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框里的照片,是婚纱照,男的西装革履,女的一袭白纱。
二十一岁的裴燃压下心中的不解,眯了眯眼,迟疑了几秒。
迟疑过后,才慢吞吞地伸出手,将相框拿到眼前。
西装革履的男人明显就是他自己啊。
只不过,看起来要比他成熟许多,且照片中,成熟的“他”望着身旁傻乎乎的女人时也是含情脉脉的。
那一刻,二十一岁的裴燃淡漠的神情忽然出现了史无前例的皲裂,继而一闪而过了不敢置信。
他觉得自己现在大概还在梦里。
年纪差不多了,梦到了有另一半了。
可梦里这另一半的脸也太清晰了吧,拇指摩挲着相框边沿,二十一岁的裴燃垂着眼睫若有所思。
荆星河在厨房忙完后,进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脚边的小胖柯基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跳也跳不高,原地蹦哒了两下,冲着坐在床上呆若木鸡的裴燃叫唤了几声,凶巴巴的,比第一次见到荆星河还凶。
这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荆星河用脚蹭了蹭小胖柯基,安抚它的情绪,见安抚不了,干脆利落地将其关到门外,然后,走到床边,“老公?”
微微弯下腰,黑漆漆亮晶晶的眸子与他对视。
抬手,用手背测了测他的额头,“烧好像退了。”
“我做了点白粥,你感冒了,吃些清淡的比较好。”
二十一岁的裴燃:“!!!!!!!!”
几乎想都不想,条件反射性地拨开荆星河的手。
看架势,像是要誓死捍卫自己的贞操。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入流氓行列的荆星河:“?”
她有精准的直觉。
也几乎是在进卧室的一刹那就感受到了不太对劲的氛围,而这会儿,这点不太对劲已经愈演愈烈。
甚至已经扩张到令人心惊胆颤的地步了。
怕不是被烧糊涂了?荆星河鼓了鼓腮帮子,拧着眉仔细端详了他两三分钟,她觉得,自己人美心善,就不该和一个病患计较,内心戏过后,她眯着眼笑,慈眉善目地拍拍裴燃的肩,调侃着,“哟,生病了脾气还变大了。”
下一瞬,二十一岁的裴燃抬起眼,浅棕色的眸子宛如一池寒潭,不带任何感情,只剩下了清清冷冷。
这下,荆星河真的懵了。
她最爱的就是裴燃的眼睛,每每裴燃看着她时,寒潭冷月中就会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温情。
那是只看着她才有的,让她感受到自己被爱的象征。
而此时此刻,该象征忽然消失了。
荆星河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眨眨眼,使劲辨别,试图给自己的错觉找条实证,然而,事实证明,她并没有看茬,这会儿的裴燃看着她时眼底没有一点感情。
甚至于可以说,他看她就像在看一位陌生人般。
“………”
荆星河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自己要心肌梗塞了。
她颤着音哆哆嗦嗦哆哆嗦嗦了好一会儿,满腹委屈说来就来,咬咬唇,受伤了似的,“你干嘛呀!”
“你瞪我干嘛呀。”荆星河简直受不了他这种眼神,“你这什么眼神啊,裴燃,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啊。”
她一启动发散性思维,话匣子就跟着关不上了,“这才结婚多久啊,你看我时眼里就没有了感情,下一步你是不是就准备抛弃糟糠之妻了?”她好气,气地要哭。
这要是换作是二十九岁的裴燃,以二十九岁的裴燃对荆星河尿性的了解,此刻没准儿已经配合她演一出了。
可惜,现在的裴燃只有二十一岁,他不爱荆星河,他甚至是完全不认识荆星河,荆星河这会儿絮絮叨叨下的控诉在他听来只觉得聒噪。
于是,二十一岁的裴燃眉头暗锁,在面无表情地审视了她两秒后,真诚发问:“你是谁?”
荆星河:“……………………”
我特么你老婆啊。
你手里都还握着我们俩的婚纱照呢你还问我是谁?
离七年之痒还远着呢就搞这一出,是要气死我吗?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不要动怒,平复心情,荆星河往后退了一小步,闭了闭眼,“裴燃,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你最好适可而止。”她说。
…………
………
2010年5月21日。
红砖楼外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巷的浪漫本该抚平任何人焦灼不安的内心,可惜,并没有。
这一年的电竞,才刚刚有了一点苗头。
关注该行业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绝大多数的门外汉,都没有将电竞视为职业。
所以在他们眼里,组团玩电竞就和组团打游戏一个概念,概念的深层解释不外乎为“不学无术”四个字。
毋庸置疑,国内的电竞市场也还处于低迷的状态里。
初入该行业的,凭借的也就是满腔的热情罢了。
二十九岁的裴燃被窗外的雨水晃地失了神,失神到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他当年的热血梦。
他懒懒地倚靠在墙上,眸子微眯,思考对策。
二十九岁的裴燃并没有重返青春的愿望,他现在莫名其妙地回到二十一岁,心情特别糟糕。
之前诸如雷劈的玄乎的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算再相信荆星河确实是有乌鸦嘴的属性,也还是会抱有“也许只是巧合”的侥幸心理,虽然,这种侥幸心理微乎其微,而现在,二十九岁的裴燃长长地叹了口气,只感受到了无力感。
……深深的无力感。
“靠。”他非常难得的,飙了脏话。
俱乐部赢了场比赛。
宿醉过后头痛欲裂,二十九岁的裴燃抬起手摁了摁太阳穴,大早上的,其他人估计要睡到中午,半晌,他呼出一口浊气。
走到躺椅边上坐下,阴郁着脸。
发现确实无力挣扎后,又躺下,眼眸空洞地望着吊灯。
都是什么糟心事啊。
几分钟后,二十九岁的裴燃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记得荆星河跟他说过……
她高中是在海城江县的附属一中读的。
他这会儿二十一岁,
这时的荆星河也才十七岁,应该在读高二。
还是未成年。
…………
………
“你说你是二十一岁的裴燃?”
骤雨初歇,黄昏未灭,外头似乎挂上了彩虹。
荆星河按捺住刚刚想要晃动裴燃肩膀并歇斯底里质问他把她老公藏哪儿去的冲动,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吞了吞口水后搬来椅子坐到一旁。
她一言难尽地望着他,毕竟是被背叛过一次的,时间早已抚平这道伤口,但类似的场景套路浮现,依旧心有余悸:“你别不是移情别恋了故意用这种说辞吧?”
话一问出口,又觉得不太妥当。
移情别恋,好像也没什么机会啊。
况且,她对裴燃是绝对有信心的。
二十一岁的裴燃点点头又摇摇头。
荆星河猜测,点头是在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而摇头则是在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
她眯了眯眼,打量了眼前所谓的二十一岁的裴燃片刻。
老实讲,虽然她问出的话是在质疑,可在她内心深处,她其实是相信二十一岁的裴燃说的话的。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都有一种熟悉的固定模式。
那种熟悉感气场相合感是日积月累的,压根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土崩瓦解了。
眼前的裴燃虽然也是裴燃。
但却不是她心底的裴燃。
荆星河抿了抿唇,再也维持不了内心的镇定,她开始惊慌失措:“你为什么会变成二十一岁啊?”
“那二十九岁的你呢?我老公呢?”
二十一岁的裴燃眯起眼,耸肩:“我不知道。”
“………”
荆星河简直想打死他。
二十一岁的裴燃用着二十九岁裴燃的身体,应该是同一个人吧,可她还是别扭地不敢释放对自家裴燃燃的爱意。
总感觉很怪。
而且二十一岁诶,比她还小。
她莫名地有种罪恶感。
“你不着急吗?”荆星河瞄了他一眼,“这里对你来说是陌生的啊?”
“着急有用?”二十一岁的裴燃冷漠道。
真的是太不可爱了。
荆星河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沉默片刻,忽地一拍大腿,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哎,你说,会不会是你烧糊涂了,导致短暂性失忆?”
二十一岁的裴燃挑挑眉,垂眸,选择了沉默。
…………
………
荆星河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二十一岁的裴燃。
说不出来的,就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她当然也相信,二十一岁的裴燃一时间也接受不了她的存在。
两个人面面相觑,彼此客套,彼此陌生。
荆星河稳了稳心绪,她觉得她家二十九岁的裴燃一定会回来的,只是在回来之前,她要暂时把二十一岁的裴燃当作是弟弟,夜幕降临,她整理好客房,对二十一岁的裴燃说:“你就住这个房间。”
二十一岁的裴燃矜持点头。
须臾,他忽然勾起唇,眼里染了点点笑意。
侧眸望了荆星河一眼,难得八卦一下未来的自己:“你和我是怎么在一起的?”
“………”
闻言,荆星河眨眨眼,再眨眨眼。
忽然生出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慨来。
她昂首挺胸,假装自己很有底气的样子。
澄澈的眸子里满是真诚。
荆星河舔了舔唇珠,说:
“你对我一见钟情。”
“然后对我穷追不舍。”
“最后因为烈女怕缠郎,我思忖过后,觉得你人不错,也就答应和你在一起了。”
第71章 番外三则
番外三则
神笔马良,神来之笔。
荆星河把话讲地理直气壮,在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下,她也不怕鼻子变长了,只笑眯眯的,粉扑扑的脸颊上有梨涡若隐若现,这会儿的她,鼓着腮帮子,心里不免有些嘚瑟,仗着自己至少在心理上虚长了二十一岁的裴燃几岁的年纪,撇撇嘴,有恃无恐地在颠倒是非。
为了增加自己的底气,她刻意仰着头去看他。
刚刚好能够看到男人凸起的喉结及刚毅诱人的下颚线。
几秒后,慢吞吞地移开眼。
有幸见到二十一岁的裴燃不失为一场奇遇,但荆星河还是想念二十九岁的裴燃,二十九岁的裴燃才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而她,可以理所当然地对二十九岁的裴燃为所欲为。
想到这个,她耷拉下眼,感觉到深深的遗憾。
可太遗憾了,抬起手揉揉泛酸的眼睛,“不行,这样一说,我又想我老公了。”
“………”
二十一岁的裴燃费力搜索着从脑海里闪过的一帧帧画面,不敢置信未来的自己会这般纵容眼前的女人,他恶寒地抖了抖身子,虚着眸光眯起眼,打量了忽然情绪低落的荆星河片刻,情绪莫辨道:“你还挺会撒谎?”
猝不及防,荆星河懵了逼:“哈?”
接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二十一岁的裴燃住在二十九岁的裴燃的身体里,很可能也有二十九岁裴燃的记忆。
这就相当尴尬了,荆星河咻一下憋红了脸,恼羞成怒地控诉他:“你都知道还问我干嘛?”看笑话吗?
她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是要被他气死了。
“噢。”二十一岁的裴燃对她忽然的炸毛视若无睹,只微微勾了勾唇,语气十分欠揍:“刚想起来。”
荆星河磨了磨牙:“………”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
眼前二十一岁的裴燃是真的二十一岁的来自过去的裴燃。
他不是二十九岁的裴燃高烧烧到失忆的产物。
“再见。”她狠狠道。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进了书房。
丢了脸,感觉受到了侮辱,自然而然地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荆星河咬着腮帮子气呼呼地打保票:要是自己在十七岁时遇到这样的裴燃,嗯……,说不定已经将他列为永远不可能交朋友的名单中了。
冷酷无情还毒舌是成不了一条街上最靓的仔的。
荆星河清楚地记得,十七岁的自己还时常躲在角落里偷偷看小说,而在千篇一律的剧情故事中,她最爱的是男二。
体贴,会照顾人,善解人意的暖男。
这是十七岁时,她所钟意的理想型。
…………
………
2010年5月24日。
周三。
黄梅雨季终于有所收敛,抽泣着止住了眼泪,乌云也悄悄染了白,午后,耀眼的阳光穿过云层,将打湿的地面一寸寸地晒干,枝繁叶茂的树木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雨珠,看起来摇摇欲坠,好在,江县的天可算是放晴了。
附属一中的露天操场上瞬间涌现被雨季憋坏了的学生。
打篮球的打篮球,压跑道的压跑道。
十七岁的荆星河刚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抱着一沓英语试卷,高高扎起的马尾甩地一晃一晃的。
宽大的运动校服穿在她身上,就和唱戏似的,衬地她越发娇小,她绷紧小脸,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不怒自威起来,作为高二(4)班的班长,她自以为这样能够唬住同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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