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窈更没有没想过,有一天会一一灵验,身临其境。
光熙帝要派个督查使过去,赈灾救民。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当夜谢槐玉便被召进宫,拟圣旨像是儿戏似的,官复原职。
至于书里从来没有表露过的谜团,江窈多少猜到几分。
谢清嵘临终前,反复提及谢槐玉的身世。
她不问他的出身,她只知他是谢槐玉便好。
江窈这天刚从寿合宫请安出来,郑太后言辞闪烁,只让她以后少与谢相来往,进而远之,她若追问是不是光熙帝说了什么,郑太后则是闭口不谈。
连枝吩咐车夫备马,被江窈打断:“我去凤仪宫取个要紧的宝贝物件。”
她哼哧哼哧拿着小锄头,抛开当初的一亩三分地,凿开一块玉佩,上头刻着谢字。
初见他时,她以为他是个皮相好看的富贵乡出身公子哥儿。
唇红齿白,剑眉入鬓,挺鼻薄唇,左眼角一滴朱砂红的泪痣。
惊为天人。
她那时想还给他的时候没来得及给他,私心便留了下来,留在身边做个念想也是好的。
后来知道他是谢槐玉,一时又害怕,阴差阳错被她埋在凤仪宫。
现在么……她愿他万事顺遂。
他心怀叵测也好,他怎么样都好。她跟定他,旁的她不敢笃定,只一点,谢槐玉待自己是真情实意的。
回到公主府,将连枝等人支开。江窈轻门熟路的爬墙,不过这次是光天化日,公主府一个个……都快被她养成闲人。
出师不利,她刚走出城门便被人逮到。
残阳如血,城门大开。
官道上马蹄溅起尘埃,谢槐玉及时勒住缰绳。
他纵身下马,衣袂飞舞。
江窈手里攥着小包袱,仰脸看着他。
她和他待的久了,国子监正式结识他时,她只知他是个玩权弄术、黑心黑肺,无所不用其极的佞臣,可是他待她从来都是极好,像三月和煦的风,连一丝微雨的波澜都没有过。
而面前的男子鲜衣怒马,十足十离经叛道的纨绔模样,身材清峻,恣意又不可一世。
她见过这样的他。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
“怎么样才肯回去?”他漫不经心,朝她阔步走来,语气轻松到仿佛他笃定她会回去,她不得不回去。
远处有绵延的青山。回去?他若不在,她一个人能成什么事。
都说此行凶多吉少,他若是一去不复返,她也不要再当所谓的建章公主。
满朝文武,无一人能挺身而出。
八方有难时捧杀他,明知他被赋闲,现如今又下旨请他做什么?物尽其用么?
江窈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说这些话,眼巴巴的盯着他,也不吱声。
谢槐玉忽然低笑,宽厚的手掌遮在她脑袋上,广袖拂动,“日头这样大,晒黑了可怎生是好?”
江窈嗔怪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她眨了眨眼,“当真?”
之前憋了一肚子气,哼哧哼哧爬了宫墙出来走一路,经他提醒,岂止日头大,她觉得自己快上演人间蒸发。
谢槐玉将马系在城郊的树干上,他侧目看着她的影子,紧紧挨着他,寸步不离。
倒像是她追他似的。
不过……这话确实不假。
二人在酒肆里坐下,面面相觑。
江窈口干舌燥,喝了大半盏茶。
“不愿意回公主府,想去哪儿?”谢槐玉眸光沉静。
江窈:“……”跟他一道儿就可以了。
她怯怯的看着他,又怕说出来给他扯后腿。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江窈道,“就好像我问你为什么总跟着我不放,你不要和我无理取闹。”
谢槐玉差点被她给气笑,面上浮出无可奈何的笑意,“我在意你,才跟着你不放。”
江窈托腮道:“你既说得这般信誓旦旦,便要依我的话。”
“成。”谢槐玉沉声问她,“你要我另给你建座宫殿都可以,先回公主府好不好?”
他说得轻巧,好一句另建座宫殿,当自己是什么,怎么不干脆自封为帝。
“不好。”江窈对上他的眼睛。
只一秒,她又紧张起来。将谢槐玉惹恼了,绑回去多没面子。
“……我不认识你。”江窈开启狡辩模式,“敢问公子何人,莫要挡我的去路。”
“你一声不好,我还不是眼巴巴的过来,盼你笑一笑就好。”谢槐玉挑眉,“你倒是说一说,我是你什么人?嗯?”
“你是个十恶不赦的登徒子,大无赖!”江窈控诉他。
谢槐玉面不改色:“是我又怎么样?”
江窈幽幽的叹气:“谁知道你是个吃干抹净就开溜的王八蛋,不如我去父皇面前告你一状,贼胆包天轻薄于我,关你去蹲刑部!”
谢槐玉一怔。
夜雨听窗的雅舍,温香软玉,红唇呢喃,青丝缠在他肩上,疼得厉害也不肯出声,泪光泛泛,吐息如兰,像有星河坠下。
他这辈子做过最不可自抑的事。但他不后悔,为她,一切都值得。
谢槐玉依旧一派从容,不忘叮嘱她,他不在的话,她还是尽量少去觅渡湖一带钓鱼,不如让连枝炖几条来得实在。
江窈蹙眉道:“听听,就是你这幅什么都为我好的语气,是要将临终事宜都要交代给我么?还是迫不及待让我给你守寡!”
“你乖一点,窈窈。”谢槐玉道。
“早知道,我便当母后的乖乖宝,和贺将军双宿双飞算了,还能去看一看北疆风光。”江窈道。
“那他留在北疆别回长安城好了。”谢槐玉道,“青山处处埋忠骨。”
“刻薄!幼稚!”江窈攥紧小拳头,要是她有十八般武艺,现在怕是就要他决斗,“真该让父皇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还相爷呢……”
良久,谢槐玉才开口道:“这一次,确实怪我的不是。”
“……父皇若是瞧见你这样没正形,他肯定不会让你去甘州,千千万万的百姓都要为你哭死了。”江窈胡乱蹭了蹭袖口,佯作无事发生。
谢槐玉借用茶水,指肚划过桌案,一笔一划。
你若是有事,我万死不辞。
江窈安安静静的看他写完,忽地笑了,“……我只是舍不得你。”
“你莫要跟着旁人想一出是一出的胡闹,背地里不知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人盯着你,若是真的待得不称心,不如意的,可以去问相府的管家,他跟在我身边多年……”
江窈哦一声,“你是宫里头的嬷嬷么?你既不想看着我,便不要嘱咐这些有的没的。”
谢槐玉又带她进了常去的酒楼,江窈毫不手软的点一桌满汉全席,就当祝自己一路平安。
她若无其事的取出玉佩,推到他面前,却不敢看他的脸色,“我给你送玉佩来的,谢先贤和我说过,这是谢家人的护命符。”
夜色浓浓。
吃饱喝足的江窈走在官道上,手里拿着冰糖葫芦。
之前的小包袱已经到了谢槐玉手里,他笑得无可奈何。
“你平日里出行,光衣裳首饰便要装上十口箱子,”谢槐玉道,“没有这些,你也要去?”
“要去。”江窈道。
“路上可没有人能时刻伺候你,”谢槐玉道,“还是要去么?”
江窈点头:“要去。”
“非要跟着我?”谢槐玉揶揄她,“还是说跟定我?”
“跟着你浪迹天涯呀。”江窈笑的灿烂,眉眼潋滟,“大概是我比较慧眼识珠吧。”
“陛下和我商定过,明日启程。”谢槐玉这才告诉她,“谁知道你比我更着急,这都火急攻心了。”
合着又让他白白听自己说了这么多好话,江窈迷茫的眨眼:“……你又存心笑话我。”
幸好她没有气急直接和他说,不如他反了也好,以后她当了皇后,便封他做皇帝。
身后传来嘈杂声,树上的鸟儿也接二连三扑腾着翅膀飞走。
江窈循声回头。黑压压的御林军高举火把,为首的人是……许皇后。
“将建章公主带回去。”许皇后下令道。
江窈神情复杂,她刚想和身边人说什么,质问是不是他透露的风声?
然后谢槐玉赏了她一记手刀。
江窈神志模糊的最后一刻,想的是……什么情啊爱的,跟她的首饰盒比起来都一文不值,说好的人和人之间要信任呢!
第80章 大结局
……
光熙二十七年,时值秋分。
时隔谢槐玉去甘州已两月有余。
江窈也行过及笄之礼,光熙帝和许皇后如今其乐融融,少年夫妻老来伴。郑太后这些日子以来,常常差人请江窈进宫作伴。
隔三差五谢槐玉会寄信给她,日子过得倒也有趣。
江窈同时也给他回信,告诉他自己是如何的蕙质兰心,这是许皇后给生辰那日大言不惭她的贺词,江窈句句话都听进去,反正只要是好话她都能听的认真,毕竟捧星星捧月亮不如捧窈窈。
谢槐玉即将启程,回长安城大概要有小半个月,此时却流言四起。
甘州之行会蹉跎许久,都说是当地官商勾结,私吞了赈灾银两,还有人说和郑侯爷脱不了干系,照这个情势发展,谢槐玉一旦持有罪证面圣,郑侯怕是要步广阳王的后尘。
郑侯自从因后宅不宁,开罪不少同僚后,便显少在朝堂上出风头。
不过近日关于郑侯的动向也不少,说是郑侯捡到宝了,收了个才情很是了不得的门客。
郑侯大概是指望身边能有个军师给自己出谋划策,可是自从有这个门客以后,他便诸事不顺。
更玄乎的是,一日郑侯下朝回府途经护城河,城中有百姓顽童打闹落水,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广阳郡主落水,郑侯居然亲自跳下水救人。
从那日过后,郑侯爷大病不起,到现在还没上过朝,光熙帝体恤他,赏了不少金贵药材。
江煊的婚事由内务府拟定,连枝被封了个侧妃。
不知不觉,很快到了连枝出嫁这天,长安城风和日丽。
从公主府到东宫,抬轿的车夫跪在地上,连枝头一次这样慌乱,嫁衣沉沉,压得她步伐都不太利索。
风风光光的新郎官打马过街,江窈知道她这个弟弟向来是个要面子的人,以前是表面风光,做的事都是一团棉絮,简称草包,没想到能看他脚踏实地做件实事。
可见情情爱爱的,确实是个极好的东西。
歌舞升平,席间江煊也是大出风头,光熙帝看在眼里,甚是欣慰。
大喜的日子,热闹极了。
江窈悄没声息的离席,她如今身边跟着伺候的也不是连枝,随意扯了个由头,便被哄得团团转,连江窈什么时候走出殿内的都不知道。
太阳落下山。
宫檐上栖着几只雀儿。
他在谢清嵘临终榻前起过誓。
他说过要娶自己为妻。
若是日后有违,他是要不得好死的。
江窈想想都觉得生气,他但凡听自己一点呢,他不做什么相国,更不要当什么末路英雄,现在也不会被当块转似的,哪里需要哪里搬。
可是生气又能怎么办,谁叫她就是碰上这么个人。
她认栽。
在觅渡湖每日垂钓的短短小半个月,对于她而言,是再宝贵不过的。
岁月静好,与子偕老。
大不了她不当什么建章公主。
他可倒好,非和自己说一通歪理,什么天下人敬他一声谢相,他总要名副其实。
怎么不想着先和她名副其实?
生气不是办法,虽然她几次梦里惊醒,生怕他有什么不测,想着还不如干脆改名叫江天下算了。
江窈想着想着,眼前一黑,懵然失去了知觉。
她醒过来时,被人负手绑在身后。
江窈试着用力挣扎,却挣不开。
屋内周遭的摆布,没由来的眼熟。
她想起来了。
是静安寺。
当日她被罚去静安寺面壁思过时的住处。
江窈被绑架了。
天上掉馅饼的小概率事件,偏偏砸到她脑袋上。
她第一反应是熟人作案,能在东宫明目张胆掳走公主,这人十有八九对皇宫轻门熟路。
一帮和尚被关在她相邻的柴房,会掐着晚课的时辰诵经,给她按时送饭的小丫头却从来没有开过说过一句话。
夜幕笼罩,黑灯瞎火的屋里,江窈和外头的人打商量,最起码进来给她点个蜡烛,好歹她也是个公主。
她潜意识里总以为自己会化险为夷,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她可是有光环的。
推门进来的男人穿一袭靛色长衫,戾声道:“长安城局势动乱,谁还顾得上建章公主的死活?”
“放肆!”江窈勉强站起身,手上虽有束缚,气魄却始终不肯低人一等。
在依稀的胡子拉碴里,江窈认出他的面容……秦正卿。
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流放了么?
秦正卿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太子大婚当夜,光熙帝回寝宫不久,毒发身亡。”
江窈道:“你以为我会信你?”
“信不信由你。”秦正卿笑得讥讽,“昏庸无能的荒唐帝,天底下想他死的不止我一个。”
江窈没说话。
寂静无声里,似乎有什么在印证秦正卿的说法。
“你听见了么?”秦正卿道,“崇庆门上,有人在敲守灵丧钟。”
他以为江窈会哭,亦或是跋扈的指着他痛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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