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边的杜管家搓着手背,“谢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来递话,说是老太爷又出城去了。您看……要不先回府吧?”
老太爷说得是他的恩师谢清嵘,严格意义上来说,谢槐玉当年过继到谢清嵘膝下,入主相府后,内宅的大小事宜便都由谢老太太掌管。
谢槐玉忽然哧笑:“你都看见什么了?”
杜管家没吭声。
鸟架子上栖着只虎皮鹦鹉,谢槐玉一下下顺着毛捋,指腹贴着绿头鹦哥的羽翼,那只花肥的鹦鹉没多久便舒坦得眯眼。
“我有阵子没来,连吃食都给换了,”谢槐玉动作一顿,如愿看到鹦鹉睁开豆大的眼睛,“坊间有句俗语,偷得都是香的。”
杜管家斟酌道:“谢相若是喜欢这鹦鹉,老奴和掌柜的说一声,带回府养着便是了。”
第51章
月上梢头,长乐坊里。
江窈一把抢过江煊手里的骰盅,不忘数落他一通:“早和你说了,非要进来蹚浑水,现在可倒好,输得叮当响。”
江煊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秦正卿从来没有踏及过这样的地方,跟个二愣子似的杵在旁边。江煊自知理亏,谁叫进长乐坊的提议是他出的,熟练的转头说教起秦正卿来,“若你是个争气的,现在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秦正卿哭笑不得道:“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组织上钦定你背这口锅。”江煊老神在在。
他们两个争执的功夫,江窈腕上舞动,就差转出朵花出来,轻车熟路的揭开骰子。
围观群众里有人惊呼:“一出手便知道是老江湖了。”
清一色的三花聚顶,一盘定乾坤,胜负分明。
不但先前亏出去的家当一个子儿不落的赢回来,风水轮流转,这回换成对面那位输得响叮当。
“走吧。”江窈见好就收,只拿了先前输出去的那份。
江煊收起钱袋,笑得直咧嘴。
这事怪不得江煊会吃亏,江窈心知肚明,对面那人一副獐头鼠目的长相,专使些下三滥的路数对付江煊。
看来平日里窝在宫里头和人推牌坐庄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尤其是里头一个名叫小福贵的太监,人精似的,据说整个大邺皇宫的人都败在他手下,他和别人不一样,每次都是拿真才实学到台面上,江窈这也算磨炼出来的。
江煊乐颠颠的跟上来:“皇姐,你也太气派了吧。”
“出息!”其实不止江煊一个人吹捧她,不少围观群众都拍手叫好,江窈也有些飘飘然,比以前拿了什么影后奖项都开心,“要不然怎么当你皇姐呢?仔细学着些。”
秦正卿发表见解:“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心术不正,迟早会自食恶果。”
“行了行了,知道你懂得多。”江煊越听越觉得头大,“就这些没腚眼子的,也只敢背地里捣鬼了。”
江窈叹一口气,“年纪轻轻的,尽说些粗鄙之语。”
江煊一脸鸡贼的说:“我可看到了,收了人家的好处,现在都帮着外人说话。”
江窈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一本正经道:“我是这种利益熏心的人么?”
“你就是。”江煊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时候秦正卿变戏法似的变出个糖人递给江窈,江窈眉眼弯弯,拿在手心,不再同江煊拌嘴。
有人其乐融融,有人却愁眉苦脸。
长乐坊的雅间里,肃王拍案而起:“你怎么做的事?”
底下乌烟瘴气的一帮人跪了满地,为首的贾平上前斟茶。
“按理说,太子殿下必输的啊。”贾平自从被国子监除名后,终日里便无所事事,想起当日种种,他自己都觉得窝囊,没想到今儿时运不济,又栽到了小公主手里头,“我本来都交代好,哪知道会来这么一出。”
肃王此时也在暗道倒霉,怎么又被他碰到这位主,“你确定,跟在江煊身边的人里头,还有建章公主?”
“确定。”贾平哈着腰道,“我都不用这眼睛看,鼻子闻一闻,都知道哪儿有女人香。”
“放肆!”肃王当时就气急一脚蹬过来,再怎么说建章也是自己的嫡亲妹妹。
贾平自知失言,拍苍蝇似的抡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您别动怒,这事再没有下次。”
肃王眉头紧皱,计上心头:“你附耳过来。”
贾平连忙把耳朵贴过去,听完后迎合道:“不愧是殿下,我怎么就想不到这出呢?”
其实肃王的计策算不上毒辣,充其量只是个雕虫小技,不过是想让江煊吃点亏而已。
凭什么他江煊走到肃王的地界上能这般撒野啊,再加上过去的旧账,肃王这次是铁了心,想找江煊的不痛快。
贾平召集了一帮长安城里有名的地痞无赖,直说刚刚从长乐坊出去的那几位可都是财主,顺手牵羊也好,敲闷棍也好,总之无论怎么办,都得让他们把身上的银子交代出来。
贾平很快就回来复命,“殿下,都照您的吩咐办好了。”
“给他们吃一顿教训就可以了,此事务必不能够宣扬出去,更不能让人盘查到我头上。”肃王私心里不想闯出什么大祸,到头来闹到宫里不好收场,届时只能让王淑妃给自己收拾烂摊子,“所谓化干戈为玉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嘛。”
“殿下说得是。”贾平别提有多痛快,当初在国子监那桩事,他憋屈得很,却又苦于找不到时机发作,现在肃王亲自发话,真正儿是天赐良机。
然而肃王没想到的是,这次的事没等到王淑妃给自己收拾烂摊子,先等来的却成了旁人。
他实在想不通,江窈是从什么时候起,和谢相攀上交情的。他当初刚入仕时一腔热血,一连三番五次想和谢相结交都被拒之门外,后来索性不再登门,毕竟他也是有过梦想的人。
肃王虽然意外谢相会无缘无故的替江窈撑腰,但他也不是吃干饭的,三步作两步的上马车,脚底下抹油赶紧开溜了。
留贾平一个人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化,忍不住犯嘀咕:“不对呀,掐着时辰也该事成了。”
小厮提醒道:“爷,肃王都走了,要不您也回府吧?”
贾平点头,决定回府等消息,大摇大摆的刚走出巷子口,眼前一抹黑,便不省人事。
贾平再睁眼时,下意识骂骂咧咧道:“反了你们的!敢绑爷?”
他顺着面前的衣角望去,膝盖一弯,软趴趴的跪在地上:“谢……谢相,我冤枉啊。”
一沓状纸被扔下来,贾平捡起一看,上头的罪状随便安一个都够他喝一壶的。
“去请京兆尹大人过来。”谢槐玉瞟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贾平立马就把肃王兜出来,“不信您问肃王殿下,都是他指使我这么干的。”
而江窈呢,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有过这么一桩事,兴高采烈玩得十分尽兴。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正月后的第一天,也是国子监入学的日子。
期间她不止收到秦正卿的书信,还有东宫的。
江煊从那日回宫后便被罚在东宫面壁思过,似乎和贾太傅有关,听说他府上的庶子贾平在天子脚下作恶多端,沦为阶下囚,许多事迹都被人揭发出来,曾经还有过强抢民女的欺凌事件,可谓是家门不幸。
至于秦正卿,江窈一开始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事,接连两三封写的日常琐事,她匆匆瞥了几眼,之后的都没有再拆封过。
瑞雪兆丰年,新年新气象,国子监也不例外。
一众同袍见了江窈更是喜气洋洋,争先恐后的给她说吉祥话,一个赛一个的说话动听。
江窈捧着茶杯坐在四方堂里,惬意极了。
直到秦正卿的到来,七嘴八舌的众人顿时噤声,眼睛瞪得像铜铃,不为别的,只因为秦正卿现在已经正式入仕,任职中书侍郎。
廊道的柱子后头,位置隐蔽又静谧,非常适合人讲悄悄话。
江窈面露无奈,和以往不同的是,秦正卿穿了一身五品制度的官袍,乍一看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
秦正卿存了一肚子的话想和她说,“今时不同往日,殿下在国子监千万要保重……”
后头他说了什么,江窈没太在意听,她注意力全放在庭院里的花骨朵上,而且再说了,她在国子监关秦正卿什么事啊,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操这份闲心,说得好像他不在国子监以后,自己便会惹出祸事一样。
最让江窈感到不乐意的是,她今儿一路上刚进国子监,甚至听到有些流言蜚语,传得都是她和秦正卿的闲话,那些嚼舌根的见到她都抱头鼠窜,假装没事人似的和她见礼。
平日里念着仁义礼智信,到头来道貌岸然的作风学了不少。
秦正卿如今行走官场,要说他没听过这些闲言碎语,江窈才不信。
偏偏国子监入学第一天,他还跑来找自己,江窈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总之他这事上做得确实不太妥当。
江窈定定的看着他:“世子日后不要再差人送信来公主府。”
秦正卿笑意一僵:“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之前资助寒门学子的事,当时我不能常常出宫,多亏了你替我走动。”江窈委婉的提点他,“世子若是有烦心事,大可以先去和江煊倾诉一番。你出身不凡,想来在仕途上也会顺风顺水,若有朝一日真遇上什么事,整个长安城都会传遍,届时我也不会冷眼旁观。”
秦正卿好似被人敲了当头一棒,脸上的神色也不太好看,“殿下一贯都是如此么?”
他这话语气不善,往日的风度荡然无存,江窈轻轻蹙眉,决定挥刀斩桃花,“我有心上人的。”
蔚蓝的天空,白云朵朵。
谢槐玉负手站在窗前,居高临下看着角落里的一切。
江窈的话像下冰雹似的,字字珠玑砸在他心坎上,她的心上人,原来是秦正卿么?
谢槐玉也是才意识到,料峭的春风仍有股子寒意。
第52章
从这一日过后,江窈再也没有见过秦正卿。秦正卿当时的面色不堪,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江窈自诩和秦正卿之间也算翻篇,凡事有舍才有得,秦世子以前看起来挺通透的人,总不会从此以后都不再和她来往,让他冷静冷静也好。
她不是小气吧啦的人,她把秦正卿当朋友看待,希望秦正卿这方面能像她一样大气。如果说朋友做不成的话,那也没关系,毕竟她没有养备胎的习惯。
江窈想得很清楚,但她不知道的是,一向老谋深算的某人会因为这事产生误解,说到底不关她的事,她在感情这一块可负责了,虽然她从来都是只对自己负责。
初春的天气很是怡人,似乎所有事都在朝好的趋势发展。
譬如,谢槐玉来国子监的次数在日渐减少。听说谢相在忙着春闱主考的事情,新科考生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生龙活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四方堂的众人则日渐消沉。
江窈当然不包括在日渐消沉的大部队里,她最近找到了新乐子,司业对她又恢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管理方式,这让她整个人都疏散不少,过去整天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
一到散学后,第一件事不是回公主府也不是去买什么糕点,而是命车夫去城郊的觅渡湖,出城的腰牌一亮,倒也没有不识相的敢拦她的去路。
不错,江窈新迷上的乐子便是垂钓,虽然连枝形容她是姜太公钓鱼,等一个愿者上钩,但人家姜太公是没有鱼饵的,她有鱼饵和没鱼饵根本没区别,省得每次陪她去钓鱼都带上一堆瓶瓶罐罐,知道的以为她去钓鱼,不知道的以为她要去捉泥鳅。
江窈对此不敢苟同,她现在正处于一头热的状态,连枝知道往往这时候谁劝她都听不进去,做事三分钟热度,说得就是江窈。
真能耐么,她没有。经验么,她更没有,纯粹新手上路,属于那种装备部署一大堆,面面俱全的。
具体表现在连枝劝她去护城河钓鱼,届时禁卫军帮她把手,她还不肯,非说钓鱼讲究得是个心诚则灵什么的,口口声声念叨着钓回公主府给他们每人轮番转手祈福用。
连枝当时就表明感激涕零,其实她也不懂为什么鱼能用来祈福这件事,谁叫她对自家公主的钓鱼技术放心呢。
天不遂人意,江窈第一次去觅渡湖就出师不利。
坐得是贵妃椅,手边摆着方小桌子,上头放着茶水糕点,就差再给她支个遮阳的棚顶,估摸着真到了那时候寻常的麻木不行,还得给她找掐丝珐琅的。
江窈开始她坐桩似的练功,远远地看起来像是在练瑜伽。
结果她鱼钩刚抛出去,还没到水面,就被折断了。
连枝压下脸上喜不自胜的笑意,“殿下,我们回府吧。”
“没有备多余的鱼钩么?”江窈悻悻然。
“没有。”连枝如实道,“照您的吩咐,只备了各式各样的鱼饵。”
“那……就这能如此了。”江窈闷闷不乐,“对了,在外面不要叫我殿下,什么阁主啦掌柜啦,都随你叫。”
连枝点头:“知道了,殿下。”
江窈用无药可救的眼神看她,连枝解释道,“荒郊野外的,哪儿有人家啊。”
她这话提醒起江窈,来的路上江窈亲眼看到过这边冒着青烟袅袅,摆明是有人居住的信号。不知道怎么回事,下马车一看,近前又没找到什么人家。
江窈不肯死心,她不能接受出师不利的事实,带着连枝沿山路兜兜转转两圈,连枝看着她一路上煞有其事的做记号。
功夫不负有心人,江窈打着响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面前的草屋门匾上挂着“雅舍”二字,高低不平的木栅栏。
门口站着守门的小厮,书童打扮。院子里晾着一排光秃秃的鱼钩,太阳底下站岗似的,成功吸引到江窈的注意力。
江窈这才上前和小厮商量,将来意说明。
小厮:“这事要经过主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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