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斯一句“珈姐你连游泳都这么厉害啊”都还没出口,就看见她又转头回去了,在水下变了泳道,再冒头时手上就拖了个人。
江其琛在返程的半道上脚抽筋了,那会儿大部分人都盯着领先且身姿灵活的珈以看,偶有几个发现了他不对劲小声惊呼的也没马上过来,倒是珈以回头捞他。
爬上池边,三个人浑身湿透的人都被冻得打哆嗦。
有个姑娘给抽筋呛水的江其琛递了条浴巾,江其琛接过来就给珈以披上了,边咳着才边和她道歉,右手还去按左腿,显然是抽筋抽得有点疼。
珈以一把扯下浴巾先把他给擦干了裹上,狠狠瞪了眼让他不敢动作,才弯下腰去按压他的左腿,确认了抽筋的位置后再折回来帮他疏通。
感觉到左大腿上的触感,江其琛往后仰倒,拿浴巾遮住了脸。
他长到这么大,这还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怂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抽筋的时间不久,十几分钟后江其琛就缓过来能走路了,薛清斯扶着他去换了衣服,半晌磨磨蹭蹭地凑到他旁边,说了句,“珈姐好像生气了。”
不用他说,江其琛也看出来了。
可问题是他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生气。
于是两少年从游泳馆里出来时还是副落汤鸡的模样,薛清斯搬了新家在另一边,见机不对不敢多呆就先走了,徒留江其琛一个人受着高压气场。
珈以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跟着,一路上难得左顾右盼,就盼望着看见什么灵丹妙药,能把他从这个奇怪的环境中解救出来。
许是上天感念到了他的期盼,珈以左前方的突然就传来了一声尖叫,然后就有个小身影蹿了出来,就这么停留在了珈以的鞋面上,左右防备着不动。
珈以已经整个人僵住了。
她本来,只是有点恶心老鼠,但看见还是能镇静自若地拿起手边的一切用具为民除害的——这是指,她没有在高烧无力只能靠爬时被扔在桥洞里,被饥饿觅食的老鼠当做食物啃过的时候。
可她现在要炸起来了。
就在她考虑这尖叫能不能管用时,突然身后贴过来个温热的身体,接着她腰间一紧,被人单手拦腰从后背抱了起来,那只老鼠在第一时间被吓跑了。
珈以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她就这么挂在江其琛的手臂上,在感觉到他要松手把自己放到地上时还很赖皮地缩起了脚,就像是小孩子不愿意被放到地上时的负隅顽抗,双手往后搂住了江其琛的脖子,非是要吊死在他身上,“我不要,不要放我下去!”
两个人眼下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尴尬。
可珈以实在是受不了这条被老鼠跑过的路,她也受不了被老鼠待过的鞋子,在挣扎着吊着江其琛的同时就已经成功地蹬掉了鞋子,彻底杜绝了被下放的路。
“咯吱”一声,旁边有扇铁门开了,探出来个四五十岁的阿姨,一眼看见巷子里的两人的姿势,“哐”一声又把门砸上了。
虽然她的动作快,可江其琛还是认出了是个熟人。
他这时候也才认出来,路也是条熟路。
前面就是他家门口,今天周末,这块儿的学生都放假了,不知下一瞬间就会有谁从这里经过,江其琛不敢再在这里呆着,只能弯腰用另一只手圈住了珈以的腿弯,稍微调整了姿势,用公主抱把她稳稳地揽在了怀里。
珈以整个人都送了下来,像是从大灾中逃生了。
她这时的表情看着相当软萌无害,而被一只老鼠吓成这种连地都不敢下的模样,也实在和她往日里的威武形象有些不符,江其琛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又窝心。
他抱着人走了两步,突然就意识到——她刚才还在生气。
所以他又站住了,对着珈以疑惑看来的眼眸,问,“你刚才为什么生气?”
珈以也是现在才回忆起来,她前不久还是在生气的,于是她又生气了。
只是这会儿,她那骤然沉下来的脸,在江其琛看来也就是一只奶猫被惹恼了之后喵呜喵呜伸爪子努力够人的激萌模样,他略顿了顿,拿出了压箱底好久的那种很凶很凶的神情,作势要松手,“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抱你了。”
珈以飞快地先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这下动作,两个人在瞬间就凑得极近,呼吸相闻。
江其琛眨了一下他那漂亮的眼睛,珈以也跟着眨了下。
两个人的睫毛都快黏在一起了。
当然这个有点夸张的想法也吓到了江其琛,他手脚僵硬着就要松开。
感觉到一个往上的力的消失,珈以顾不得太多,立即就用力把自己往上靠,闭着眼睛,语速飞快,“我生气是因为我离得那么近,你在水里抽筋的时候居然不叫我,我也没发现,也没让你在下水前先活动一下!”
江其琛的双手还是接住了她。
两个人就这样用彼此面红耳赤的姿势走到了江家,江其琛要开门,珈以原本是打算站在地上的,结果他说了句“你不嫌脏”,非让她站在了他脚上。
这样的拥抱,连珈以都觉得有些别扭。
她往后一步想要推开,身后的门却突然被人从里打开了,外婆看着突然跌进门来的小丫头和外孙子,突然就笑了,“我就说琛琛你肯定也喜欢小珈。”
这个“也”字用得很是精髓。
老人家喜滋滋的,还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珈以的不对劲,给她找了双毛线拖鞋穿着,挥手就让外孙去做饭,“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小珈来了这么多趟,我一口热饭都没招待过,今天赶巧儿,还不赶紧去准备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从打老鼠到看到老鼠色变,甚至连老鼠两个字都听不得的,是我同学……
江傲傲怂,江傲傲怂,江傲傲怂完珈以怂,珈以怂,珈以怂,珈以怂完……
第56章 你同桌是我的(12)
外婆知道珈以喜欢吃鱼,外婆还知道珈以喜欢吃排骨。
于是满桌都围绕着外婆不停“多吃点多吃点”的声音,外婆总是不记事,一块排骨刚夹过来,没半分钟她又来一块,珈以的碗都要被她堆得冒尖儿了。
江其琛在学校见过珈以的饭量,知道她根本吃不下这么多,又怕她嫌外婆啰嗦,看外婆还要把碎成泥的鱼肉夹到她碗里,赶紧就先制止了。
外婆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不开心了。
珈以看了眼皱着眉的江少年,赶紧先去哄外婆,什么“琛琛就是看您对我这么好才不开心了”,“我要是都吃了,外婆可吃什么呀,他也舍不得您挨饿”之类地说了一连串,外婆才露了几分笑模样。
“他才不是惦记我呢,他就怕我把你给撑着了,”外婆冷哼了声,嫌弃,“从小就是这么个脾气,领不了别人的好。说话恶声恶气的,没少因这挨打,也没见他改过一丝一毫,一点不随他妈妈,准是像了他爸!”
说着说着,外婆眼睛就有些酸涩,“可他妈妈也没照顾好他,活着的时候忙着赚钱,他才十岁就病死在医院里,留着我这么个什么事都干不了的老太婆,他小小一个人还得照顾我……他那爸,还不知道在哪里风流快活!”
在家等女儿等得望眼欲穿的江爹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并不知道是丈母娘在骂他的江爹回过头喊阿姨,“给珈珈的热牛奶和姜茶准备好了没有?这天都还冷,那小子怎么就非得和她比游泳了?真是欠打!”
后面两句,是自己转过头来嘀咕的。
被亲爹盖了“欠打专用戳”的江其琛也忍不住揉了下发痒的鼻子。
珈以赶紧又引着外婆岔开了话题,说她小时候学游泳的事儿,外婆于是又忘了在说什么,兴致勃勃地说起了江其琛小时候学游泳的趣事。
她记忆有些乱,说不了多少,就记着一件,“他妈妈说了,让他学游泳,是因为以前我跌水里有人给我救上来了,咱们家欠着这么一个情,就该学好这本领,以后要是得救人,就得去救!果然,他十四岁那会儿,就救了个孩子上来,可惜他妈妈看不见了,我烧了香,和她说,她一定也高兴!”
珈以附和着,保证以后她能救,也一定会救人。
外婆更加高兴,连饭都吃得比往日稍多了些。
老人家睡得早,新闻联播刚播完,她就不停打哈欠了,临睡前还叮嘱江其琛千万要把珈以送回到家门口,让珈以穿着毛线鞋小心巷子里的积水。
两个人又一起下了楼。
则西路那盏他们回来时还亮着的路灯这会儿又不知道被谁给砸了,路上漆黑一片,偶尔还有哪里传出点细微声响,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实话,珈以没有那个勇气走。
她正要掏出手机让司机想办法开到巷子里来接呢,走了两步感觉她没跟上来的江其琛回过头来,犹豫了一瞬,走回来一把抱起她。
“平时看你作威作福的,没想到连老鼠都怕。胆小鬼!”
最后三个字,真是极尽挖苦讽刺之能。
珈以感觉这人型轿车还挺不错,双手勾住他脖子往下一折,凶狠狠地拿回了自己的尊严,“胆小鬼叫谁呢,琛琛弟弟?你可别忘了,今天的打赌你可是赌输了的,愿赌服输,你以后就得叫我姐姐了!”
江其琛冷哼了声,“我不叫。”
他话都才说完,猛就感觉到脖子一勒,珈以借力仰起上半身,像条搁浅里拼命挣扎的鱼一样,在他怀里闹得快要人仰马翻,“你叫不叫?你叫不叫!”
江其琛踉跄了几步,怕带着她一块摔倒,只能憋屈地投降,“我叫,我叫行了吧?”
珈以仰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她那专注又期待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等着他表白。
江其琛深吸了口气才忍住脸红,小声叫了,“姐。”
瞬间,珈以像是中了七八百万彩票一样,笑得一双眼睛都要弯成了月牙,她抬手轻轻摸了下江其琛的头,夸他,“我们琛琛真的是好乖好乖啊。”
她的手那么软又那么轻柔,她的声音里还含着那么多的爱和宠溺。
江其琛从小到大,第一次,不,应该是第二次,感受到这样的关怀,好像把他的心扔在温热的水里泡得软软了一般,他连挣扎都不想挣扎,直接就把话问出口,“你来看外婆很多次,也是因为我吧?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跟不久之前,他问这句话的语气截然不同。
则西路很短,他就是走得再慢,这会儿也到了尽头,他能看见路的对面停了一辆车,看见他怀里的人,那司机降下了车窗,疑惑地朝这边看过来。
珈以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站在地上。
她伸手抱住了江其琛,给了他问题的答案,“对你好,一定需要理由吗?”
“江其琛,”她难得这么正经地叫他的名字,“就像是你总是受到莫名其妙的恶意一样,其实善意也不需要理由的。”
她鼓励这个在黑暗里独行了太久的少年,“有时候,你只要付出一点点,就能收获你想象不到的东西。因为大家有时候都很胆小,他们也需要被拥抱。而我想,可能一直没人夸奖过你,所以你一直忽略了自己的勇敢和坚强。”
“还有,谢谢你今天保护了我,没有你在,我会很害怕的。”
江其琛一直都僵着没动,他的双手垂在两侧,像是失去了控制的玩具。
可他毕竟没推开珈以,也没对她恶语相向,他在用沉默接受她的善意。
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珈以很满意,她松了手,看着江少年,告诉他,“好了,现在我安全了,由我来看着你,我目送你,走过这条象征你很勇敢,很了不起的路。”
从他们搬回东市,搬来这里开始,不管多少岁的江其琛,都是独自走在这条有老鼠,有臭水沟,有泥水坑,有醉酒的流浪汉,有故意使坏的小混混,有专职旁观的邻居,还有,经常没有路灯,昏暗一片的路上的。
他真的很勇敢,很了不起。
他还学会了保护别人。
江其琛真的按着珈以说的,转身,又独自走回了那条暗沉沉的路。
走到一半,他回过头。
像光像太阳一样的,抢了他的心当地盘的小姑娘站在路口,安静地看着他,好似也感受到了他的回头,她突然朝他挥了挥手,大喊,“江其琛,你很勇敢,很厉害,也很了不起!我为你感到骄傲!”
很傻,真的是好傻,好丢脸的行为。
换现在随便一部电视剧这么拍,都要被人群嘲落伍且做作且尬。
可江其琛就是不想去责怪她,他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这条路他真的走了很多年,走了多少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可即使再小再害怕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
唯独这一次,知道有人在看着他,虽然那个人可能连走这条路都需要他帮助,可他还是感觉到了陪伴,很难言的一种感觉,就像敢夜路的人拿到了一个火把。
他控制不住,在离尽头的光明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扶着斑驳破旧,应该还有血迹的墙,嚎啕大哭,哭得肆意,声嘶力竭。
他哭了很久,可直到他哭完,身后不知站了多久的人才递来一张纸。
江其琛回过头,这里隐隐有了灯光,他能看见珈以的脸有些苍白,也知道她能看见他通红的眼和哭得狼狈的脸。
可他没有躲,也没有欲盖弥彰。
珈以朝他笑,张开双手,“我想,加油助威可能不够,你还需要又一个拥抱。”
江其琛转过身,大力抱住了她。
他嘶哑着嗓子,努力了很多次,才把想说的那两个字说出口,“谢谢。”
“恩。江其琛,恭喜你,你已经长大了。”
珈以抱着他,垫着脚尖,“那么,长大了的江其琛,能不能麻烦你,辛苦一下,再把你姐姐我给抱出去啊?”
她实在有些挫败,又不得不承认,“刚才跑回来的那段路,已经透支了我以后半年的勇敢值了,我觉得我不可能再凭着自己的力量走出去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跑回来呢?
你明知道我只要痛痛快快地哭这一场就好了。
我已经孤独了很久,我已经很勇敢很了不起了,我能不用你陪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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