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鲜嫩的河豚端上桌来,店家当着众人先食了一筷子。方才招呼道:“客官们慢用。”
俞行知拿起筷子:“果然奇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我先尝一尝是否真如传闻中一般味美。”
程时照伸手拦住,道:“行知稍候。吾先尝之。”
又有郭素人从旁阻拦,“六爷稍安,待小人斗胆先试。”
周晓晓手脚快,先抢着吃了几口。九皇子程时琪也忍耐不住,连连举箸,口中直被烫的嘶嘶做声。
余下众人见此,方放心食用。一众侍卫也从旁单设一桌。
食之无不交口称赞,皆道果然鲜美异常。
周晓晓心想,程时照此人虽龌龊无耻,不过对行知倒似是真心。看在行知的份上这次权且算了。于是对程时照道:“六爷既食了我的河豚,便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之前我们那些许小事就翻篇了吧?”
程时照食而不语,心道:此女子虽粗俗,待行知倒是一片诚心,看着行知的面上,本王便姑且不予你这女子一般见识。
众人酒足饭饱,程时琪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叹息道:“可惜不日就要回京,如斯美味不能再尝,实乃人生一憾。”
“就要回去了么?什么时候?”周晓晓望向俞行知。
俞行知歉然道:“京中近日尚有要事,加之表哥陪我前来,实乃私自出京,很是不妥。是以一两日内需归。”
说未说尽,俞行知眉梢轻动,眸色环转,目光凝望着周晓晓,流露出极其不舍之意。
周晓晓想到俞行知为了她一封信,不管不顾千里迢迢的跑下来,心中有些酸溜溜的难受,脑筋动了动,临时起意:“不若我陪着你一道上京?我欲拟在京都开一家十二月饼铺的分店,正好先去踩个点再回来。”
“晓晓,所言非虚?”俞行知心中一喜,忍不住高兴起来。
但他既十分想和心爱之人多相处一段时光,又担心她被自己卷入京都烦杂的漩涡之中。
“不妨事的,我只陪你一路。即日还转。”周晓晓知道他心中担忧什么,“到了京都之后,我们各有所忙,估计也无瑕相见。日后等我筹措完善,在京都开起分店,你我相见方才两厢便宜。”
程时照嗤笑道:“早先我说让你上京,你闹三闹四,抵死不从。端的是如此反复无常,喜怒不定。”
周晓晓眯起眼睛:“行了,行了,我的殿下,女人不都是这样的吗,您就不要和我计较了。”
她心中想,之前我和俞行知闹分手,且你是想把我关在一宅院里做外室,我当然不肯。如今我知道分手不是他本意,我们和好了,我自然要创造条件多多和他相处。又不吃你王府的饭,用得着你管么。
但她嘴上只说:“行知大病初愈,我不甚安心,沿途好歹照顾一下他的起居。省却出了什么纰漏,殿下又统怪罪在我身上。”
“你!”程时照怒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21章
却说周晓晓回到宅中,便将店铺作坊经营事项一并交付给吉婶。十二月饼铺的招牌已在凤翔打响,脚跟站得甚稳,每日客似云来,供不应求。因此也无须周晓晓过于操心,吉婶又是位经验丰富的老人,不必怎么繁絮交接。
过得一二日,俞行知前来相邀,周晓晓便辞别吴道全夫妇。
她戴青竹笠,着青纱衫子,缠月白腰带,跨一口雁翎刀,打了一个随身包袱。仅携娟子一人随行。
同行连同俞行知,程时照,程时琪,并一众侍卫合共一二十人。离凤翔,取大路投京都去了。
一行人中驾两辆马车,主要供俞行知和程时琪两位“病弱书生”乘坐。余人皆乔装成普通行脚商人,骑马随行。
娟子初时不惯,周晓晓携她同乘一马,不多时她便骑驾娴熟,自乘一骑溜达得欢快了。
如此行走了二三日,只见人烟渐稀,道路荒芜。两侧皆是青松翠柏,时闻猿啼虎啸。夹道具是群山峻岭,连绵青黛碧纱。
程时琪在车内憋闷了几日,逐渐不耐烦起来。这日换乘马匹,说去兜个风,一溜烟儿跑得不见踪影。
燕王喊他不住,欲待追上前去,又回首望望俞行知的车架,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俞行知在车内道:“表哥,九殿下生性疏狂,不谙世事。你且去看着他,仔细出些岔子。”
程时照打着马绕行在俞行知车边,“谁耐烦跟着那个二傻子。倒是你,在蜀地吃了一次大亏,却一点不见长记性。若是我不盯着,倘若让你被这妖女暗暗害了性命,我怎生回去和姨母交代。”
车帘刷的一声拉开,露出周晓晓的脸来。
程时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谁知周晓晓呲了个假笑,又刷的把车帘拉上了。
车内传来周晓晓故做娇滴滴的声音:“哎呀,我这个妖女坐车坐得腿好酸,行知哥哥你帮我揉一揉好么。”
俞行知忍俊不禁的声音:“莫要捣乱。”
程时照败下阵来,他感觉自打封王以后便不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随手点两个人:“去,追上你们九爷!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还用的着我吩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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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程时琪一时性起,撇开众人,策马奔驰。
一路瞧着风光秀美,只觉胸怀大畅。
不意间行过数个山头,眼前转出一座料峭山峰。
只见此山山势险峻,巍巍欲倾,中间窄窄一道天梯笔直而上,四下里漫漫皆是怪石乱草。半山坳里的青松密竹之后,隐隐透出座古刹的红墙璃瓦来,颇有些肃穆苍凉之态。
那山脚下支了个凉茶棚子,两个光头和尚在那里卖茶化缘。摆一张桌子,几条板凳。桌上放着几块茶碗,一个茶壶,一个钱罐。
程时琪素日里好逸恶劳的惯了,一下奔驰了这许多路,便觉心慌气短,干渴难耐。
正欲上前讨碗茶水,两个侍卫从后头赶上,拦着道:“九爷,这荒山野岭的吃食恐不甚干净,咱们自家车队上备有食水。还请九爷稍后,待到六爷和俞五爷抵达,小的们再伺候九爷食用。”
程时琪只觉嗓子眼渴得慌,哪里耐得住等候,只做不理会。
两个僧人正对坐在树下喝酒,见有人前来,却并不上前招呼。口中道:“几位施主若是行路口渴,桌上有山泉水泡的粗茶,尽可自取。随心布施即可,并不挣你茶水钱。”
说完自顾饮酒,却是不理会他们。
一个侍卫上前,倒了半碗茶自行饮尽,又用茶水将碗洗刷两遍,方才斟了一碗,恭敬地端给程时琪。
程时琪见那茶水浑浊不堪。喝在口中,只略有几分苦味,权充做茶意而已。坐在桌边饮了几口便放下了。
却是嗅到风中飘来一股奇香,来自两个和尚手中的酒罐。
程时照便问那和尚:“敢问两位师兄,香山何名?宝刹何处?”
和尚相视一眼,均起身行礼道:“敢劳施主问询,此山名虎穴山,山中一古寺名千钟寺。小僧二人便是庙中行脚僧人。”
程时照行了个佛礼:“得遇两位师兄,幸甚,幸甚。只不是师兄们饮的是什么酒,如此奇香。在下行路疲惫,腹中饥渴,不知可否将些酒水于我,我自备有银钱答谢。”
那两和尚连连摇头:“施主有所不知,山中气候湿寒,我等须得饮些素酒相抗。此酒乃这山中野猿酿制,名曰‘猴儿酒’,可遇不可求。我等自且不够,如何卖将与你?”
程时照听得心内痒痒,软磨硬泡:“确实渴乏得没奈何,只胡乱卖些与我便罢。”
两位侍卫见得如此,摸出一锭大银,呵斥道:“兀那和尚,休得如此罗唣。既是我家公子想要饮你这猴儿酒,便卖些又何妨,不曾少你的酒钱。”
那和尚磨磨蹭蹭过来桌上倒了三碗酒,捂着酒罐不肯再倒。
程时琪见酒水色如琥珀,清澈透亮,香味奇绝。心内大喜,这“猴儿酒”乃是传说中之物,想不到今日在此地得见。
两个侍卫也心中好奇,又见这酒水是从那和尚自饮的酒罐中倒出,便不再多虑。二人相互碰碗一饮而尽。
程时琪饮却一碗,意犹未尽,待还想再讨要,只觉脚下发软,天旋地旋,说道:“此酒怎生这般劲大。”晕在桌上。
两个和尚哈哈大笑。口中道:“本来见你这书生无甚包袱行囊,又有这两个凶恶的伴当做陪,不欲理会尔等。你若是默默过去也就作罢。岂知你肥猪拱门,一意撩拨,非要送上门来,却是怪不得僧爷爷们。”
两个侍卫也手脚发软,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幸得其中一名叫李全之人,心志坚定,不曾昏迷。见事不对,抽出匕首扎在腿上,借着吃痛,勉强清醒,挣扎起来,乘两强人不备,翻身上马,逃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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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俞行知,程时照一行乘车缓行。
见得前方一人一骑疾驰而回。
到得近前,马背上滚下一个骑士,混身是血,口中只道:“大事不好,九殿下被两个强人掠上山去了!”
众人皆惊,待李全说明原委。
程时照以拳击掌,口中骂道:“兀那蠢货,整日知道吃吃吃!这下可好,把自己给吃没了!”
俞行知劝道:“殿下,此刻且不是责骂之时,先想法子搭救才是。若是耽搁了时候,九殿下恐有性命之危。”
“怎生搭救?那山寺地势险恶,易守难攻。”程时照怒道,“此地最近的驻军是凤祥府,来回一趟快马加鞭,也须得三两日。便是将那程时琪切成片晒成人肉干,也尽够了。”
在周晓晓的印象里,程时照是个喜怒不定,性格变态,做事浮躁的人。
然而这一回她见识到了这位十九岁从军,屡立战功,少年封王的传奇将军的风采。
燕王虽暴怒,但也迅速地冷静下来,果断地分派人手去四周打探,同时调拨亲信回凤翔求援助,又亲自率人潜行到山脚下探查形势。
众人潜伏在山脚下的乱石怪草之后,昂头看那巍峨高山,只见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半山悬一古寺,剑阁峥嵘而崔嵬,一道天梯直通山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①
又见先前遣去四周的探子回报,这虎穴山上的千钟寺原是一经年古寺,年久失修,渐无人打理。
不知何日却来了一个名叫孙天顾的大胖和尚,此人身高八尺,武艺高强,使得一手好禅杖,聚集了二三十个贼人,占了这山寺。面上装做礼佛的和尚,实则是伙剪径的强人。专做些杀人越货的,谋财害命的勾当。
程时照暗暗叫苦,低声道:“这番真是棘手,此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上山仅一条小道,山脚和山腰却隐约有贼人设下明暗哨岗。即便我等强攻上去,如若那伙泼贼发起狠来,一刀割了老九项上人头,却是没解救之处。”
周晓晓见无人说话,插了一句:“我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
程时照道:“汝一个婆娘能有什么主意,姑且说来听听。”
周晓晓看着俞行知:“老法子,找三四好手,假作女眷上山寺进香,伺机把九殿下赚出来。余人见机接应。”
俞行知眼睛一亮,握住她的手道:“可行!只有一点,山上乃是龙潭虎穴,情境未明,我和表哥前去即可,你却不能去。”
“我自然是要去,你伤势初愈,你才是不能去。”周晓晓反握他的手道,“不过算了,你我都别争了,我们同去便是。”
程时照一头雾水,急道:“什么假做女眷,汝本就是女子。你是要谁扮作……”
他看见周晓晓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直笑。
“无稽!荒唐!汝竟敢叫孤王扮作妇人!”
周晓晓看了一圈周围五大三粗的侍卫,将手一摊:“没办法,别人扮了也不像啊。”
“此事绝无可能!”
周晓晓摊手:“殿下千金之躯,自然不敢轻易涉险。既是如此,我和行知自去便是,殿下只管在山下策应。”
“胡说八道,我岂有不敢去之理!”
程时照感觉从没见过如此惹人厌恶的女人,她总是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轻易挑起自己的怒火,气得自己暴跳如雷。
娟子在一旁听说,扑将上来:“娘子如何能去得那险恶之地,便是要去,也带娟子同去。”
周晓晓这次大感吃惊:“休要胡闹,你一个小丫鬟掺和这等事做甚。”
娟子紧紧抱住周晓晓不放:“从未曾有主子赴险,奴婢躲在后方安逸的道理。娘子若要去,须得带我同去,若有危险娟子便是死了也要挡在娘子前面。”
第22章
话说程时琪喝了那下了蒙汗药的猴儿酒,被掠到山寺之中。
不多时悠悠醒来,只觉自己和同行的侍卫背对背的被绑在大殿正中的柱子上。
一个黑壮的大胖和尚,正坐在他面前的一把条凳上,霍霍地磨着一柄雪亮的解腕尖刀。
那和尚生两只铜铃猎豹眼,一对扫帚朝天眉,满脸皆是横肉,眉心深悬金针,端得是一副凶神恶煞之相。瞧见程时照醒来,嘿嘿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口中道:“小的们,取器械来。”
便有两个小喽啰,也做和尚打扮,端来两个铜盆,内均盛着半盆子清水,另有两捆细麻绳并两块遮口布。
那胖和尚将那磨得蹭亮的尖刀在盆中一过水,拿布抹得干了,走上前来。
想那程时照自小养尊处优,金尊玉贵的长到这么大。
连京都都是头一次离开,哪里见过这等阵势。
直吓得是两股战战。
口中只是不住求饶:“佛爷发发慈悲,留得小人一命,小人家中颇有财资,具可差遣从人回家取来,献到佛爷面前。给佛爷重修庙宇,让菩萨再塑金身啊!”
那胖和尚哈哈大笑,走上前来,用那污布堵住程时琪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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