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音拢着身上的斗篷,表面是在看风景,实际也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好像看到了殷予不同的一面,但这却不是对她,而是对一个相对来说‘陌生’的姑娘。可她又觉得很正常,仿佛殷予就该有这样的一面,脸上带了面具,却遮不住心。
不知不觉,她带着露白走到了一处水上长廊,旁边停着一艘巨大的画舫,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小姐出来游玩,里面丝竹声不绝于耳,想必很是热闹。
她抬头望了望,发现自己于这画舫实在渺小,连甲板都看不到。再环顾四周,这样的画舫只有一座,想来真的是有钱人家才能包下的。
魏元音在湖边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风冷,往画舫的方向靠了靠,以期能挡些风。
忽然,就听见甲板上有些动静,似乎是有人走出来了。
“表姐,你不要再说了,出了正月我便要去出尘庵了。”
这个声音……再搭上话里的内容,应当是相宁王府那个广平县主,至于她的表姐,魏元音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苏碧。
心中顿时觉得晦气到极点。
“殷念鱼,你不要不识好歹,如今表姐这是要帮你翻身,你偏偏要装作不知道!”四下无人,苏碧似乎也懒得掩饰,开口就没有给广平县主好气。
“帮我?”广平县主似乎是被气笑了,声音微抬,“我名声扫地的时候你去哪里了,我求你向母妃求情的时候你又去哪里了,现在来说帮我,表姐真是把我当三岁小孩作弄。”
啧,听起来这两位可十足的不合啊。
袖口被拽了拽,魏元音回头,就见露白一脸的不赞同,生怕两人偷听墙角一般的行为被发现。
她自己也懒得听表姐妹两个起内讧,干脆转了身,准备再往外头走走,换个地方去等着马车来。
没想到还没多走几步,就听见苏碧温柔的说:“表妹,既然你都要去无尘庵了,不如就再帮表姐最后一次。”
魏元音心觉不对,下意识地回头,就见到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登在船头,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味。
广平县主下意识喊:“表姐,你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到苏碧好似被风吹动一般,背着魏元音的方向倒向湖面,紧随着落水‘噗通’声的是侍女们的尖叫声。
“来人啊!小姐掉湖里了!”
“县主把小姐推到湖里了!”
熙熙攘攘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喊声,无一不再向魏元音昭示,这次苏碧要祸害的给换了人,成了原本帮她出头的表妹。
一出戏变得格外好看。
接二连三的‘噗通’声响起,还有着那些尖叫,魏元音居然能够想象的到广平县主束手无措的样子。画舫上的人纷纷下来围在湖边,等着人把苏碧救上来。
殷念鱼就站在离她不愿的地方,站在人群后面,傻傻呆呆的看着湖面,似乎不太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苏碧很快被救上来了,如同出水芙蓉一般地晕在众人面前。
魏元音不能肯定对方是不是在装晕,但是她知道,殷念鱼这次要倒大霉了,先是得罪了自己,这次又被苏碧诬陷,只怕即便去了出尘庵,这盛安也不会忘记她做过的事。
苏碧还真是物尽其用。
如果真是装的,魏元音还真是佩服,大冷天的就敢这么玩,幸好象湖是活水,不然这么折腾,脑袋非得让冰磕出窟窿来。
果然,苏碧的贴身侍女大哭着扑了上去:“姑娘,姑娘快醒醒啊,你怎么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问了出来。
那侍女亦是可怜兮兮,一边抹眼泪,一边做出帮苏碧按出积水的动作。
“奴婢不知,县主和姑娘说有体己话要谈,让奴婢们在里头等着,结果等着等着就听见县主和姑娘吵了起来,姑娘一直没有吭声,然后就听见落水声,等奴婢出来的时候,甲板上只有县主一个人了。”
这番话说得勉强算是巧妙,没有直接说是殷念鱼把人推了下去,却处处都是这个意思。再加上之前嘈杂之间有人直接喊出了是她推的人,如此一番,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殿下,马车来了。”露白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家的马车,连忙轻声喊了自家公主,却见魏元音正看得高兴。
殷念鱼果然落了那侍女的套,捂着脸不住哭泣:“不是,不是我,是表姐自己……”
“县主说什么呢,这隆冬季节里谁会自己跳湖里。”
“就是,早就听闻广平县主之前差点伤了祁安公主,如今再看,果然是心思歹毒。”
“还不如自我了断算了,去什么出尘庵也是污染了佛门清净地。”
魏元音听着越来越恶毒的话皱起了眉头,她扭头让露白先回马车上,自己往前面走了几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殷念鱼的表情仓皇无措,她不知道该如何洗清自己的清白,全世界都在围攻她,恨不得她去死,可是她做什么了?
不知不觉,殷念鱼已经被逼到了湖边,再向后退一步,等待她的就是万丈深渊。
“我相信你。”
众人回头,入目的便是一个不起眼的少女,穿着翠绿色的衣裳,面上遮着面纱。
闲言碎语又响起来,大概都是在说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是什么人,也敢多管闲事。
“姑娘,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就帮她说话,她可是得罪了祁安公主的人。”
“哦?得罪了祁安公主很严重吗?”魏元音走了上去,一把拉住殷念鱼的手,防止她忽然掉下去,“乖,没事的。”
“当然严重。”不知道是谁接着道,“谁不知道陛下疼宠公主,连摄政王也偏帮,不然怎么好好一个郡主给成了县主。”
“就是的,你今天帮着她说了话,明天就要被抓进打牢了,还被她连累的名声也坏掉。”
魏元音轻轻一笑:“哦,原来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啊。”
然而,她还是没有放开殷念鱼手的意思。
“当然啦,你不知道……”
说话的人忽然止住声,傻愣愣地看着摘下面纱的魏元音,忽然语无伦次:“祁……祁安公主……”
认出了公主殿下驾到,行礼的人哗啦啦一片。
魏元音灿然一笑:“原来我真的这么可怕啊。”
“没……没有……”支支吾吾的人声多了起来。
她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不知道你们这狐假虎威用的可爽快?如此逼迫一个姑娘家,真的是好心胸啊。”
“可是……县主她真的……”
“她没有。”魏元音无比肯定,而后意味深长地将目光扫向了还躺在地上的那位苏碧苏姑娘,“我方才一直在这水廊内,恰巧能看到苏姑娘落水的位置。”
果不其然,魏元音话音刚落,就见到苏碧睫毛微扇。
原来真是装昏啊,沉得住气。
她再接再厉道:“我清楚的看到,苏姑娘落水同广平没有任何关系。”
一时间,众人心里疑云丛生,一时竟不知道该相信谁才好,只是看着祁安公主笃定的模样,便不敢再多说一两句反驳的话。
从之前的几桩事就看出来了,祁安公主简直邪门,凡是跟她做了对,那最后基本都挺惨淡的。
眼前广平县主为何遭人排挤,不就是这例子摆在这里。
“我这是怎么了?”一片寂静中,娇弱又可怜的声音响起。
苏碧缓缓睁开眼睛,抬手示意侍女扶自己坐起来,又一副体虚的样子,连连晃动晕眩。她心中却是无比愤恨,原本计划的好好的,把殷念鱼逼上绝路,自己再醒过来轻言细语地表示原谅了表妹。
到时候殷念鱼记恨她有什么用,她说了什么又有什么用?自己心地善良的名声再一次广为流传,说不定还能遇到良配。
这一切都让魏元音给毁了!
她垂下眼帘,掩饰住内心的愤恨,听着旁边的人三言两语的把事情说个清楚,才柔柔弱弱开了口:“公主殿下说的没错,我本想站船头上看一看永安街的花灯,没想到没有站稳,才摔了下去。”
三言两语竟是要把之前的污蔑都抹掉。
魏元音唇角含笑也不挑理,直接就斜着眼瞅了殷念鱼:“听到没,和你没关系,可莫要再自责了。”
她是没指望殷念鱼指认是苏碧自己跳船的,只自己一个人看见,摘清楚殷念鱼好说,再强调苏碧有意构陷就不现实了,毕竟她和苏碧早有不合,别人难免不会想是不是她有意这样说。
至于殷念鱼自己……苏碧到底是她表姐,她娘到底是苏家人,里里外外都是他们自己家的事情,人家必然不喜外人多嘴多舌。
想清楚其中关节,魏元音放开了殷念鱼的手。
却没想她忽然反握回来,似乎魏元音给了她足够的勇气,她直勾勾地盯着苏碧:“表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一个即将去出尘庵的人,名声扫地对你有什么好处!”
魏元音被她这举动弄得怔住,把话听完后,心里又是叹气,傻丫头,你有什么证据,有这底气不如回去给爹娘告状,从别的地方下手。
殷予一手提着琉璃红莲灯,另外一只手拎着鲤鱼灯笼,加之面上的青铜面具,样子怎么看怎么有几分的滑稽。
他站在隐蔽的角落里,看着前头少女巧言妙语将局势翻转了个过。结果转眼间,殷念鱼又给自己的小姑娘找了麻烦。他虽然不懂女人间的弯弯绕绕,却也知道只自家小姑娘一个证人是不够的。
将手放在面具边缘摩挲了两下,抬步上前。忽然,路遥出现在他身边单膝跪地。
“王爷,湘州那边传来消息,鱼儿上钩了。”
殷予淡淡地看了路遥一眼:“回去再说。”
绕过路遥,放下事情不管,依然步伐坚定地朝着魏元音的方向去了。
结果眨眼间局势又有了变化。
殷念鱼咄咄逼人的询问之后,还不等众人表态,她便惨笑一声:“表姐,我知你声名远扬,他们刚刚便不信我,如今也不会信我。我亦不会累得祁安公主同我一起受这质疑,只是无论五年也好,十年也罢,我终其一生会向这人证明,我,殷念鱼才是对的!”
如此骨气铮铮的一番话,连魏元音听了都想要鼓掌。
可惜不太合时宜。
气氛其实很冷凝,但周围人更多的是尴尬,他们眼看着苏碧一副‘泫然欲泣,表妹为什么不懂我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否该宽慰她。
索性就渐渐散开了,只留了亲眷还在旁边。
“表妹,姐姐心知你对我有诸多误会,只请你千万不要在意,也不要被蒙蔽了双眼。”
趁着人还没散完,苏碧依然作着戏。
魏元音已经懒得看,松开了广平县主的手,懒洋洋道:“既然无事,我便先走了,也省得碍了某些人的眼。”
如今这里人还算多,殷念鱼这傻货总不能还被苏碧欺负了去了。
她想着,心里还是小叹一声,就觉得这姑娘一直是个缺心眼的,好几个月了依旧如此,只希望这次长了记性。
“广平多些公主仗义执言,此恩必会相报。”
魏元音背着她向后挥了挥手,表示不用在意这点小事,然后便钻回了自己的马车里。啧,这一晚上过的可真是热闹。
殷予注视着马车缓缓离开,收回了迈出去的脚,低头看向路遥:“回府。”
年前去湘州时,他埋下了一条暗线,准备把叛军的人给钓出来,没想到回复的竟然这么快,可见那些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让这个皇位换人了。
回到王府,路遥将消息递了上去。
殷予展开信纸,上上下下看了几遍,沉思片刻:“没想到,他做事如此严密。”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几次三番埋下暗线,最后虽然钓上人来,却和他知道的那个人毫不相干,仿佛一切都只是巧合,于是只能将人支的远远的,再看的严密些。
但这些显然不够。
“还有一桩要是。”路遥紧接着又递上第二封信,“这是江河关传来的。”
听到这个地名,殷予紧皱着眉头接过信。
江河关处于与西秦的交界地,战事频发,摩擦不断,最让他忧虑的还是殷庭轩的封地也在那附近。
拆开信,果然上面说了两件事都和他的忧虑有关。
第一件,西秦听闻皇帝今年将要大婚,已经派了使者前来道贺,一行人已经过了江河关,国书要快一些,但也要两三天后才能到,望他早作准备。
第二件,成安王知晓西秦使者来意不善,亲自跟随护送,也到了路上,准备参加完皇帝的婚仪再监督着西秦使者一并回去。
“监视监督?”殷予露出个嘲讽的笑容,“狼崽子有些坐不住了啊。”
“要不要派暗卫快马加鞭去把成安王拦回去?”
他摇头:“不必了,我在朝中并不能一手遮天,他嫡亲的叔叔要大婚,不召他回来确实不成体统,那些大臣必然又要罗嗦。”
罗嗦还是小事,他默默想,若是林老头再去给他的小姑娘添堵,那就得不偿失了。
“只是,到时候若是不想走,可就由不得他了。”
路遥见到自家王爷冷冽的面色,心中不由抖了下:“属下再去派人盯着他们,定然搞清西秦与成安王的来意。”
随即人影消失,灯火闪灭,书房的黑暗里只留了殷予一个人。
嘉宁九年正月二十二,紧随西秦国书其后到御书房的是成安王殷庭轩的奏折。
陛下不理朝事,国书同奏折原封不动地被分往摄政王府。
殷予先挑出来西秦的国书看了,随后勃然大怒,而后又紧皱着眉头读完了殷庭轩的奏折,紧接着,便带着两份文书马不停蹄地冲向了皇宫。
乾安宫外头立了几个宫人。
“陛下可在里头?”殷予鲜少如此怒色满面,顿时吓住了几人,他们颤颤巍巍的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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