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窈问:“你主人现在何处?”
小厮依旧板着张木头脸:“主人在小憩。”
“算是我借的。”江窈好声好气道,“下次来一定还给你主人。”
小厮犹豫的答应:“……行吧。”
连枝进去拿了鱼钩出来,江窈才发现清一色都是铁鱼钩的材质。
不像她的骨质鱼钩,金贵经看却不经用。
可惜江窈没有改变出师不利的运势,一条鱼都没有钓到,天色渐黑,她还没有沉迷到挑灯夜战的地步,只能讪讪回府。
连枝一个劲的安慰,严格意义上来说,江窈其实钓到过一条草鱼,奈何腕力不足,硬是没收回竿,连枝只能配合江窈,将过错揽到自己头上,若是她眼疾手快搭一把手,不至于让咬饵的鱼跑了,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江窈没有气馁,赶着休沐的日子又去了一趟觅渡湖。
经过她前段时间日积月累的经验,没多久她就钓上一条小鲫鱼上来,这可把她高兴坏了。
江窈撂下鱼竿,连枝以为她达到成就,不再痴迷钓鱼,却听她说道:“我休息会儿,去溜达一圈。”
等她这一圈溜达的功夫结束,回来一看,贵重物品一件没丢,唯独鱼没了,连鱼篓子都不翼而飞。
江窈看向紧跟着自己不放的连枝,唉声叹气,责备的话没说出口。
小鲫鱼丢得蹊跷,她记得自己走之前,为了防止鲫鱼跃龙门这种小概率事件的发生,特意拎着鱼篓子离岸边远了两步,没想到现在会发生这种事。
她下意识朝四周张望了一眼,一道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形迹可疑,鬼鬼祟祟。
最关键的是,她没看错的话,那人手里拎着的东西,像极了她的鱼篓,她几乎听见小鲫鱼可怜兮兮的在摆尾抗议。
毕竟算是她垂钓生涯里的第一件战利品,她已经想好回府后,务必得养起来。
连枝显然也看到这一幕,江窈一声令下,脚下跟踩着风火轮似的,赶紧对着那人的方向追过去。
江窈赶到时,面前又是熟悉的“雅舍”二字,连枝正抓着偷鱼贼不放,小厮在旁边和她争论不休。
这偷鱼贼长得很是清奇,胡鬓斑白,须发飘忽,穿得人模人样,做的事却不齿。
江窈警铃大作,弄不好这得被人碰瓷啊,她拽回连枝的袖口,“不问自取视为盗,老人家无缘无故偷我的鱼,也忒不地道。”
谢清嵘回头上下打量着江窈,生的钟灵毓秀,声音软软糯糯,满是小女儿娇态,穿一身裙钗布荆,像是故作出来的打扮,一眼看过去不像是长安人氏,倒让人想到江南的白墙青瓦,合该是守着落水流水就这么过一辈子的。
“看不出来小姑娘刁得很。”谢清嵘一脸耿直,“你用了我的鱼钩,钓上来的鱼当然也是我的。”
明明他才刁,占理的人是她,他凭什么说她啊,“你这老人家怎么还不听劝呢?我要去京兆尹那里告你一状。”
“你想要鱼,也不是不可以。”谢清嵘抱紧怀里的鱼篓,像个三岁顽童似的,“得拿东西来换。”
“我赔你一个鱼钩就是了。”江窈蹙眉,“不就是铁鱼钩么,我让人回家去取,拿一筐给你都使得。”
“人长得不大,口气倒不小。”谢清嵘胡须一抖,开始和她耍无赖,“这是我今儿的午膳,你抢过去了,岂不是要让我忍受饥肠辘辘……”
算了算了,何必和老人家抬杠,民以食为天,这么大年纪住在荒郊野外的,想来日子过得清贫,这么一想,自己可真是个爱戴子民的绝世好公主。
江窈做出让步:“老人家,你今儿的午膳不必担心,以后也不会让你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这条鱼你得还给我。”
小姑娘生的挺水灵,处人遇事上略欠了点火候,轻易便会受了旁人的蒙骗。
谢清嵘不比年轻时候的洒脱,他现在拉不下这张老脸,他心念一动,准备点拨她一通,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不介意当这块垫脚石,“一口唾沫一个钉,我是本本分分的庄稼汉,看你是大户人家出身,可不许骗我。”
江窈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放下鱼篓,果然不出她所料,挺朴实的老人家,脾性也直来直往,人老心不老,是一种很好的生活心态。对付老顽童,她最有一套了。
她连宫里头那位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的,更别提这老人家。
江窈递了个眼色给连枝,连枝立马会意,“那是自然,我们姑娘向来一诺千金。”
连枝借了老人家的小厨房,很快就做出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午膳。
其中最让谢清嵘风卷残云的一道菜,要属糯米蒸排骨。
藕片切丁,糯米蒸熟,兑在没来得及收汁的红烧排骨里,蒸到香味四溢才出锅。
用新鲜的沙枣拼盘,像江南这季节的桑葚,咬开来有点涩,也有点甜。
配着质嫩爽口的排骨,香脆不腻,吃了一口,还想吃第二口,谢清嵘都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饱腹感。
谢清嵘酒足饭饱后,满足的眯着眼,笑得像个得逞的狐狸,先前庄稼汉的模样荡然无存。
和老人家道别后,江窈拎着鱼篓坐上回府的马车,连枝道:“奴婢不说这老人家长得富态,单说他那小厨房里,该有的食材那可是样样不缺。”
江窈总觉得,谢清嵘一开始的目的就不在于她这小鲫鱼,真要是红烧白煮了,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也罢,全当是做公益了,再说她答应过老人家,“你回头在府上裁几匹新布,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再挑个手脚伶俐的伙夫,一并送过来。”
次日,江窈寝殿外头多了一口水缸。
清澈见底的水缸里,小鲫鱼孤零零的游荡在里面。
在江窈看来,她的钓鱼事业起步不久,这才刚尝到甜头呢,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正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今天是水缸,明天就化身鱼塘主,说不定哪一天她就垄断了长安城的鱼产业,千两黄银对她来说不过是中等意思。
江窈用完早膳,命连枝备了点心干粮,准备朝觅渡湖出发。
连枝心里犯愁,提议道:“工匠们新给殿下搭了秋千,实在不行,奴婢陪您去放风筝也行啊,之前您的七仙女下凡放在库房都快落灰。”
江窈丝毫不为所动,连枝使出杀手锏,“奴婢没记错的话,您过去没有吃过干粮吧?”
“我这是在培养自己吃苦耐劳的精神。”江窈有如老僧坐定。
连枝看了一眼马车里堆得满满的食盒行囊,昧着良心附和道,“殿下说得是。”
等到了觅渡湖,天上堆着几朵乌云,下起毛毛细雨。
连枝心知劝不动江窈,好在雨势一阵过去就消停,连枝始终不放心,替她戴上斗笠,只好由她去了。
云里雾里的湖边,江窈静静的坐着,颇有几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意境。
她顺手捡过手边的糕点,一口咬下去,马蹄糕的味道弥漫在舌根。江窈放下帕子,缺了一口的马蹄莲被她扔在桌面上。
“我记得出府前,我不是命你带海棠酥来了么?”江窈吩咐道,“快去拿。”
想起海棠酥,她就想起谢槐玉。
这些时日以来,不仅是秦正卿没有来找过她,连谢槐玉都没有再三不五时的来消遣她。
一下子想起来,居然怪怀念的,要知道,她现在在国子监,终日里浑浑噩噩的,都快被圈成傻子了,好在司业没有再管束她,任由她时不时逃学。
江窈一开始逃学后,心里惴惴不安,像悬着块大石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她以为自己是许久没有逃学,生疏了,直到国子监没有一个人提起她逃学的事,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以前山大王乐无边的生活。
然而真实情况是,她变得一点儿都不乐意待在国子监了。
别看钓鱼这事不费脑力,实际上却讲究专心致志。
江窈这思想一开小差,鱼竿从她手里滑落,湖面上划开一道水花。
她矮身去够鱼竿,一脚陷在湿泞的泥土里,万幸没有打滑到水边,情况却还是不容乐观,她被地上的荆棘绊住。
江窈试着解开挂在倒刺上的衣摆,没办法,只好选择去撕裙摆。
她的计划完美,实施起来却不容易,主要是她没有这么大的力气,衣裳的质量未免也太好。她咬紧牙关,“哗啦”一声终于如愿以偿,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原因无他,裙摆的牵制被摆脱,她却为此崴到脚,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能察觉到肿成茄子的脚踝。
江窈泄气的坐在石板上,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大喇喇的伸着腿。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来人一路披荆斩棘。
“你可算来了。”江窈只当来人是连枝,苦戚戚的和她求救,“你知不知道我等得你好苦。”
谢槐玉“哧”一声,“小殿下也是蠢得可以。”
“你才蠢!”江窈有气无力的反驳道,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用抬眼看她都知道是谁。
他将人从石板上捞起来,江窈脚软的站不稳,又不好意思金鸡独立,她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谢槐玉叹一口气,看了一眼紧攥着自己衣摆不放的柔荑,“这次可是你赖着我的。”
“谢相就知道说风凉话。”江窈嗔眼看他。
天色骤变,又一阵细雨落下来,雨势也越来越大。
江窈手背一凉,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人揽到背上。
他的肩胛骨坚硬又宽阔,她下意识圈过他的脖颈,白生生一段手腕挂在他肩上。
谢槐玉眉鬓里染上雨意,江窈不是凭白受人恩惠的人,她不是头一次承他的情,有一就有二,相比上次,她甚至觉得没由来的心安理得。
反正他也占过她便宜,她占他这一次便宜也算不上什么。
江窈将斗笠扣在他发髻上,她头一歪,栽在他后颈的位置,笑吟吟看着自己一举两得的杰作,“这样就可以了呀。”
由远及近的雅舍,小厮一改之前的木头脸,目瞪口呆看着谢槐玉背上的江窈,“谢……谢相。”
谢槐玉轻轻嗯一声,旁若无人的背着她进去。
看来谢槐玉和那位老人家似乎渊源颇深。
江窈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青松翠柏里的水榭楼阁,依着觅渡湖而建。
怪不得叫雅舍,原来是前三进后三进,内有乾坤。
谢槐玉轻车熟路的推开门,江窈被他放在架子床上,动作小心翼翼。
她眨了眨眼,眼睫湿濡,眸光里泛着雾气,懵里懵懂的模样。
江窈顿时觉得手上空荡荡的,没个着落。她想起谢槐玉虎口凉薄的触感,不仅看着赏心悦目,摸起来手感也好极了。
谢槐玉取下斗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江窈暗骂自己走火入魔,真正儿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她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朝外头看了一眼,檐下挂着淅淅沥沥的雨帘,忍不住感叹道:“这是哪里来的神仙洞府?”
“闲下来就往这里跑的人是谁?”谢槐玉不但没有替她答疑解惑,还奚落她,就小公主这样的,被人骗得团团转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你也敢来。”
“我没有进来过……”江窈越说声音越低,她忽然顿住,不对呀,谢槐玉有什么资格说她的不是,她完全没必要在他面前心虚。
道理不假,江窈却也不敢直接说出来,谁叫人家刚刚又跟救世主降临似的帮过她一遭呢。
但她心里却藏不住事,随口啐了一声老东西,声音压得很低,像蚊子叮。
江窈是不指望自己能叮他一口包的,但她没想到谢槐玉耳力会出乎常人的敏锐。
“老东西?”谢槐玉差点被她气笑,薄唇重复着她的话。
“谢相听岔了。”江窈果断不承认,外头的雨声渐渐变小,她正想着要不要让谢槐玉找个拐给自己,“连枝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你还知道连枝会着急?”谢槐玉低了低下颔,“我以为连枝不会着急。”
江窈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啊……”
她灵光一现,联系到之前在静安寺骗他的那次,她和他说自己叫连枝,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太年轻太天真。
“好吧,我确实在着急。”江窈摊手,她指得是崴脚的事,“有那么一点点吧。”
然后两个人就展开了牛头不对马嘴,风牛马不相及的一番对话。
“当真?”谢槐玉坐在塌边上,直视着她的眼睛。
“当真。”江窈真诚的点头。
谢槐玉挑眉,“秦世子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地方?”
江窈:“……”怎么谢槐玉也开始乱点鸳鸯谱啊。
她总算有点明白了,他也没有那么神通广大嘛,还不是照样跟那帮凡夫俗子一起人云亦云,以后可别再充什么洞悉世事的派头,连最起码的理解能力都没有。
还好意思为人师表,呸。好不容易逮住他一个笑柄,江窈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她没有想过,谢槐玉可不单单是听了流言蜚语,怕不是中过降头后又耳鸣了哦。
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没有占过上风,这次终于被她逮到机会,装什么蒜啊,他这智商下线的可真是彻彻底底。
江窈清了清嗓子,半搭着眼睫,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闪躲他的目光。
“秦世子论才学……”好像摆着他面前不值一提。
“论相貌……”更不值一提,“总之,我和他相处的十分愉快。”
江窈纯粹想试试谢槐玉还能误会到什么地方去,她和谁好,碍着他什么事。同样的道理,她和秦正卿不好,那也轮不到他问。
她存心得寸进尺,显然忘记谢槐玉的秉性,他只会比她更得寸进尺。
“小没心肝的,”谢槐玉捞起她的脚踝,指腹摩挲在她的罗袜边缘,“你说说看,你都对得起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墙角没听全,再加上关心则乱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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