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太后,她不禁发愁,那是父皇的生母,却不是她的亲祖母,所以她在太后面前也尽量小心一点,免得招人厌烦。
更何况,这位太后与她来说,还不仅是皇祖母。
靖国公林家出过三任皇后,这位皇太后就是第三任,她育有两子一女,嫡长子是敬询太子,嫡次子就是今上,而唯一的女儿则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
她还是靖国公的嫡亲妹妹,敬询太子妃和小林氏的亲姑姑。
真论起辈分来,魏元音应该唤皇太后为姨婆。
林太后虽然不像靖国公似的十几年对她不理不睬,反而逢年过节都要赏赐些东西千里迢迢运到赵郡。可是想起在靖国公府遇到的那些操心事,她就没有不发怵的理由。
她就抱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态,在宫里窝到了皇太后回宫的那一日。
林太后回宫的阵仗足足的,礼部在准备她千秋寿宴的同时还抓紧时间派了仪仗去西山接人,整个盛安都知道皇太后回来了。
宫里没有其她女眷,只有几个太妃,为了凑数,还把其余宗亲王妃郡主也拉了过来站队,魏元音就跟在一众太妃的后面,旁边站的是殷瑶。
“真是阴盛阳衰啊。”她瞅着另外一边,除了摄政王和父皇就是各种王爷世子,不禁喃喃道。
殷瑶听了先笑出声:“等陛下立后纳妃了你就不这么觉得了。”
想想一群莺莺燕燕的站在人群里争奇斗艳,那可不是热闹两个字能说的了,分明就是一出出的好戏。
皇太后的车辇已经进了朱雀门,魏元音本来还想感慨两句什么,见状干脆赶紧闭嘴,作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殷瑶面上的笑容更盛,这个阿音,现在这样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
不过,想想靖国公府那副样子,她也为好友担心起来,林家人对魏元音的善意实在有限。更何况,还有那位常年在林太后身边就伴。
车辇进了朱雀门后就缓缓停下,殷承晖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去,亲自将皇太后扶下车。
这其实是魏元音第一次见到皇太后,远远的看过去,便觉得是一个很端庄且有威严的老人,不同于靖国公的满头白发,她的发丝还每一根都那么的乌黑亮丽,至少远远看去不似她的年纪一般大。
魏元音随着人群行了礼,小站了片刻,便见一片衣角晃了过来,抬眼竟是父皇身边的太监总管长福。
“公主殿下,太后唤您过去。”
“我?”她很惊讶,不会是当众就要给个下马威吧。她不知所措地瞅了殷瑶一眼,殷瑶笑着摇头,表示自己不能跟过去。
她只好兀自低着头跟在长福后面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祁安给皇祖母请安。”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她规规矩矩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行了一遍礼。刚刚福下身,一只干瘦但又有力的手握在了她胳膊上。
“行了,音音,让皇祖母好好瞅瞅。”这个声音出乎意料的平和。
魏元音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不胖不瘦,周身富贵,更惹眼的是浑身气质,端看起来就常年处于高位。此时,她正笑眯眯地端详着自己。
“我家音音都这样大了。”林太后笑着拉过魏元音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其他人都散了吧,承晖和音音随哀家回寿安宫。”
魏元音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扶着太后的右胳膊又登上了车辇,等上去以后,她才瞅见里面还有一个人,是个身着素服的女子。
一个猜测在脑海中形成,她愈加不知所措。
不是父皇也会跟着回寿安宫吗?人呢!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啊……
“音音快坐祖母身边来。”林太后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魏元音过去。
魏元音踟蹰了下,还是先叫了一声:“姨母。”
同林太后的和蔼可亲的不同,这位女子始终都是一副冰冰凉凉的表情,仿佛什么事情都放不到心里去,听见魏元音喊她,她才恍惚地抬起头,定定的把少女看了一会儿,透出的哀伤倒是愈发浓重了。
就在魏元音觉得事情可能要遭的时候,这位敬询太子妃,也就是成安王的生母,终于点点头,对魏元音释放出了一丝丝的善意。
林太后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心中终究叹了一声。自己的长儿媳根本不愿意回皇宫这个伤心之地,这么多年了,一点活泛气儿都没有,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不管不问,要不是自己还在,恐怕早就出家当姑子去了。
魏元音不敢再轻举妄动,乖乖的坐了下去。
许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林太后也不再言语,这车辇里的气氛冷的能结了冰。魏元音心里觉得煎熬,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别处,结果就看到大林氏的手已经冷的发青,忙不迭地将手里的暖炉送了过去。
大林氏见到手里多出来的暖炉一怔,抬起头,就看到少女那张甜美的笑脸,蓦地就和十几年前还娇憨的喊着阿姐的身影重合,心下一酸。
“你是个好孩子。”她喃喃道。
可是她的阿妹没有福气啊。
这番冷凝也就直到下了车之后才算解除,因为大林氏先回了偏殿。
魏元音看着那个冷淡萧瑟的背影有些难过。
她对娘亲的模样还是有印象的,仔细看眉眼,这位姨母与娘亲长得自然很是相像,可是如今这副模样,却与娘亲又很是不同,娘亲最后……
最后同她告别的时候都是带着笑意的,仿佛只是去远游一趟。
想起当年的事情,她浑身忽然抖了下。
“音音,是不是很冷?快进去吧。”林太后第一个察觉到了魏元音的异常,立刻伸手拉住了她。
感受到手上炙热的温度,魏元音忽然镇定下来,点点头,跟着林太后一起进了寿安宫。
殷承晖来的要慢一些,却也是前后脚的功夫。
“母后,您可算回来了。”殷承晖屏退了左右就开始抱怨,“没有您给我挡着,这大臣们排着队想把闺女往皇宫里送。”
林太后却捏着魏元音的袖口寒了脸:“你确实该立后了,有你这么当爹的吗?盛安比赵郡冷多少,你却还让音音穿去岁冬日里的衣裳。”
听了这一句,魏元音和殷承晖具是瞪圆了眼睛。殷承晖是没想到自家娘果真有了孙女忘了儿子,魏元音是想帮父皇辩白一两句,其实是天气突变,尚衣局还没完全把冬衣赶制出来。
但魏元音也就只是想想,她眼睁睁地看着殷承晖挨了一刻钟的训。
有了这么一出,魏元音一颗吊在胸口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皇祖母看起来威仪的很,但实际却很体贴她,终归和靖国公府不一样的。
聊了些回宫以后的事,魏元音便以不打扰皇祖母休息为由先行告退了,给母子二人留下了说体己话的时间。
林太后笑着看魏元音离开,而后表情缓缓变得郑重,她微微闭了闭眼睛,同殷承晖道:“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
第十三章
林太后对自己的幼子自然十分宠爱,不然也不会惯出来这么一副不着调的性子。
可到底是疼的太过不知世事了,很多正经话听在殷承晖的耳朵里都不能明白自己这位亲娘的意思,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只以为在说遭林家挤兑的事情。
他愤愤不平地点着头:“是啊,江远侯居然还和舅舅站在一边,前些时日他的那个女儿还公然落了音音的脸面,又是关禁闭,又是赔礼,闹腾了好一阵。”
下意识的,他就把摄政王在里面起的作用给隐了去。
林太后听了这番话,只是摇着头。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来说,亲眷这般带她就是可怜,可是那丫头分明是不放在心里的。可怜的是,她心里还有伤。
过往的那些事情一点一滴的烙在心里,还不敢翻出来说给别人。
“你惯来是这样一副性子,再疼她也不够细心,立后选妃的事情实在不能拖了,总该有个人给她一点照应。”林太后打心里心疼魏元音,便想要给她找个养母来照料她,“更何况,她以后的婚事还需要操持,你怎么办得了。”
这样的话说到了殷承晖的心坎里,他急着把魏元音从赵郡拎回来,确实是考虑到了今后亲事的问题。
但就这么谈到了立后纳妃的事情,却很想后退。
勋贵人家确实还有没出嫁的女儿留着等着给他充盈后宫,理论讲,都是较为出色的一个。可毕竟他到现在也没什么意向,有些留着留着,就岁数大了,生怕他瞧不上,干脆嫁了出去。
如此还能剩下的,哪个不是野心勃勃,收了这些女子进宫,那后宫可就成狼窝虎穴了。
殷承晖苦了脸,就差像小时候一样抱着林太后的大腿痛哭了。
林太后看一眼儿子就知道他心里头想的是什么,气笑道:“你也别愁了,我这里如今有个人选,你参谋参谋,若是合适便定了,其余嫔妃的事情可以慢慢再看。”
皇帝陛下嘴角抽了抽:“母后的眼光,儿臣自然是信得过的。”
林太后抬手就让身边的嬷嬷去取小像给皇帝拿回去细细端详:“这位是徐首辅的堂妹。”
堂妹?殷承晖想到徐岩的儿子明年就要参加科举,而女儿已经和他的宝贝闺女一样大了,眉心跳了跳。
“徐家生在江南也长在江南,徐岩入朝为官后并没有把家人也带来,去西山前我曾和他夫人闲聊,她透了两句,只说叔父家有个女儿,也是精心教导,为人甚是温婉端庄,只可惜就在议亲的年纪丧了父,守了三年孝,如今十八。”
林太后捧着茶盏慢吞吞道:“我知道她刻意说这些什么意思,于是专门派人去江南查了,徐家本家确实清贵,那徐岩叔父家的女儿也比她说的要好。”
听到林太后说那姑娘才十八,殷承晖总算松了一口气,后面的话也没仔细听,正待多问几句什么,就见长福躬着身进了殿。
“太后娘娘,陛下,摄政王求见。”长福说得甚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看太后的脸色。
林太后立刻就变得恹恹,垂下眼帘,换了一个姿势,靠着软绵绵的靠枕冲着皇帝儿子摆了摆手:“他是来找你的,你去吧。”
原本还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现在便毫不留情的将人轰走了。
殷承晖知道自家母后对皇叔感官不佳,不敢多言,告了罪便退了出去。
摄政王正立在殿门口,看到人出来了,也没有多言,抬脚便下了台阶。殷承晖乖乖的跟在后头,想的便是先把人从母后宫门口打发走了再说话。
待走出去了好大一截,殷予才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画卷:“徐家的?”
殷承晖登时怔住:“皇叔你怎么知道的!”
见到皇帝这番表现,殷予已经是心中有数,果然是徐家的姑娘,想想行事作风虽然无功无过,但到底还是太软了一点,他本想给这个侄子物色一个能担起来的。
但……一个是自己这位皇嫂对他戒备心太重,再有便是确实没有什么合适人选。便是有性格合适的,要么还小,要么就是同宗的亲眷。
既然太后已经心里有数,他还是在别的地方多用用心好了。
“皇叔莫非在母后身边也安插了人?”不然怎么才调查回来,他就知道了。
殷承晖倒是不介意,可是母后很介意啊,如果母后知道了,这俩人肯定要对掐,万一皇叔怒急撂挑子不干了怎么办!
“太后娘娘的动静半点不隐晦,只怕半个盛安都知道咱们的皇后要出在江南了。”
皇帝陛下噎住,暗骂自己又卖蠢。
“太后千秋之后,我要走一趟湘州,朝中的事物已经处理好,再有什么直接询问苏宰辅和徐宰辅就是。”殷予淡然交代道。
“湘州?那岂不是要很久!”殷承晖惊讶,湘州遥远,便是来回都要一个多月,这样岂不是要耽误年节。
“初四清晨走,二十九傍晚回来。”
殷承晖登时明白,摄政王皇叔这是准备只带暗卫不带任何随从快马加鞭赶去了。
“出了何事这样着急,不能年后再去?”
回答他的只是一个摇头。
殷予不想耽误,也不能耽误,他要亲自去找一个人,查一桩旧事,这桩旧事影响着年后。他细细想了很久才想到那一点的蛛丝马迹,又派暗卫过去查了,才揪出这一条线索出来。
前世的悔就刻在心里。
想到在原本的进程里,这位侄子的皇朝就是从明年开始崩塌,皇位不稳,各地风云骤变。但那时的他一直在深居简出,反而对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甚清楚。
就是忽然某一天,天下乱了,有人起兵造反,一路朝盛安打来,魏元音抱着侄子唯一的儿子跪在他门前。
他对这个盛安、这个皇朝的发展也是从那一刻才开始清晰的。
如今却只能一件件的想,在一件件的做。
想到魏元音,殷予瞥了正在絮絮叨叨嘱咐他出门在外务必小心的侄子一眼,抬手摩挲了腰带,沉声道:“你看着魏元音一点,年前都不得再出宫了,你也一样。”
“为什么?!”殷承晖深刻觉得,如果闺女现在在这里,定是跟他一般的反应和想法。
摄政王却没有给他答案,只是轻飘飘道:“既然太后回来了,便好好陪陪她。”
他总不能说,这段时间赶赴明年科举的考生都纷纷到位了,准备埋头苦读在盛安过年,然而,前世时候魏元音嫁的那个负心汉也在这里头。
想到这里,他眉头皱的更深了。既然如今林家没能成功挤兑了魏元音让她嫁不了勋贵,总该能挑个好的了。但那个人,必须先防起来。
皇帝陛下不知道自家皇叔对他们父女俩有操不完的心,此时就想冲到闺女宫殿去抱着嘤嘤嘤地哭一会儿。
这次他还真料错了。
魏元音如今一点也不想出宫。连续跑了两个月,参加了十几个贵女办的小宴,如今看见人们扎堆聚在一起就头皮发麻。还不如躺在宫里看些茭白托人捎回来的话本子。
“殿下,太后那边送了东西过来。”
魏元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还不快请人进来。”
太后给的,那都是赏赐,赏赐便要她恭恭敬敬的去接下,却不曾想紧接着月白就开口道:“那位嬷嬷放下东西就说还有差事,急着走了,只收了露白给的体己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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