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离亭不觉得受宠若惊,他只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带得他也跟着不对劲起来。
是那种颇有深意的不对劲。
幸运的是,这种不对劲随着时间的变化,渐渐变得平常了下来。
顾离亭的幸运e不是盖的。在接下来的几天,安深蓝分别在附近的树林里获得果子、兔子、野鸡、活鱼等正常食物。
顾离亭冷漠看着,显然是对自己的好运气已经麻木到了极点。
甚至在某一天,他看到了一只硕大的野猪。
死的,被人轻轻松松拖回来的野猪。
安深蓝迎着顾离亭复杂而难以言表的目光,无比冷静道,“一击毙命,没受太大苦。”
顾离亭点点头,“嗯。”
……只是脊骨粉碎而已,并没受太大苦。
原主并不是运气爆棚的人,落个崖也不会逆天改运,真正的原因在于顾离亭出来的第一天很不凑巧,在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在重复第一天的程序。
安深蓝看着他处理野猪的尸体,把身子靠在石壁上,用手指去捏了他的一缕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似笑非笑道,“这些野兽,你前几天真的一只没见过?”
顾离亭被她扯住头发僵了僵。他刻意放松,让自己去无视她,却发现那本该轻微到可以忽略的动作,此刻显得那么无法令人无视。
或许这只是他的心理作用,却还是使他一贯的冷淡面色差点绷不住。
他扭过头想要让她放手,却由于动作力度太大,再加之没有考虑到她的姿势,两人的脸几乎碰到了一起。
鼻尖相对的姿势。
安深蓝最先反应过来,挑挑眉,也不退开,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表情颇为玩味。
顾离亭神情有瞬间的呆愣。他很快反应过来,匆匆道了句抱歉,强作镇定地退离来,恍若没事一样的表情,耳尖却漫开一片浅浅的红。
他只专注于刻意退开的动作,最好显得平缓从容而不失迅速,连原本想说的话都忘了开口。
但他的发丝还在她手上,被他这么迅速的向后一带,却并没有断裂。他一个猝防不及,险些发缕带来的反力带倒,他抽出长剑杵在地上,勉强算是撑住了身子。
安深蓝本来正单手环胸看戏呢,她摸了摸下巴,眼底飞快划过一抹促狭,摸出一颗石子,投向他起支撑作用的长剑。
顾离亭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般动作,完全不设防的结果就是手里的长剑被击中,凶猛的力度震得虎口发麻,手下一个握不住剑脱了出去。
没了支撑,他向后倒去,稳稳地倒在安深蓝的膝盖之上。
安深蓝的表情一下从看戏的兴味,变成了疼得面目扭曲。
顾离亭偏了偏头去看她。颇为遗憾的是,从他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她的下颌,看不到她面目狰狞的样子。
“该!”
他冷冷开口,却带着隐藏极好的、被愉悦到的笑意。
安深蓝看他一眼,按理说以她的位置,他是倒不到她身上的,而在她原本的计划里,也绝对没有他砸在她身上这一栏。
他是故意的,而且是用了十成十的力度在往下砸。
她并不认为头骨比膝盖骨硬多少,相应的,他现在的状态也不见得比她好多少。
她挑挑眉,肯定的语气,“你故意的?”
在完全可以近似等于默认的沉默之后,顾离亭才道,“……没有。”
“头不疼吗?”
“……还好。”
“哦,真的?”
安深蓝眯了眯眼,并不去揭穿他显而易见的谎言,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语气里的揶揄太明显,实在无法忽略,他在她的膝盖上偏了偏头,转向墙壁的方向,闭上眼不去看她的表情。
眼不见为净。
安深蓝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真的不考虑从我身上起来?”她道,语气里带着笑意,“虽然我并不介意你继续,只是你再不起来的话,旁边烤着的鱼就不能吃了。”
顾离亭猛地睁开眼,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直觉想要起身,刚动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子顿了顿僵在半空中。
“嗯?”
“我的头发……”他艰难地开口,“还在你手里……吗?”
安深蓝又笑了一下,很愉悦的样子。她伸出空空如也的双手给他看,他松了口气,速度很快地起身逃离了她的位置。
他该庆幸他成功的转移了话题,没有再在那个让他尴尬的暧昧话题上打转。
虽然是以牺牲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作为代价,不过他并不在意就是了,反正在她那里,他的形象如何并不重要。
他显然是没有注意到,他所谓的不重要,不是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而是出于对亲近之人独有的无谓态度。
一个人再怎样虚伪,也总会愿意露出真实不做假的一面,在少数人面前。前提是,他对那少数人的态度,是亲近不设防的。
顾离亭不是虚伪的人,出于自保和警惕,他一向是无比谨慎,说白些,就是防备心强。
不管怎么说,她能成功让他卸下心防,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安深蓝接过他递来的烤鱼,鲜美的味道让她眯了眼……是时候考虑换地图了。
“我记得我回来的时候,在西面一座山那里发现了一个山洞,我进去看了看,貌似是可以从那里出去的,只是可能会有些危险,我没进太深,大致位置是这样……”
她边说着,边从旁边摸来他的剑在地上画着草图。
顾离亭安静的听着,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现在就要离开吗?”
这些天来,他竟是忘了出去的事。
安深蓝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你我伤势都已经大好,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还是再等几天,做好充分的准备再离开……”
手中的烤鱼被轻轻放下,顾离亭望着她沉默了片刻,才道:“好,那明天去探查下山洞里的情况。”
他说完就合上了眼,试图去平复复杂的心情。他在为刚才的事懊恼,懊恼的却并非是因为他开口问她什么时候离开。
而是因为他在听到再逗留几天的回答后,心里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这种庆幸的、恍若劫后余生的情绪来得太过强烈,即使他有所预感也难以招架。
他能感觉到安深蓝在看着他,却让自己刻意去忽略她。片刻后他听到她的声音响起,“上去后,我要回魔教。”
她回魔教……
顾离亭垂了垂眸,仍是一言不发。
夏家是肯定不会回去了,叶尤城再没什么让自己眷恋的事物,其他地方,怕也是如同这里一般,容不下他这等“忘恩负义”之人。
顾离亭竟有种天下之大,他竟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感觉。
“嗯。”他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响起,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其实他想说的是,我知道,你没必要告诉我。
“那……你会陪我吗?”
第68章 幸运e大侠7
说这话的时候, 她正半倚在石壁上, 长腿一伸一曲, 手肘撑在曲起的腿上,坐姿无比的随意。
她眯着眼盯着他看, 似笑非笑的表情, 更像是突然想起的发问, 很容易给人无谓的感觉。
然而眼神不对。
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漫不经意,少有的认真之色却是被她藏在眼底, 像是不想被他看见。
他静默不语良久, 她眸色深了深, 又重新开口问:“你会陪我吗?”
她说的不是“愿意”, 而是“会”。
这是上位者特有的强势了,看似两者没有什么区别, 却是不动声色地为你切断一条退路。
——回答愿意, 并不代表一定会有所行动,而会则不同, 那就是一定要陪的了。
“愿意”只是态度上的站队,“会”是实际上的行动。
两者远远不同。
顾离亭看着她不言。
她便轻笑一声,“我随口一提的,不用在意, 反正你又不会同意。”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明显了。
顾离亭牵了牵嘴角, 没有说话。面上一派平静,狭长的眸里却有着掩不去的无措。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随着时间流逝的还有她眼睛里的亮度, 一点点恢复成最初的平静无波。
安深蓝眨了眨眼,眨去有些黯然的神情,嘴角噙着一抹熟悉的笑意,仿佛刚才的落寞都只是错觉,“怎么,你还真以为我说真的?你现在的表情像是被……”
她恶趣味地拉长声音,迎着他写着疑惑的目光,像是忍不住一般,弯着腰笑了起来,“没什么,你现在很正常,是我瞎说的。”
顾离亭没说话。
她从来都是悠哉的轻笑、冷笑、似笑非笑,不把人看得心里发毛不罢休,而像这种太过愉悦般的笑容,从没有过。
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安深蓝看了他半刻,扯了扯嘴角,并不是和平常一样扯出笑容,嘴角的弧度甚至显得有些冰冷。
她放下手中的烤鱼,起身走出山洞,没有说一句话。
顾离亭猛地站起来,飞快开口:“你去干什么?”
过快的速度使语气显然有些急切。幸运的是,也因此掩去了声音里的微微发颤,还有他不想被她发现的心虚。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虚。
“我出去一下。”
“这样的话,”他迟疑了一下,“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一会就回来了。”
顾离亭稍微松了口气,“嗯,那我等你,早点回来。”
她还没说话,他自己先觉得这句话太容易让人想多。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外面不太安全。”
安深蓝回头,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安全?”
顾离亭沉默了下,深觉他刚才说错了话,她出去的话,真正不安全的是外面的生物才对。
见他被她噎住了,安深蓝也不理他,扭过头继续向前,幽幽的声音从他正前方传来。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话的语气,和担心外出的丈夫会跟人跑了、再也不回来的怨妇是一模一样的?”
顾离亭想抬眼看她,却发现眼前已没了她的身影。他愣楞地站在原地片刻,神情恍然,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轻声笑了一下。
不含任何意味的、就连他都不知道为何而起的笑容。
恰如同冰雪初融一般——明明就连风都还带着初春凛然的寒气,春水未盛、春草未生,却已足够让人情不自禁地愉悦起来。
可惜安深蓝看不到。
她此刻只顾着那个她说的“可能有些危险”的山洞,这是唯一的一个出口,自然不会有闲心关心顾离亭笑没笑。
山洞被掩在丛山之间,大小不一的乱石错杂交替,草木疯长着遮住了洞口,足够隐蔽,却也同样危险。
掉下悬崖的人不少,能摸到这里来的却不多,所以里面并没有成堆的尸骨,只是也因为太久没人来过,就连光滑的石壁上都沾了一层尘灰。
嗯,光滑。
这是一个人工凿开的山洞,目测是原文里女主和男主落下山崖获得机遇的那个山洞。
她承认她对顾离亭说了谎——其实“可能”两个字完全可以去掉。
有机遇的地方就一定有危险。这已经不是套路了,而是被约定俗成的规矩。
所幸教主的功力早已经完全恢复了,再加上本身就是毒蛊机关方面的专家,应对起来虽然吃力却也不算太困难。
安深蓝一边忙着躲闪,偶尔抓住机会搞搞破坏,另一边,原主的残识在心里不忿着制造机关的人——一看就是那群自诩名门正派、固执古板丝毫不知道变通的,连偷袭都非要弄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不过这点对她来说是好事,至少可以让这个“山洞通关”的游戏降低一个难度层次。
确定把所有机关都弄残了一遍之后,安深蓝稍微把里面整理一下,制造出已经好久没人来过的迹象。
期间她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翻出两本书来,古老的封皮,古老的纸张,古老的文字。
安深蓝只翻了两页就可以确定,这就是原文所说的男女主的机遇了。因为这上面写着的、前朝的文字,只有女主能够看懂。
她丝毫不觉惊讶,如果能让她顺利的抢了男女主的机遇,从此走上武学巅峰,开启虐女主上男主、或虐男女主上男配的剧情,那才是不正常。
真当世界的亲儿子、亲闺女的名字是白叫的?
安深蓝托腮想了一下,深切的觉得,她对虐女主上男主、或者两个一起虐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上男配这点倒是可以争取一下。
她起身走了出去,离开的时候尚未暮色四合,现在已经夜已过半。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白天和黑夜并没太大区别。
也并不会因为黑暗的关系而更危险几分。
然而当她踏进洞穴的那一刻,她还是看到了顾离亭拧起的眉瞬间放松下来……在看到她之后。
他的表情向来不多,表现得如此明显的更少。安深蓝眯了眯眼,停住步子,也不说话,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睛里写着一目了然的玩味。
顾离亭发觉到这点,然而他冷静惯了,最擅长的就是用近乎面瘫的冷淡表情来掩饰不自然。
安深蓝在长达数分钟的注视之后,似是终于发现这样是相当无趣的行为,她收敛了不正经的表情,看着他,“我有话想跟你说……其实早上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只是觉得时机不对,怕是现在再不说以后便没机会了。”
她神情专注,目光深邃,很容易让人想到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之类的词语。
顾离亭:“嗯,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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