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知道魏元音酒量惊人,却不是五年前,而是前世,在叛军攻城的前夜。五年前措不及防又在刚重生之时见识了一番,更加坚定他要练酒量的决心,如今虽不如她,但也不会轻易被灌醉。
昨夜他察觉出来少女有心事,更有意灌醉自己,便从了她的愿,戏弄也好,倾诉心事也罢,他全然接受,只当不知。
却没想到……
昨夜的钟声里,魏元音说的话他是听见了的,还听了个明明白白,喜悦压不住的同时,让他也格外震惊自己的心思:就在她说出那样话的同时,他恨不得立刻将人拥在怀中。
很快,听到少女离开的脚步声,他又冷静下来。
她的话那样自制又难过,怕他厌弃她耻笑她,把懵懂藏进了过往。他不能当着她的面挑破,不然少女一定回钻回自己的壳子里。他只能慢慢修正两个人的关系,让她觉得自己‘大逆不道’的心思淡下去。
可是具体怎么做,让向来雷厉风行的摄政王惆怅无比。
再抬眼看魏元音,少女已然恢复了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说过,看到他也毫无芥蒂,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心里就梗了下。
“刚刚还同阿惠说到了音音的亲事,阿惠原本想着将清和同音音凑做一对,我却觉得性子不太相合,便作罢了。”
太后这样一番话,立刻将殷予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接下来便听殷承晖笑道:“昨夜还听音音讲,想要个‘成熟稳重长得好,位高权重不纳小’的驸马,徐清和确实是合个七七八八,就是还未有官身。”
“官身倒是不怕,他那样才华,五年八年说不定就越过他父亲去了。”林太后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魏元音顿时叫苦不迭,怎么又扯到这里来了,她连忙道:“不是刚刚还说要给我从今年科举的青年才俊里选,我思量着,万一有比徐家表哥更加才华横溢的呢。”
徐茵茵登时笑道:“你就是鬼心思多,还想有人压过我表哥去。”
殷承晖听了这个主意,面上立刻带了兴奋:“这倒也是,我家音音必是要最好的,皇叔,您处理政务想必更加明了,如今这些学子里可有比徐清和更有才学的?”
被点到名的殷予端起茶杯稍抿一口,眉头舒展:“才学过人的,倒是有一个,姓薛名子期。”
“薛子期?!”徐茵茵惊讶道,“我听兄长提起过,是嘉宁五年扬州的解元,的确是才学斐然。”
说着,她还用胳膊肘捅了捅魏元音,坏笑道:“是救了你的那个吧,兄长说,若不是家中出事误了科考,他嘉宁六年就该是状元了。拖到今年就成了兄长的劲敌。”
提到这个名字,魏元音第一个想起的,还是那天殷予同她说,薛子期的爹是自己父亲的旧部。不禁微微皱起眉。
殷予满意地看到少女变了的脸色,知道自己的心理暗示起了作用,遂道:“科考考的是政论和诗书,选驸马却要兼并人品德行,应仔细考察斟酌。”
“皇叔说得对!”殷承晖思忖着,忽然拍了下桌子,“正月十五不就是个好日子,各家公子贵女都出行,到时我带着音音仔细观察番。令她自己好好挑几个顺眼的,再让皇叔的暗卫去查了家底。”
殷予掀了眼帘,眸色微沉。
真是要呕一口老血给侄子看,罢了朝政上的工,他才能消停着不拖自己后腿。
作者有话要说:
需要小天使关爱的殷予:嘤嘤嘤,媳妇妇关注别人不爱我,侄子还拖后腿,全家都要给媳妇相亲!!宝宝好难过啊!
朕不想当皇帝:皇叔别难过【拍肩】,你早说啊!我这么热心的给闺女找对象,你都不说你想应聘!
第二十六章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
就在正月十五这天, 盛安银装素裹, 花灯挂了满街,处处都显示出非同一般的热闹, 到了傍晚, 各家府邸纷纷开门, 少爷小姐们相继走上街。
魏元音如今在盛安城里算得上是名人, 尤其在这种人海徜徉的场合,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能将她认出来。于是甫一出宫就带上了面纱, 还谢绝了父皇的陪同。
到了永安街的街口, 她从马车上跳下来, 眼前顿时一亮。
贯穿了盛安东西市的永安街被清扫干净, 缀上各种装饰品,漂亮的好似小姑娘身上的彩带,系在了盛安城的腰上。
只是屋檐上的雪还未扫掉, 看起来却不素清冷淡, 反而添染了趣味。
身着翠绿衣裳的少女更为这份景致添了勃勃生机。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早已等待在街口的青年眼中, 青年面上覆着青铜鬼面,看起来格外吓人,让人不肯接近, 甚至多看一眼就匆匆走过。
显然,他不想被任何人认出。
见到少女出现, 他脚下微微动了一步,又堪堪忍住, 看着少女眸中闪着亮光从他面前路过。
躲在边上的路遥摸着额头发愁,王爷这又是何苦,早便说随便带个面具意思意思便好,公主殿下必然能认出,可偏偏戴成如此可怖的模样,谁还敢看。
等再回神,便看到自家王爷已经追随公主殿下的脚步而去了,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背影怎么看怎么憋屈。
魏元音全然没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她,只是对些新花样的花灯格外感兴趣,能买的便买,不能买的便拉着月白给她猜灯谜,拿了花灯却不留着,欣赏一小会儿便四处送人。
殷予装作路人从魏元音手里接过一盏鲤鱼灯笼,又哑着声音道过谢。少女笑眯眯的说着不客气,又拎着灯笼去给别人塞,把灯笼送干净了便又去买。
他紧紧握着灯笼柄,看着少女活泼的背影,喉头发紧。
“王爷,要不属下帮您拿着,您这样不太方便。”路遥看着大概有两尺长的鲤鱼灯笼,犹犹豫豫开了口。
殷予低下头,鲤鱼灯笼做的精致可爱,喜庆的就像《年年有余图》里抱着的那个。他忽然死死捏住,生怕别人给他抢了一样,然后摇了摇头又大步去追魏元音。
“殿下,您这样是图什么。”月白被拽着答了数十道的灯谜,再看魏元音,依然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魏元音隔着面纱点了点鼻子:“好玩啊,主要是这些花灯还不是很合我的意。”
忽然,她看到前面围了一大群的人,扭头对着露白道:“你去前头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什么热闹事。”
她惯来爱凑热闹,可是回了盛安后接二连三的事情已经让她有些警惕,只好先遣人去看。
露白不过片刻就回来了:“是肃王府的人,听说是郡主的主意,在象湖边上圈了一块地,拿彩色琉璃做了迷宫,两层琉璃做一堵墙,墙中间点了蜡烛,金碧辉煌的,可好看了。说是里面有十三灯谜,将灯谜都解出来,还成功走出迷宫的人便能拿到肃王府今年准备的花灯。”
魏元音这才来了兴趣:“阿瑶挑制的花灯,定是很好的,走,我们也去参加。”
等真走到了琉璃迷宫前头,她才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竟是有规则的,一共才选十三组人参加,参加者必须还要一男一女做一组。魏元音这次带出来的全是姑娘,不由后悔,早知道就不那样早把父皇支开了。
眼瞧就差一组人就满了,魏元音左顾右盼,忽然眼前一亮。
人堆后面站着一个带着青铜面具的青年,手里还提着鲤鱼灯笼,因为那面具太过骇人,魏元音对他还是很有印象的,不由笑眯眯得走上去。
“这位公子,既然拿了小女子的灯笼,不若帮我个忙啊。”
殷予沉默地注视了魏元音片刻,不知道她是否将自己认出来,而后才微微点头,道了一个‘好’字。
两人结伴报了名,站在最后。看着前头高大的身影,魏元音下意识摸了摸面上的白色纱巾,确定密不透风,不会让人看出端倪来,轻轻舒出一口气。
没认出来也好,免得又是一番教训。
十三组人被带到了十三个入口分别进入,但最后出口只有一个,还要集齐十三道灯谜,便是有最捷径的路线走出去也不算赢。
魏元音刚跟着进了琉璃迷宫就觉得一阵晃眼,她微微眯了下眼睛,等适应了光线才微微睁开,便看到自己面前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上面拖着一条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
“这里的光线对眼睛不好,遮上吧。”他刻意哑着声音,一双眼睛里露出难以隐藏的关心。
魏元音犹豫了下:“可是等下还要走迷宫,猜灯谜。”
“交给我。”青年斩钉截铁道。
她心中一暖,这个人,真是惯来的面冷心热,于是顺从地把帕子叠成条状,在脑后系了一个扣,把眼睛捂住。
“把鲤鱼灯笼的另一头递给我,我好跟着你走。”魏元音笑着伸出手去,胡乱摸了两把,只觉指尖碰到的绸缎顺滑无比,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他的手。
滑腻如缎的小手从掌心划过,殷予的心微微颤了下,低头看到少女微微拽了下自己的袖口,最后牢牢实实放在那里不再乱动,心中涌起失落。他不由分说的将那只手从自己袖口剥落,然后反手将它完全包裹在自己掌心中。
“姑娘冒犯了,这样比较妥当。”他强自克制着自己的声音,甚至不敢回头,也不敢低头多看一眼。
这只手实在太小了,轻轻松松就能完全包裹住,柔弱无骨,皮肤细腻,很难不让人多想。
魏元音怔愣了片刻,下意识低头去看,却恍惚想起来自己的眼睛已经遮住,不由惶惶。
手放在他炙热的掌心里仿佛出了汗,让她的心更加紧张不已。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殷予,他走便走,他停下来了自己也就停下来,恍恍惚惚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又或是他究竟有没有将谜题和谜底都记在心里。她只知道,他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跳的脸热,跳的浑身出汗,也跳的她心思不住变幻。
忽然,青年松开了她的手,她缩回裙边,手指微微蜷缩,心中是难掩的失落。
“姑娘,我们出来了,你可以睁开眼看了。”
魏元音把帕子摘下来,就见到殷予站在一处桌案后头,提着毛笔用心写着什么。
他今天带的面具如同地狱修罗一般可怖,可是认真书写的时候,依旧难掩周身的气质。想到他认真的表情,魏元音微微捂住了乱跳的小心脏。
“真是不想便宜给别人啊。”她喃喃道。
殷予书写完毕,提起小锤第一个敲响了铜锣。
“啊,居然被人抢先了。”娇俏的撒娇声从不远处传来,“兄长你笨了好多。”
魏元音向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徐茵茵和徐清和也在,看样子,似乎还没将谜题和谜底撰写完毕。
她没有上前相认,收回视线,便见到肃王府的管家提了一盏如同红莲业火般的灯笼来,仔细一看,竟然是用红宝打造的,将红宝细细打磨光滑又薄如蝉翼,拼组成莲花的模样,中心搁着一柱散着莲花清雅香气的蜡烛。
这应当是魏元音见过既精致又用心的一盏花灯了。
她接过灯笼,抬起头便看到殷予还站在桌案后头看着她,目光灼灼,她快步走了上去。
可真到了他跟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
“我……”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了口。
“姑娘请先说。”
魏元音鼓起勇气把莲花灯往前递了递:“我什么贡献都没有,就是凑个乐子,这盏花灯本来就该是你的,你拿着吧。”
殷予眯了眯眼睛:“无妨,既然是帮姑娘忙来报一灯之恩,东西自然还是姑娘的。”
魏元音看他手里,还提着之前塞给他的鲤鱼灯笼,本就是恶作剧,如今见了却有些羞赧。
“姑娘。”旁边传来一个清澈悦耳的声音,魏元音扭头看去,却是徐清和,他身后的少女正不停戳他后背,催他快说,他不得不开口,“姑娘这花灯既然要送人,不如在下拿东西和姑娘换,舍妹实在喜欢这盏灯笼的紧,希望姑娘能割让。”
魏元音不由弯了眉眼。
殷予不肯要,给徐茵茵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再者,来讨要的是徐清和,有着殷瑶那层面子,她还是要答应的。
“素闻徐公子疼爱妹妹,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猛地一听,兄妹两个都怔了下,觉得这声音实在耳熟。
“既然令妹喜欢……”魏元音还没有说完,灯笼柄上便多了一只手,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从桌案后头出来的,低头看着她,目光沉沉。
“姑娘既然已经开口将灯笼送给在下,又岂可再让给别人。”他不由分说地把莲花灯拿在了自己手中。
魏元音顿时无语,这人怎么这么幼稚,竟然喜欢和别人抢。
她只好抱歉地看向徐清和兄妹两个:“既然这位公子已经接受了,那就是他的东西了,我不好做主。”
徐清和立刻朝殷予作揖:“这位公子,不知是否肯割爱?”
“否。”殷予只回了他一个字。
魏元音不忍再看,顺了顺袖口的褶皱,拉过月白和露白同几人告了辞,几乎算是逃一般的离开。
殷予望着少女的背影,又回头看向还意图纠缠索要的徐清和,微微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他抬掌捏住面具的边缘,微微挪开,让徐清和将容貌看了个清楚。
徐清和满脸惊愕,就连徐茵茵也瞬间变得束手无措。
也不过就是愣神了一瞬,正待行礼,便看到青年已经大步离开,朝着魏元音走的方向去了。
永安街的尽头便是象湖。
魏元音从琉璃迷宫的场地出来后已经到了象湖的边上,她兜着夜风在湖边走了走。
“殿下,奴婢去把马车引过来,咱们回宫吧。”月白看得出魏元音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此时已经是逛无可逛。
魏元音在湖边瞅了瞅,指着一处有亮光的水廊画舫:“你去吧,我带着露白去那边走走。”
此时,象湖的湖面上已经多多少少飘了些水灯,多数都是从她指的画舫方向下来的。
有人出门为了跟着走一走,也有人就是为了听些热闹的歌舞顺便赏湖景,那些画舫便是为这些贵人准备的。月白见魏元音想要去的也不是什么危险地方,遂点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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