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与他说过,被她重新喂养过一番的尸解天蚕,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药性和药效。但是,尸解天蚕母虫以火系法术高深之人鲜血供养,荼姚更是之前供养母虫的主人,她的血脉对尸解天蚕子虫,当能做到短暂的控制。
短暂控制,知道这个便足够了。
将体内尸解天蚕集于一处,趁着元灵自爆冲破毗娑牢狱的禁制,哪怕只是小小擦伤天帝一点,那尸解天蚕也便有了入体的机会。
荼姚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又将尸解天蚕藏于何处才能得手,他们并不清楚。
辰星醒来后告知他尸解天蚕一事之后,润玉便仔细观察过天帝的气色。不过三年,果然已经露出些许憔悴之色,虽不明显,却也已不能忽视。
如此,便不难理解荼姚死后天帝暴怒的反应,以及,将所有相关卷宗付之一炬的行为。
天帝已经开始被尸解天蚕上的药性影响了。
辰星明明白白告诉过润玉,被润玉的龙血浸染过的月萦花炼制出的月萦丹,做不到拔除同样真身为龙的天帝身上的毒素。当时,润玉没有多说什么,辰星也没有再提起过。除了曾经救过暮辞的月萦丹,大约唯一能算作转圜的尸解天蚕母虫,却已经在寻不到暮辞,又在荼姚身死之后,被心虚的穗禾毁了。
若无高深修为压制,这两年多的时光已足矣将尸解天蚕上引发梦魇幻境的药性发挥得极大了。便是不算那一点儿灭灵族人鲜血对神魔的消耗,只这药性便能让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越发虚弱,甚至神智开始不稳。但,便是天帝心智过人,修为高超,也绝没有在药性消耗之下猛地好转回旋的道理。
太上老君的九转金丹,可并未炼成。
可是方才见到天帝,他的精神,却又当真好转许多,似乎一下子回到全盛之时。
润玉端坐在桌案之前,手指轻轻碾捏摩挲,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颜色越发浓暗深邃起来……
几日后。
润玉来到花界时,辰星正在自己的小院之中烹茶,馥郁的茶香在空气中飘荡,她面前的那一张石桌之上,烹茶的小炉旁还摆了几个小巧的碟子,里面是他曾经十分熟悉的小巧点心。
看着眼前水碧色长裙的辰星坐在桌前,小炉上蒸腾起的茶香雾气挡在前面,让她的面容在这薄薄的热气氤氲之后显得有些朦胧。
润玉立在院外,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个场景,他是那样熟悉。
曾经一起在璇玑宫相伴的那段日子,她时常这样,在璇玑宫的院落之内,在布星台的夜幕之下,浅笑着与他饮茶谈天,让他习惯了清浅之中带着淡淡药气的茶香,让他习惯了她特地为他准备的点心果品,让他习惯了她柔和而清脆的嗓音,让他习惯了……有人陪伴的日子。
他默默地攥了一下拳头,心中越发觉得迫不及待。
辰星抬眼瞧见他站在院外,长身玉立,公子无双,抿嘴笑了笑,却没有开口唤他,反倒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正烹煮的茶汤之上。
她随意自然得很,他也笑了一笑便踏步进来,在她身边坐下,正好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闭了闭眼品味一会儿方道:“星儿的茶,许久不曾喝到了。”
辰星听到他满含复杂情绪的轻叹,心里也有些微酸。
她伸手捻起一颗糖莲子,顺手递到他嘴边:“啊——”
他抬眼看她,勾了勾嘴角,张口接过她递来的小小的一颗莲子,熟悉的清甜味道在口中蔓延,心中的满足,此时此刻难以言喻。
辰星收回手,手掌托着自己的下巴撑在桌子上看着他细细品茶,慢慢地自己捻起桌上的点心吃下,缓缓地笑眯了眼睛。
辰星准备的不多,很快便看着他用完。
他指间捏着最后一颗糖莲子,却没有吃,反倒转眼朝她看了过来:“星儿……有事与润玉说?”
辰星眨眨眼,坐起身子。看着她肃起一些的神色,对她打算要说的事,他心中已有了猜测。
“天帝陛下……听说,身体已经大好,甚至比先前,还要精神几分?”
“……星儿还是知道了。”
辰星叹了口气:“若不是你和爹爹两个都不告诉我,我哪至于过了好几天才知道。”
他伸出手,将身边的她揽进怀里,下巴放在她的发顶一下下磨蹭:“不管什么,都有我和岳父在,星儿……不必为此费神。”
辰星默了默,闭上眼回抱他的腰身,贴在他怀中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确实做不了什么……但是,他身上……”
润玉眼底深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都知道,她指的是尸解天蚕。
“阿玉,我知道你也想得到,我也不过白嘱咐一句。有些个偏门冷门甚至绝迹了的禁术,你们多查查吧……”
他拥紧了她两分,低声道:“已暗中遣人去了魔界了。”
“魔界?”辰星抬起头看他:“你怀疑魔界?与……如今的魔尊,固城王有关?”
他摇摇头:“尚不知晓,但我总觉着……有些关联。”
“魔界……”辰星微微皱起眉头,回想起自己仅有不多的在魔界的经历和记忆,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猛地从他怀中直起身:“阿玉!你说会不会是……”
润玉的眼光与她的对上,其中只有了然不见意外。
不只是她,他也早就想到了。
第90章阵法图谱
情势严峻,忙碌非常,已经好几日未到花界来了。
润玉今日来到花界,熟悉的木屋小院之前,长出了一口气,掩去满身的疲惫和眼里的沉重。这里,一直这样宁静,这样祥和,也这样……温暖。
他踏入院中,没有在熟悉的藤椅上瞧见她,他略有些奇怪,这是眼前的木屋门扉“吱呀”一声轻响,他转头看过去,见到的便是她扶着门站着,脸色却有些发白的样子。
“星儿!”润玉心头一紧,连忙上前先是小心地将辰星揽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而后抬手便朝她探了过去,闭上眼睛细细感受,一丝一毫的异样都不想放过。
辰星什么都没说,顺从地靠在他怀里,微微仰头看着他此时眉头紧锁十分忧心的模样。
过了半晌,他才收回手睁开眼睛,眼里分明有几分无奈的怒意:“星儿又做了什么?神识损耗这般严重?”
辰星没有受伤,法力灵力都没有损耗,真身元神也没有异样,偏偏却又心神损耗过度,瞧着像是逞能做了什么极为耗神的事。他心中清楚大约与炼丹炼器无关,毕竟她体内法力仍旧算是充盈没有枯竭,但是他却实在想不出她做了什么。
辰星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忧色,叹了口气,取出一册玉简,递给润玉。
润玉接过玉简,在辰星的眼神示意之下翻开,上面密密麻麻一些肉眼看不清晰的图样和文字,他略一沉吟,凝神细看,颇有些震惊地发现原来这册玉简之上,每一个字符图样,都是一个阵法的图样和详解。不论多么繁复高深的阵法,都被极为巧妙地凝聚在一个细小的字符之中,若不凝神细探绝无可能发现。如此算来,这册玉简之上记载的阵法何止百千?况且几乎每一个都精妙绝伦,他竟是从未见过。他一直知道辰星过去修习星辰之力,更有炼丹炼器和阵法的传承,许多东西他都闻所未闻。如今……
他收回探入玉简之上的神识,手指捏紧了玉简两分,闭了闭眼叹出口气,再看向辰星时眼里虽然仍有许多不赞同,却也淡了许多:“星儿知道了。”
从见到他到现在始终一语不发的辰星听到他这句话,眼圈猛地就红了。她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深吸一口气:“若不是前两日锦觅肉肉和连翘来看我,连翘不小心说漏了嘴,我还真是会被继续蒙在鼓里。”
润玉气势松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辰星吸了吸鼻子,朝他看过来:“我知道,我如今这个样子,帮不上你们什么大忙。可是……这么大的事,你和爹爹他们……居然真的就一点儿都不告诉我知道。如今还好,等你上了战场,爹爹临秀姨也动作起来之后,你们还打算怎么继续瞒我?是不是打算在你出征之前,骗我去净泉闭关?正好,闭关个几年出来,我大好了,事儿也都完了,皆大欢喜了?”
润玉眼瞧着她眼里蓄起水雾,心头一疼,抬手为她拭去眼角滑落的泪珠。
“星儿……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你莫担心。”
辰星声音高了起来:“什么叫不会有事?魔界陈兵忘川,天帝派你出征,这里面的蹊跷还需要我与你分说么?六界谁不知道天界的战神是他火神旭凤,多少次出兵魔界都是他领兵应战,这一回为什么例外?你我都清楚,如今的天帝陛下可不仅仅是天帝陛下了!他吞了穷奇,身上还带着尸解天蚕和我的药性!这两年,谁知道他的神识元灵被药性磨成什么样子,若不是身体难以为继他如何会以身犯险吞那凶兽?我的药性我自己最清楚,损伤心神灵魄更甚于身体,时间越久影响越大,到如今这个时候他还作死地吞那穷奇,谁知道他的心神还能不能挺得住不被穷奇彻底夺舍了?就算他没被夺舍,可他的神智灵识在毒性和穷奇的两重冲击之下只怕早就不甚清醒了!不然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润玉揽着辰星的肩轻轻拍拂:“星儿也说,父帝已经不甚清醒,才会做这样的决定。这件事于润玉而言未尝不是好事,此次父帝特地没有让润玉统领自己帐下的三方天将,反倒分了不少旭凤昔日下属过来,如此一来,这些兵力,我也总算是有机会琢磨一二了。”
辰星伸手攥紧他的衣襟直视他的眼睛:“就是因为给你的是旭凤的人,你才用得不会顺畅。这三年来你和旭凤两人针锋相对早就是明面上的了,他的忠心部下如何可能听你吩咐?不给你下绊子都算是他们有操守!”
润玉伸手握住她攥着自己衣襟的手,感到她的手掌有些发凉,将手上的玉简收起,双手将她的手掌整个包在自己掌中轻轻呵气搓暖:“星儿不是也知道了,岳父亦在为此准备?便是分给我的天兵并不得用,润玉还有水族做后盾的。”
尽管润玉说得很是笃定和平淡,但辰星眼中的担忧一丝也未曾消减过:“魔界那新魔尊,固城王此时出兵对抗天界,也很是奇怪。先前我们不是就怀疑当年私放穷奇之事是固城王所为?他的目的绝不会只是让穷奇到天界捣乱那么简单,更何况……当初便有猜测,天界可能有人与他同谋大事……万一,万一真有这个人,而这个人,又是……”
辰星说着,抬头看向润玉,见他眼底滑过暗光,心里便清楚他也有过这样的思虑。
时间太巧了。
天帝吞了穷奇不久,魔界陈兵忘川,直指天界。
若不是巧合,若万一,与那固城王同谋的人真是天帝,姑且不论他们之前谋划的是什么样的事情,但看如今这一回……
分明是在算计润玉!
辰星被润玉握在掌心的指尖都冷得似乎在发抖。
有句话说,虎毒不食子。辰星不了解天帝,虽然他漠视润玉多年,又不断防备旭凤母族鸟族,更是令着兄弟二人相争以维持自己权位的稳定,但他……毕竟从来没有想伤过自己儿子的性命。辰星还记得润玉身受天雷电火之后,天帝亲自为润玉疗伤之事……
但是,如今的天帝,却又不是从前的天帝。就算尚未被体内的穷奇夺舍控制,他被尸解天蚕和毒性消减的神智也定会被骤然入体满身魔性的穷奇影响。如今他是否还有那颗“慈父”之心,她心里一点儿底儿都没有!
万一,万一这一回,天帝与魔尊合谋,目的不仅仅是削减润玉的力量,万一……他们是想要他的性命?
润玉看着怀里的人越是想着,越是心神大乱,甚至脸色泛白,伸手过去捧着她的脸抵上她的额头:“星儿,相信你的阿玉,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辰星迎着他的目光,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知道,我相信。可我还是……放心不下……”
润玉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放开她的手摊开自己的掌心,将才收起来的那册玉简又拿了出来:“星儿的这些阵法,精妙绝伦,润玉定会好生研读,用在战场之上,多些把握。”
辰星看了一眼那玉简,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埋进他怀里:“……早该给你的,是我疏忽了。在你身边这么多年,竟没有想过把这些阵法图谱给你……”
他搂紧她两分,贴着她的鬓发耳边轻叹:“不是星儿没有想到,是过去……润玉用不上。”
她在他怀中闷声道:“星辰珠毁了,原本的图谱已经没了。这几日匆匆忙忙,我也只能凭着脑子里的传承复下来这些而已。刚刚弄完,本想用唤龙咒找你,正好你来了。拿回去瞧瞧,可有能帮得上你的?”
润玉眼眸沉了一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她搂得更紧。
看到玉简,发现里面刻录了这样多的阵法图谱之后,他就知道她眼下的心神过耗神识有损是因为什么。阵法一途极为精妙,一丝一毫的偏差都可能有极不同的影响。想要将这样繁复的阵法详细刻画下来,不出一丝错漏,需要耗费多少心力,他又怎会不知?
可是他……却没办法怪她这一回的不珍惜身体。
他知道,她的担忧和恐慌,他知道,她的不安和焦虑,也知道,她不能陪伴他上战场,不能眼看着他平安的难熬与挣扎。这也是,他起初与水神风神商议,不将此事告诉她的因由。
正因为他知道,他明白,这时候,才不能责怪她的选择。
她将阵法图谱交给他,便是已经接受了自己会被留在花界,只能等待消息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辰星毕竟心神损耗过巨,靠在润玉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润玉轻巧地将她抱起,安置回床榻之上。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即便昏睡中也紧皱的眉头,和泛着青白的脸色,心中一揪一揪地泛着疼。
这一回魔界之事虽是意外,却不代表他不能做什么。
原本打算放在两月后给他选侧妃的宴会的打算要作废了,只是……
润玉的眼光闪了一闪。
也许要延后一些,但若能借此次魔界之事……未尝不好。
他快要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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