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萦之淡淡一笑,“陛下今日下了朝,是想去看皇后娘娘的吧?”
方才沐萦之会遇上御驾并不是巧合,他们都是往皇后宫里去的。
“可惜啊,皇后是打算见你,不打算见我。”提到皇后,皇帝又垂头丧气起来。
沐萦之眸光一动,心中大约猜到了帝后置气的缘由。
用不了多久,宫里就会多一个沐静佳,她出身相府,定然让久无所出的皇后备感危机。
若是皇后足够冷静,她必然不会采取这样的法子。
只是帝后一向恩爱,皇后会用这种小女儿家最爱用的抗争手段也无可厚非。
前世沐静佳并未进宫,废后一事,应当跟她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沐萦之道:“只要陛下心中一直牵挂娘娘,娘娘又怎么会真生陛下的气呢?”
“你还真是神机妙算,朕随便一句话,你就什么都猜到了。”皇帝道,“说是这么说,有时候朕也觉得心累。母后原打算甄选秀女,是我在母后跟前好说歹说才免了这一桩事,她却不领情,只因我应下了你姐姐的事就冷了好几日。”
帝后的私事,沐萦之不好置喙什么,想到今日进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说:“既如此,那我就不去见皇后娘娘,把这点时间留给皇上。”
皇上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或许让她静静也好,朕送你出宫吧。”
“这怎么使得?”沐萦之急忙拒绝。
她虽跟皇帝有私交,但若是公然让皇帝送她出宫,只怕过不了多久,这事就会传遍宫中、甚至传遍京城。
皇帝见她反应这么激烈,更觉得好玩,笑道:“行,那朕送你出御书房,总行吧?”
这当然也不好。
不过,沐萦之瞧得出,皇帝近日的心情并不算太好,否则,先前也不会对懿安生那么大的气。
“便如陛下所言,只出御书房。”沐萦之向他强调了一遍。
“当然了,君无戏言。”
沐萦之见他应下了,这才向前走去,皇帝笑眯眯地跟在她身后,往御书房外走。
走到大殿门口,抬沐萦之出宫的软轿却还没到。
沐萦之正向外张望着,忽然听到皇帝轻飘飘的声音,“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朕只有跟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子说话,才不觉得累,想象后宫这些事,朕真希望你能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这话让沐萦之有些不好接茬,这个皇帝,说什么不好,偏生说这种叫人误会的话。
她听听也就罢了,这周围还不远不近地站着宫人,若是传了出去……
沐萦之没好气道:“从前陛下不还跟我哥说我是母老虎吗?像我这种女子处处争先处处压过夫君一头,谁娶了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有一次,皇帝跟沐渊之躲在相府的后院钓鱼,像许多少年一样,悄悄地对京城中的贵女品头论足,说谁最漂亮谁最可爱谁最适合当媳妇。沐渊之自夸妹妹是京城的头一抹绝色,皇帝毫不客气地对沐萦之点评了一番,正好被路过的沐萦之听到。
皇帝听到她听到陈年旧事,急忙打起了哈哈:“这些事你还记得呢!那……朕是开玩笑的嘛。”
“陛下是皇帝,陛下说不好的,自然是不好。”
“哈哈,”皇帝想起从前的事,又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又沉沉叹了口气:“其实,当初选后的时候,朕要是选你就好了,把所有政事都交给你,朕就在后宫左拥右抱饮酒作乐,做个从此不早朝的昏君。”
“陛下是当世明君,这个职责可是推脱不掉的。”说完,沐萦之便沉默了。
她与皇帝相识于少年,深知他是一个有想法有锐气的进取之君,偏生这样一个人,在朝中被温相和沐相挟制,在后宫又被太后和懿安携裹,如今心爱之人还不能理解支持他,他的心中有颓丧实属自然。
这些事沐萦之明白,但她若去插手,便是僭越了。
若是她破坏了这里面的平衡,莫说太后、皇后、温相,就算是沐相,也未必能饶了她。
软轿终于到了,沐萦之向前走去,正欲上轿,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沐萦之回过头,果然对上了皇帝乐呵呵的脸。
她无奈,只好搭着他的手上轿。
……
“白夫人不是说要来给本宫请安吗?怎么还没到?”皇后放下手中的茶杯,望向旁边的宫人。
“白夫人原已经接进宫了,半道上遇到懿安殿下在骑马,殿下没有拉好手中的缰绳,那马差点伤了白夫人。”
“噢?懿安真是太无法无天了,也不知道陛下究竟要纵容她到什么时候!”皇后听到懿安,顿时来了些气。
宫女见皇后动了怒,马上笑道:“御撵正好路过,皇上当场就斥责了懿安殿下呢!”
“斥责?皇上的斥责还不就是那么轻飘飘的几句。”皇后对皇帝的纵容已经深恶痛绝,又有些习以为常。
宫女急忙摇头,“这一次是真的斥责,皇上还当真懿安殿下和白夫人的面,给禁卫军统领下令,说以后有人再在宫里骑马,一律按宫规处置。当时,懿安殿下一路哭着跑去太后娘娘那里,宫里多少人都看见了呐!”
“皇上真的这么说?”皇后有些不相信。
“是真的。”
“那白夫人没有大碍吧?”
“听说没什么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那她已经出宫了?怎么没人过来回个话?”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皇帝当众斥责懿安,她心里并没有特别痛快,语气亦稍稍不耐起来。
宫女服侍她多年,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口中的语气也跟着变了:“白夫人,跟着陛下去御书房了。”
“去御书房?”皇后吃了一惊。
御书房是皇帝处理政事、批阅奏折的地方,通常都是司礼监尹公公在那边伺候,朝中有急事的时候温相、沐相也会过去。
为了避免后宫干政的嫌疑,皇后也极少踏足御书房,偶尔送些补品、糕点过去,亦是很快就离开。
“陛下带白夫人去御书房做什么?不是该给她传召御医吗?”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宫女的声音一落,旁边打扇的小太监凑过来道:“奴才听说,方才陛下传召白夫人的时候,把御书房里的下人都留在外面,奴才跟在御书房当差的兄弟问了,都说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这话一出,皇后的脸色一下就白了许多。
不过她到底是皇后,见多了风浪,还绷得住,继续问道:“那他们在御书房谈了多久。”
“不久,就一炷香的功夫。”
皇后微微闭了闭眸,“本宫知道了。”
小太监小心地觑了她一眼,又补了一句:“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当不当向娘娘禀明。”
“说!”
“今日有个小太监,在烈马踏向白夫人的时候拉了白夫人一把,陛下对他大加赞赏,还把他安排去御书房当差。”
这话一出,皇后的眸光立刻变得更冷。
普天之下,想在皇帝身边安插人手的人实在太多。
朝中的重臣、宫中的嫔妃,甚至连太后想在皇帝身边安排点人都非常困难。
皇帝最信任的人是司礼监的尹公公,他身边饮食起居,都是尹公公一手安排的人,可谓是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就算是皇帝宠爱的她,在宫中多年,也只能使唤得动几个边缘的小角色。想要安排人手去皇帝身边,皇帝总是不动声色地借尹公公之手回绝。
以前她总觉得,他是帝王,自然要保持帝王的威仪。可那个小黄门,只是因为救了沐萦之,皇帝就把他安排进了御书房……
皇后的心里忽然一阵绞痛。
沐萦之、沐静佳……这两个名字像魔咒一般在她的脑中反复回旋。
她们是姐妹,有许多相像之处,难不成皇帝是因为这个,所以才答应让沐静佳进宫的吗?
要不然,为什么他推拒了甄选秀女,却答应纳沐静佳为妃?
皇后的心里,忽然就有了一丝恨意和怨气。
第77章
沐萦之回府的时候正是吃中饭的时候。
刚下马车,白福就迎了上来,看着像是有事。
“怎么了?”沐萦之问。
白福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半个时辰前兵部来了急令,这会儿将军正在思慕斋收拾东西呢!”
“兵部急令?”沐萦之微微一愣,旋即快步向思慕斋赶去。
思慕斋里,此时已经摆好了午膳。
白泽坐在桌旁,面色沉凝。
“将军?”沐萦之站在门口,轻轻喊了一声。
“回来了?坐下吃饭吧。”白泽见到她,紧绷的脸庞上霎时便露出了一抹笑意,像是拨开云雾见到了阳光一般。
沐萦之望着他,点了点头,缓步走到桌旁,坐在了他的身边。
丫鬟们布置好了桌子,便默默退了下去,关上了房门。
沐萦之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筷,只是静静看着白泽。
白泽知道沐萦之在等他开口,斟酌了一番言语,方才道:“今儿刚才岳父那里回来,就收到了兵部的调令。”
“调令?”白泽才到虎贲卫多久,怎么就要去别的地方?
“嗯,是右相他们的提议,他们说我好大喜功、贪恋兵权,因此才会极力主战。”
沐萦之冷笑着“哼”了一声。
这些人也好意思说别人贪恋权势!
“我爹不知道这事吗?”
“知道,在相府的时候已经告诉我了。不过他说,陛下对我并无不满,只是右相等人怀恨在心借机报复。”
这些事沐萦之并不在意,只追问道:“所以呢,你要调去哪里?”
“名义上我仍是虎贲主帅,不过陛下给我安排了一个钦差,让我去福建巡视海防。虎贲军务由罗义暂代。”
朝廷一心主和,这是众所周知的,温相、沐相更是一清二楚,这也是沐相并未站出来反对主和的原因。但是兵部尚书……沐萦之想到那一天的晚宴……
虽然白泽一直是反对和谈的,但兵部尚书一直站在背后支持他,甚至让他起头给皇帝写折子。
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打的还是虎贲卫的主意。
现下白泽去福建巡视海防,少说也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虎贲卫中才清理了温相的势力,正好给了罗义扶植自己势力的机会。
这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不过现在白泽的主帅位置还在,倒不是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只是,这就需要从长计议了。
今日在御书房,皇帝半分消息也没透给她。
果然是君心难测!
“将军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
“今晚?”这也太快了些。
白泽眸光似水,轻柔地落在沐萦之身上。
“其实,我并不介意虎贲主帅的位置,我难舍的,只有萦萦而已。”
沐萦之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里莫名其妙就有了泪意。
她垂下头,“将军,菜要凉了。”
“嗯。”白泽拿起勺子,帮沐萦之添了半碗饭。
自从他们俩坐在一起吃饭,沐萦之再没用丫鬟陪着用膳。添饭、夹菜,都是白泽的事。
她拿起筷子,端起碗,白泽夹了一块香薰鸭肉放在她碗里。
沐萦之看着碗里的鸭肉,忽地有些哽咽。
“将军,今儿我们都不管别的事了,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说说话,如何?”
白泽听到她的话,喉咙顿时动了动。
这是沐萦之第一次主动向他提出要求。
从前都是他主动说一起用膳,一起沐浴,一起出门。她总是躲他、拒他、撵他。
但现在,沐萦之主动开口,说要一起晒太阳。
他能怎么样,他的一颗心都在她柔柔的话语中掰开了、揉碎了。
“嗯,什么都不管。”
沐萦之扬眉一笑,帮白泽夹了一片鱼。
“别光顾着看我,你也吃。”
……
白泽离开的时候是黄昏时分。
白秀英站在将军府门口,哭个不停。
下午白泽过去辞行的时候,白秀英正在装晕,头上戴着抹额、脸上擦着白面,说话有气无力地,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要去巡视海防,她当场就从榻上蹦下来,病也不装了,死活不让白泽走。
她不知道朝廷里的事,以为白泽是因为她绝食才要离开,一直哭嚷道:“你想绝后你就绝呗,可我是你老娘,你哪儿也不许去,得留在这里给我养老送终!”
白泽再三解释,只是过去巡视,不是打仗,她尤不肯答应。
“从前那是咱穷得叮当响,如今咱有钱了,这将军你不干了,咱们不是还有皇上赐下来的几十亩地么?咱雇人种地也够吃几辈子了,这种刀尖舔血的事情让给其他人做去!”
还是白玲、白珍和田穗儿帮着说了许久,才终于松了口。
到了这份上,也没人去纠缠什么装病的事了。
白秀英一路挽着白泽的手送他出府。
府门前,沐萦之早已等了多时。
她望向白泽,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一下,彼此轻轻点了下头。
该说的话,早在缠绵的午睡时已经说过了。
白泽回过头,朝白秀英、白永旺众人点了点头,伸手摸了一下沐萦之的脸颊,便上前跨上了马。
沐萦之目送着他渐渐远行,一种久违的情感涌上了心头。
前世,沐相被贬,孙氏离开京城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心中酸涩,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身体里抽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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