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一朵妖艳的玫瑰花,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
美人,总是让人无法拒绝,连沐萦之也不例外。
她只好朝沈明月笑着摇摇头。
旁边的宫女也是难办,易流珠要坐这里容易,沈明月却不能坐到贵妃的位置上去,只好带着沈明月去她娘亲那边,添一把椅子挤一挤。
“这狐裘,我很喜欢。”易流珠伸手摸了摸那雪狐裘的毛,洁白、纯净,没有一丝杂质。
她摸着那狐裘,眼中尽是珍视之色,“真是笨啊,你在雪山上自由自在多好,偏偏叫猎人逮住了。”
雪狐裘难得,的确是因为传说中雪狐是世间最有灵性的动物。
“君子不夺人所好,贵妃娘娘既然喜欢,萦之不敢擅拿,自当交还娘娘。”
见沐萦之要解开狐裘,易流珠急忙伸手拉住她。
“不,是送给你。我是喜欢它,可不知道该把它给谁,今日见到你我才知道,它就应该给你。”易流珠说着,望着沐萦之,“你千万收好它,别让她落到那些俗物手里。”
沐萦之总觉得她说话别有深意,但不想也觉得不该追问,只顺着她的意点了点头。
皇帝举杯,说了新年祝词,文武百官和众多女眷们一起拜贺,方才正式开宴。
沐萦之胃口不好,吃得极少,易流珠也没有动筷。
因为有易流珠在,同桌的人都不知该说什么话,只默默吃着。
只有温子清,偶尔跟沐萦之搭几句话。
“报!报!陛下,千牛卫八百里急报!”
撷香殿一派融融的气氛中,一个焦急而响亮的声音破空而来。
千牛卫是驻守北疆的大军,此时急报……
皇帝的心中猛然一沉:“报。”
第102章
“腊月三十日清早,北桀大军对蓬安、盘通、柳溪三城同时发动猛攻,目前盘通已经失守,蓬安、柳溪正在苦战,请求朝廷立即支援。”
哐当——
不知谁手中的酒杯掉到了金砖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然而这一刻,没有人谁去关心谁在御前失仪。
方才还觥筹交错的撷香殿,像是凝滞了一般。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北桀发动猛攻?
和议不过才几个月,怎么会发动猛攻呢?
北桀人远在大漠之中,向来是逐水草而居,冬季是枯水季节,绿洲极少,北桀人的冬天物资极少,特别难捱,怎么会有实力发动猛攻呢?
对了,北桀向天顺朝称臣,要走了很多粮食、布匹、铁器……
皇帝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
正在此时,沐相率步而出,高声道:“启奏陛下,北桀蛮夷,出尔反尔、犯我边境,臣以为,应当立即让白泽带领虎贲卫前往北疆,给那些无知蛮夷以颜色。”
白泽!
沐相一喊出白泽的名字,方才还慌乱的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是的,白泽,他曾经在凤岭关一役剑斩北桀大王子,打得北桀大军溃不成军,只要他去北疆,一定能迅速平定北桀之乱。
“沐相所言甚是!”皇帝也立即从起初的慌乱中镇定了下来,“白泽!”
“臣在。”白泽起身出列。
撷香殿中所有的目光,一起落到白泽身上。
右相眸光微闪,想要说什么,终究无话可说。除了白泽,还能派谁?
“朕命你为北征大元帅,领三万虎贲军,前往北疆平乱,千牛卫五万镇北军,悉数听命行事。”
“臣领旨,只是虎贲大营中,粮草储备仅有一月存余,不足以行军打仗,还请陛下定夺。”
白泽这话一出,顿时叫皇帝有些惊讶。
他知道白泽这阵子没有去虎贲卫大营,一直留在将军府照顾沐萦之,为何他会对虎贲大营的存粮如此清楚。
皇帝不由得望向罗义。
罗义朝皇帝微微点了点头。此时他的心情十分复杂,白泽曾修书让他定期将卫所的情况呈报上去,但他因为得了兵部尚书这边的指点,想将白泽在虎贲卫中架空,因此从未呈报过。此时白泽说起卫所里的存粮,竟是分毫不差,实在叫他惊讶至极。
“户部可有调配军粮之法?”
户部尚书闻言出列,面色有些为难,“启奏陛下,今年年成一般,各地收上来的粮食比年初预定的数目要少,我朝与北桀议和之时,已将多余的粮食给了北桀,此时……实在是拨不出多余的军粮了。”
这……皇帝的脸色亦愈加难堪,看向白泽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愧疚。
议和之事,白泽一直是坚决的反对,认为北桀人毫无信义,绝无真心议和之事。
如今和议才过了短短几月,北桀就发动了猛攻,用的还是天顺朝给他们的物资,实在是打响了主和派的脸。
“臣有事启奏。”右相站了起来。
“说。”
“如今军情紧急,须得白将军尽快奔赴北疆,即使边防大事,急事急办,先从京城粮仓拨出一万石大米,至于京城粮仓的缺损,事后再从长计议,从各地粮仓调粮填补。”
右相说的,不失为一个应急之策。
他说完,沐相也站起了身,“臣附议。”
皇帝忖度片刻,也觉得此法可行,“需要多久时间能随军运走。”
“即刻清点,明早便可起运。”户部尚书道。
京城粮仓储存的粮食都是上品,一般军粮却是下品,为了保证京城官粮供给,须得一日的时间才能点出品质稍差的,这些话却不是能对外说的。
皇帝点了头,此事便算是议定了。
撷香殿中不论男女,都觉得心里头踏实了,唯有沐萦之,远远望着白泽,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
白泽要出征了?
明日出征?
“陛下,军事既定,后宫之中的北桀奸细是不是也该处置了呢?”正当此时,皇后扬声说道。
后宫的北桀奸细?
皇后并未明言,然而这几个词一点,众人岂有不明白皇后言下之意的道理?
撷香殿中的万众瞩目之人,从白泽忽地便成了易流珠。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沐萦之她们这一桌。
易流珠的脸上却奇迹般的挂着笑,像是丝毫不慌的模样。
她这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禁叫人揣测,莫非她认为自己得宠,皇帝绝不会处置她吗?
又或者说,皇帝的确不会处置她。
她只不过是一个北桀送来的舞女,能知道什么军情军报呢?
皇帝显然没料到皇后会在这样的场合抛出这个问题。易流珠有罪吗?他认为没有。易流珠不过是在他赐给她的寝宫中每夜陪他风流快活罢了。皇帝从没带她去过御书房,也从来没有让她看过什么奏折。
易流珠身边的丫鬟,都是尹公公给她安排的,她就像一只被关在宫里的鸟,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传不出去。
皇帝对易流珠自然是喜爱的,但这种喜爱并没有到达深入骨髓的地步,他夜夜宿在易流珠这里,除了易流珠的确美丽可人,更存着跟皇后赌气的意思:朕并不是非你不可的。
只是,唯一不在计划中的是,当他宠爱易流珠久了之后,他发现,他的确不是非皇后不可的。
皇帝微微拧眉,“北桀人未必就是北桀奸细。”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北桀人,自然未必是奸细,但易连珠是北桀使团把她送进宫来的,为的就是使美人计获取情报,她不是奸细,谁还会是奸细?”见皇帝果真有包庇易流珠之心,皇后立即分辨道。
皇后虽嫉恨易流珠,但她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易流珠如今已是贵妃,算是皇帝的家务事了,一时之间众臣都没有说话。
却是太后缓缓道:“是不是奸细不能平白无故的说,总要拿出真凭实据,以哀家的愚见,不如让崔尚宫他们进行查证,若查出来贵妃无辜,往后也不会有人非议她。”
太后说得像模像样,然而皇帝知道,崔尚宫是太后的心腹,让崔尚宫去查,结果不言而喻。
皇帝心中微微有些滞涩,正要开口,易流珠忽然站了起来。
她回过头,望着皇帝,“多谢陛下相信我,不过,我只是个玩物罢了,如今使命完成,也该走了。”
话音一落,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易流珠转身撞向身后的柱子。
砰——
像是有西瓜被人砸碎的声音。
沐萦之只觉得眼前有什么红红的东西晃了一下,便有人飞奔而来,像一堵墙一般挡在沐萦之的眼前,将她紧紧护住。
“萦萦,别看。”他低声道。
他的手心格外温暖,虽然捂住了沐萦之的眼睛,叫她什么也看不见,却感觉别样的踏实。
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匆忙慌乱的脚步声,都被白泽一一隔绝开来。
等到白泽将他的手从沐萦之眼睛上拿开时,一切都结束了。
宫中的侍卫动作极快,眨眼地功夫就将易流珠的尸体从撷香殿中搬了出去,方才易流珠触柱的地方,已经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看不到了。
若不是温子清和邻近几位夫人的衣服上沾染了许多血迹,沐萦之甚至都要怀疑,易流珠是不是真的死在了这里?
周遭的人皆是宛若雷击一般,甚至有那胆小的夫人已经昏死过去,内侍正在掐人中。
皇帝蓦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飞快往殿后走去,没叫任何人看清他的神情。
唯有离他最近的皇后,听到他低低说了一声“毒妇”。
金黄的龙袍从皇后的眼前一掀而过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太后离得稍远,但她也听到了皇帝的话,看着皇后的眼泪,心中冷笑了一声,都是不中用的,到最后还是她这个老婆子收拾烂摊子。
她站起身,“北桀奸细业已伏诛,想来白将军不日便将北桀叛军剿灭,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臣等恭送太后,恭送皇后。”文武百官一起行礼。
撷香殿里众人依序走出。白泽扶着沐萦之和白秀英,缓步向外走去,白秀英虽然离得远,也看见了易流珠触柱的情景,饶是话多的她,也像是呆愣住了。
走到殿外的时候,天上又飘起了小雪。
昨夜的雪还未除尽,地上便又盖上了新下的雪。
宫城内外,一片白雪茫茫,可谁又知道雪地上掩盖的什么污浊呢?
第103章
见白秀英上了马车还一直不说话,白泽松开沐萦之的手,坐到白秀英身边。
“娘,没事吧?”
白秀英一直愣愣地,像是没听到白泽说话一般,白泽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猛然动了一下,像是反应过来了:“怎么了?”
“没事了。”白泽道。
“等回了府,让下人煮一锅安神汤吧,我喝一碗,娘也喝点。”沐萦之瞧着白秀英的眼神,知道她今日受了惊吓。
白秀英忙摆手道:“ 不用喝,哪有那么夸张,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一开了口,白秀英真是缓过来了许多,打开了就收不住,如往常一般叽叽喳喳地说起来,“有一年咱们那儿发大水,那会儿你已经去了军营,你是不知道,那年死了好多人,我地个乖乖也,水退之后,那河岸上一排一排的。”
见白秀英说个不停,白泽和沐萦之才放下了心。
说话,对白秀英来说是安神的最好方式。
白秀英一路说到将军府门口,快下马车时,忽然又怔怔说了一句:“真是个可怜的丫头。”
“娘。”
“唉,我就是觉得年纪轻轻的,可怜!看着那么漂亮的人,竟然死得这么惨!今晚我给她烧些纸钱罢。”白秀英又重重叹了口气。
沐萦之听到白秀英说起易流珠的事,一时感伤,胸口亦有些喘不过气,连咳了好几声。
白泽急忙抱起她,飞快地跑回思慕斋。
“真不该答应让你出门。”白泽道。
好在这一次咳得不久,白泽替她拍了一会儿,便顺过气了,喝了一瓶枇杷露就彻底缓了过来。
白泽伸手,帮她将身上的白狐裘解下来,“狐裘怎么处置?”
那白狐裘是一只完整的狐狸皮做的,此时解下来被白泽捧在手中,不知怎么地看起来竟有几分生气,宛如活物一般。
沐萦之看得白狐裘,便想起了易流珠鲜活的脸庞。
“找个地方埋起来,给她做个衣冠冢吧。”易流珠已死,既被太后定为了畏罪自尽的北桀奸细,那么她的尸体,指不定会沦落到什么地方受什么样的侮辱,能扔去乱葬岗都算是好去处了。原是该帮她收尸,只是这些事沐萦之无能为力。
白泽点了点头,拿着白狐裘正要转身。
沐萦之却又反悔了:“等等。”
白泽转过身,捧着狐裘等她发话。
想着易流珠恳求的目光,沐萦之道:“罢了,先收起来,总归她是想送给我的。”
想来易流珠是不肯脏了这狐裘,才将狐裘赠给沐萦之,若是埋了,恐怕也不合她的心意。
“好。”白泽将狐裘放进柜子里。
看着白泽站在衣柜前整理的样子,沐萦之心中一动,觉得这男人跟外面的传言实在相差甚远。
“将军应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吧?”
“什么?”白泽一开始没听明白她的话,继而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易流珠触柱。
白泽摇了摇头,“战场上的死跟这样的死不一样。在战场上,随时都有人在死,你根本来不及去知道每一个死人的姓名和故事,只能举起刀剑拼命的砍杀,为了能活下去。”
的确……
在战场上,哪有这么多伤春悲秋,死和伤都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有人送了命,有人丢了腿。
“将军明日就走?”沐萦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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