门已开,邵猷没时间与他多说,劈手夺过了被他握着的缰绳,“我如今只知晓,她是个傻子,分不清人心好坏,她还不知道疼,被人打了连哭都不会。”
“而她身处危险,在等我去营救。”
邵猷打马出了城,朝着在那丫鬟口中套出来的北阴山而去。
春雨来得无声又细密,等他到北阴山下勒了马时,才发现自己前襟湿透一片,被山间湿冷的风一刮,连骨头缝都在打着哆嗦。
邵猷的脸更沉,分配了人从各个方向上山,自己也在原地等不住,大步踩着湿滑的泥土往山上走,阴风一吹,他伸手抹了把脸,忽就想到了今日离宫前在大殿上遇见的那位得道高僧。
圣人玩笑着让那位高僧为他看看姻缘,邵猷原想婉拒,却见高僧转过头来,朝他笑得慈悲,“姻缘一事,侯爷自有定论,无需贫僧多言。只侯爷得以涅槃重生,身后相助那人,必定付出了极大代价,恐有损命数,还望侯爷多加珍重。”
他那时没有多想,只觉得这僧人能看出他的不对,恐真有几分本事,却将他后面的话当做了招摇撞骗的恐吓之词,丝毫未曾放在心上。
可若是……
好在他这不好的念头还没转完,前面就传来了呼啸声,很快就有折返的禁军冲到他面前,“侯爷,找到璋南县主了。”
邵猷眼睛一亮,快步上前,却只看见了昏迷不醒的璋南县主和那已被扔到乱葬堆里的三个家丁的尸体,还有脚下星星点点的血迹和凌乱的脚印。
这一刻,没人敢抬头去看淮阳侯的脸色。
“找。”邵猷像是从喉间挤出的声音,“顺着血迹找,找到她。”
禁军们散开来循着血迹而去,另一边的璋南县主也被鼻端刺激的味道惊醒,她迷蒙睁开眼看了一圈,找到了背对她而战的邵猷,立时就哭出声来,挣扎开搀扶她的禁军,朝着邵猷扑去,“侯爷,侯爷……那傻子疯了……她对我笑……”
邵猷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月色被乌云挡住,山间风声呜咽,邵猷背着光,看着便是来索命的黑白无常,“我不该念你最后的一命之恩,留你一命的。”
救了又如何,不过是她一场算计,他真活下来,也就是个战利品罢了。
璋南县主不懂这话,可不影响她听出这话里浓郁的杀意,她往后仰倒,狼狈后退,手撑在淤泥里,满身都是泥泞也顾不上,全身的战栗都在告诫她快些退开。
邵猷满身杀意,抽了身侧禁军的刀,随意往地上一戳,就吓得璋南县主不敢再动,他才缓缓地蹲下身去,平视她,“其实,归根结底,你也是罪魁祸首吧?”
他慢慢地将刀从泥地里□□,“你知道我之前有多恨她吗?我恨她,我又还爱她,我受了多少折磨,你知道吗?那她呢?上辈子,你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想在我面前维持个救命恩人的模样,是觉得我会像待她一般待你不成?”
璋南县主看着他,恍然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心上人的模样,以致于她如今被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你……说,说什么?本县主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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