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全然不在意,即使她能想到会是这般状况,也不免有些略微不悦,像是一个精明的古董商,想要抬高价钱刁难下想要古物的顾客,却被告知他已经不想要了。
在暗骂他不识货色的同时,也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刁难。
本是一个挺好的机会,同样悲惨的身世或许还能博得“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如今被她的恶趣味搅和掉了。
安深蓝并不失望,只是有些可惜。她低头整着衣裳,一点点地把纹皱捋平,一边用余光看顾离亭处理药草的动作。
没有药臼,他不知从哪里寻了两块石头来,一大一小,大的上面有个不深不浅的凹窝,勉强可以充当。
见他全神贯注在上面,安深蓝索性做得更明显些,直接撑着下巴看他,时而冒出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头不接尾。
“本座想起了小时听师父讲玉兔捣药的故事,一直好奇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现在总算是见到了。”
明显得不行的调侃,顾离亭不去理会她的话,当自己是聋子。
安深蓝也不在意没人回应,接着道,“只是还是有些不同的……”
玉兔捣药想来便是一副憨态可掬的画面,一个人在地上捣药——还是特别简陋的环境简陋的器具——连桌凳都没有,汁液四溅的画面想来不会美好到哪里去。
只是他硬生生地扭转了这种偏见。
如果捣药的是另一个人,或许安深蓝还会认为那是因为美丽的皮相带来的优势,美人做什么都美得不行。
但现在,她完全不这么觉得,不是顾离亭长相报社,而是在气质压过了相貌的情况下,再颜控的人都会下意识忽略长相。
即使遮去了他那张漂亮的脸,单看举手投足间的气度,甚至觉得是一切恶劣的外在因素都是用来给他做反衬的。
像白鹤头上的红色一样,因对比鲜明而更具有美感,行云流水的像是一幅画。
气质这东西,想糟.蹋容易,养成却难。安深蓝掩去了眼底的思量,从旁边摸了个野果过来,并不吃,看着青黄色的果皮发呆。
“你不觉得这果子味道难吃太过了点吗?”
她终于说了点正常内容,顾离亭开口答了一句,“方圆几里,只有这种果子可以吃。”
“野味呢?”
“只见过一只吃毒果中毒而死的兔子。”
安深蓝直觉不太对,按说在本地生活的兔子,还能不知道哪种果子能吃哪种不能?
却没有太在意,低声哦了一声,话题再度跑了十万八千里:“其实我师父是个好人,和你那蠢未婚妻完全不同的真好人。”
……真圣母
她说起这句话的语气,很像是在向别人炫耀自己漂亮娘亲的孩子。
幼稚而认真。
然而顾离亭的重点并不在那里。
“她不是我未婚妻。”顾离亭声音冷冷淡淡,提起此事没有丝毫情绪波动,“早就退婚了。”
安深蓝眼神闪了下,很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语气还是一派懒散,“这样啊……”
“我记得我魔教还有些剑法之类的,前几代魔教在杀人之后顺手牵羊过来的,我想着应该适合你……要不要考虑弃善从恶下?”
说着她自己自怜自艾地叹了口气,强大气场瞬间散尽,反而颇有些怨妇的感觉,“想当年魔教杀人越货做得多熟练,现在一个两个都只想着该怎么投奔正派……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如果说顾离亭在听到剑法时还有些意动,此刻就剩下好笑了,只是这种情绪并没表现出来,安深蓝也就没察觉到。
他正低头把最后一道工序完成,轻咳一声引来她的注意,迎着她微妙的眼神道,“都处理好了,你自己处理下伤口。”
“想想前几天的时候,本座还在魔教,这些事都是有专人伺候的。”安教主又叹了口气,还没从深宫怨妇的状态里走出来。
她这话的意思太明显。
明显到顾离亭沉默片刻,只得决定忽略掉她的话,道:“我出去帮你守着。”
他没给她出口的机会,说完就拾起手边的长剑准备出去,却发觉自己的衣角此刻正被人勾着。
他神色没有一丝波动,一脸木然地回头,只看见她笑意盈盈的脸。
“先别走。”
她手里攥着玄色勾边衣角,笑容若有若无,却比勾边的银线反射出的光还要刺眼,她冷静地指出一个事实:“没人会到这里来,除非他想自杀。野兽之类的,如果有的话,估计早被你抓来做了烤肉。这里唯一能害了我的,只有你一个而已。”
顾离亭不得不承认被她说中了。
即使是武林上的女子大多不比寻常姑娘家重名节,却没有人能像她一样,把在异性面前露出肌肤看得如此之淡。
甚至主动要求他服侍换衣上药。
他眉头皱紧,眸色越来越冷,本就如寒潭般幽深的眸子更是因此多了几分风雨欲来,语气也带了几分冷意,“放开。”
让他意料不到的,安深蓝在危险地眯了眯眸子之后,松开了他的衣角。
还没等他松口气,就又见她凑了过来,伸手在他脸上擦了擦,然后从手背上取下半片翠绿的草叶,甩甩手扔在地上。
“好了,原先看起来真不顺眼。”
对用长剑的人来说,被人近身和被人扼住脖子没区别,她动作太快,他只对上那双眸子,里面星星点点的泛着笑意,清晰地映着他的模样,他还没来得及退后,她就已经后退了。
现在再警惕太迟,他摸了摸被她碰过的左脸,心情有些微妙。
他的这种情绪直接表现在面上,引得安深蓝轻笑一声,盯着他看,“不然你以为我拉着你想干什么?嗯?”
顾离亭不言,在她戏谑的目光里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抱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安深蓝又神色诡异地瞥他一眼,用一种无比和蔼可亲的语气道,“不用抱歉,你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确实是想要你帮我上药。”
顾离亭:“……”
安深蓝接着道:“毕竟是你弄伤了我,你要对我的伤势负责。”
顾离亭:“……我也受伤了,比你严重。”
他的意思是,如果单论严重程度的话,的确是她更重些,但那是山崖的锅,如果说谁伤谁更狠的话,她在崖上可没有半分保留的意思。
但这话联系上下文有点歧义。
他正想着要为自己解释下,就听见她说,“我不负责。”
她捏着袖子泫然欲泣, “毕竟是你一直在为难我一个弱女子,在崖上莫名其妙对我出手不说,还拿剑指着我,还倒打一耙说你受伤更重,还是在我步步退让的情况下这么说……”
顾离亭:“……”
还演上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幸运e的顾离亭:“我为什么会遇见你?”
脸皮s的安深蓝:“因为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对我出手,还说你总想弄死我来着……”
第65章 幸运e大侠4
在接下来的几天, 顾离亭只要稍微靠近安深蓝, 就能闻到她身上浓郁的、属于草药的清苦涩味。
一这种味道总和那天并不美好的回忆连在一起, 因此安深蓝发现,顾离亭每次靠近她时, 脸上的表情总有些微妙难言的感觉。
也正是因为如此, 安深蓝总会找各种机会出现在他眼前的, 饶有兴致地看他皱眉。
若是一直这样波澜不惊地下去,也许不需要多久就能使他适应, 并且习惯她的存在。
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是教主的身体好到不行, 自愈能力极为强悍, 即使是在这种简陋的环境下, 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减缓的迹象。
甚至比伤势比她轻的顾离亭痊愈的还要早。
对于顾离亭受伤这件事,安深蓝完全不知道情况, 她以为受伤只是他为了驳她才说的。
他应该落崖时受了点皮外伤才对, 应该很快痊愈才是。她记得她没有伤他太狠。
他只在那次提了一句,态度也没多重视, 之后便对此只字不言。若不是安深蓝偶然看到他身上的伤痕,也不会想到他是真受了重伤。
安深蓝不是会遮遮掩掩的性子,直接走了进去,挑眉问道, “你受伤了?我怎么不知道?”
此时顾离亭正裸着上身, 和她上次情况差不多,只是当时他看到的只有背面,她却是真真切切地把他看完了。
顾离亭神色如常地披起外衣, 动作自然,没有丝毫凝滞,只有薄薄的耳垂悄悄染上一层红色。
安深蓝索性坐在他旁边,不以为然:“没事,我们扯平了。”
云淡风轻的语气。
顾离亭皱眉,这次除了绯红的耳垂更红了,连脸上都有所波及,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
他不打算理会她,穿好衣服就准备出去,却被她从前面挡住。
随着伤势的好转,她的武功即使没有恢复十成十也有七八,因此她这个动作流畅得过分,整体做起来快得几乎能看到残影。
等到回过神来,她已经出现在他面前,扯着他鬓边的一缕墨发在手里握着,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顾离亭这才意识到,即使是那天崖上的对战,她也是没有出全力的,这个认知让他心情瞬间沉了下去。
他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安深蓝依然笑着,人畜无害的模样,语气却比前几天多了不容拒绝的感觉,和她给人造成的气势恰恰符合。
“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受的伤而已。”
他不说,一来是为了给她造成一种他伤势不重的错觉,让她对他有所忌惮,才不会随意妄为;二来,他是真的没把这点伤放在眼里。
他唯独没有想到,她会在他为自己上药的时候闯进来——他记得自己是嘱咐过她的。
更没想要安深蓝当时应得果断干脆,转身就把自己的承诺扔到九霄云外,毫不留恋。
安深蓝还在等着他开口,似笑非笑地盯着被她扯到手里的头发在看,见他陷入了沉思,将手里的发缕用力一扯。
顾离亭侧目看她,往后轻轻一退,发缕跟着他的动作一起脱离了她的掌控范围。
安深蓝抬起眸看他,她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又缓缓道:“放心,如果我真的想要害你,早就在醒来的时候就杀了你了,又何必把你拖进山洞?又何必等到现在?”
这话倒是不假。
“或者,等价交换一下,”安深蓝托着下巴,思索片刻,“你告诉我是什么情况,我帮你报仇如何?”
顾离亭虽然脱离了名门正派的身份,现在还在和魔教教主同生共死,但到底是从小灌输的观念还在,他并不是会恩将仇报的人。
因此他在有机会杀了她的时候犹豫许久还是下不了手,更是在这几天里有意照顾。
但知恩图报并不包括他需要满足她的好奇心。
顾离亭仍没有诉说的欲望,只是轻描淡写道,“一点小伤而已,不会影响正事,你不用担心。”
安深蓝扯了扯嘴角,第一次冲他露出个冷笑,“不会影响正事……本座十分欣慰你能这样想。”
安深蓝不是傲娇的性子,因此她不会发脾气,她更不软弱,因此她也没有嘤嘤嘤着跑出去。
她只是特别冷静地抽出了长剑,梗在顾离亭脖颈间,语气如同和朋友聊天般亲近柔和,“本座很伤心,本座第一次主动关心人……”
她又笑了一下,笑容甜美,如同浸了蜂蜜,无比温软可亲的语气,“……不过本座一向宽宏大度,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说吧。”
“宽宏大度?我记得你把和你竞争教主之位的七个魔使杀死后,扔到了后山的乱葬岗任虎狼啃食。”
安深蓝接着笑,“不,我怎么会做杀死他们的事呢?我只是挑断他们的手筋脚筋扔到后山,绝对没弄死,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被啃食干净而已。”
“不好意思,跑题了,可惜这里不是我魔教,也没有后山和虎狼,不过应该也差不多。”
安深蓝笑着,凉飕飕的语气。
顾离亭垂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剑,此刻那剑正在一点点深入他的脖颈。
他此刻无比的平静,并不是看淡生死,而是觉得她并不会真的动手,只要还她想要出去。
但她明明不是会为日后考虑太多的人。
所以显得这种感觉来的太莫名,连他都觉得好笑,却还是选择相信这一直觉。
他把这股自信解释为,她极少自称本座,就是说了也是在刻意加强威慑力,并不代表她动怒了。
他不避不让地迎上那把利剑,神色平静,像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连他都知道,这个理由,比相信她不会杀他的直觉还要牵强。
事实证明,这个直觉是正确的,在最后一刻,安深蓝把剑收回,扔在地上。
然后冷冷地挑眉,“你真不要命了?”
“我觉得你不会杀我。”
安深蓝点头,“毕竟本座是那么宽宏大度,和你这种小肚鸡肠到一点小事都不愿意说的人截然不同。”
顾离亭生硬地扯了扯嘴角,“你就这么想知道我的伤是怎么来的?”
“不必,本座差不多已经猜到了,”安深蓝打断他,“必定是和你那个义叔有关。”
顾离亭不语,她便以为是被自己猜中了心事。
安深蓝冷笑一声,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瓶子扔过去,正砸在顾离亭怀里。
顾离亭侧目,不明就里,修长的手指捏起那个小巧精致的瓷瓶,白玉般的手指衬上青花瓷瓶,煞是好看。
然而上面还带着女子温热的体温,他差点条件反射将瓶子扔出去。
安深蓝淡淡地瞥过来一眼,他只得若无其事地把瓷瓶收好,语气平静地道:“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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