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三当机立断,跪在了胡大山的病床前,哀嚎起来。
沈天翔看不下去了,示意沈二刚把他拽了出去,然后阴沉着脸说:“你先把胡大山的医药费交上,今晚好好在这儿照顾胡大山,不要动不动就搞下跪、哭这一套。等天亮了,去供销社买点麦乳精之类的,再去买点肉啊、鸡啊之类的,拿回去让三娘炖好了,给胡大山端来,让他快点把伤养好!”
虽然不待见周老三,但沈天翔还是耐着性子指点了他两句,示意他别耍滑头,好生照顾好人,真诚道歉。
等人家的儿子回来了,你有没有诚意,人家自然看得见。心乱如麻的周老三是沈天翔说什么就是什么,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应道:“我这就去。”
他伸手掏了一下裤兜,却扑了个空,里面空荡荡的,一分钱都没有。周老三急了,自从今天大白天的钱在家里被人翻了出来后,他生怕钱再丢了,一直贴身放着的,怎么会不见了呢?明明吃过晚饭出门时都还在,莫非是在路上丢了?现在黑灯瞎火的,上哪儿找去?瞧周老三嘴上说得热切,人却不动,沈天翔还以为他是不想花钱,脸都黑了,转身对老医生说:“医药费记在周全安头上,今年分粮的时候从他家的粮食里扣!”苦逼的周老三真是百口莫辩,等沈天翔走了,他才把王二麻子拉到一边:“好老弟,借点钱给哥哥吧,回头我就还你。”
作为狐朋狗友,王二麻子知道周老三手里头一向宽裕,所以也没怀疑他还钱的能力,当即非常有义气地把口袋都翻开了,然后找出了……
一块三毛钱,全递给了周老三:“我的全部家当都借给你了。”
这点钱还不够国营饭店吃一顿的,周老三心里瞧不上,脸上却不显,感激地说:“谢谢老弟,等月中我就把钱还给你。”
梁毅那边的钱应该已经寄出来了,过几天又会有钱了。想到每个月的这笔进账,周老三心里稍安。不过掉了的钱可是他现在的全部家当。
傍晚时,他把藏在床柱子下面的那十几块钱也一并掏了出来,总共可是六十多块,要是都找不回来,他会心疼死的。
周老三叫住了王二麻子:“老弟,还要托付你一件事,你回去通知一下建设,让他马上到卫生院来一趟。”
别人周老三都不放心,只能把亲儿子叫来,让他天快亮的时候就按原路返回去,一路找回高粱地,想必应该能把钱找回来。
反正都要回村,叫个人,举手之劳的事。王二麻子很爽快地答应了:“行,老三,你放心,我回去就把建设给你叫来。”
***
打错了人,而且打了得罪不起的人,周建设吓懵了,等大伙儿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反应过来,浑浑噩噩地跟在后面,麻木地回了家。
他开门的响动有点大,惊动了不放心,一直没敢睡的冯三娘。冯三娘坐了起来,探头往院子里一望,看见月光下只有周建设一个人,连忙翻身下了床,披上外衣,拿着油灯,走了出来,问周建设:“你爸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周建设平时不待见冯三娘,这会儿倒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倒豆子一般把今天的事都说了一遍:“……我爸追去了卫生院!”
那你怎么不跟过去看看呢!冯三娘有心想说他一句,又觉得自己只是个后娘,没什么立场教训向来不怎么理睬她的继子,只能皱着眉说:“那你先睡吧,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了王二麻子的叫声。冯三娘赶紧去给他开了门,把他迎了进来,问道:“怎么样了?胡大山没事吧?老三他怎么样了?”
王二麻子摆了摆手:“都没事,胡大山只是皮外伤,老三在卫生院照顾他。”“那就好,那就好。”
冯三娘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王二麻子摸了摸头,又说:“老三让建设赶紧到卫生院去一趟。”
冯三娘赶紧说:“行,建设马上就去。”
正巧,公鸡开始打鸣了,王二麻子打了个哈欠,跟周家人道了别,回家去了。冯三娘对还愣在那儿的周建设说:“你爸叫你去肯定是有事,天快亮了,你赶紧过去吧,我去做饭,待会儿你回来帮你爸把饭送过去。”
在房间里听到动静的姜瑜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对冯三娘说:“我也去吧!”她得去看看那个无辜受累的老人。
昨晚的事虽然都是周家父子所为,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因她而起,带累了无辜的路人,姜瑜心里非常抱歉,她也担心卫生院落后的医疗条件会给老人留下什么后遗症。
所以还是她亲自去看一看,顺便看看能不能用灵气帮老人治疗,减轻老人的痛苦。
周建设今晚被吓得不轻,现在有个伴儿愿意跟着他卫生院,他求之不得:“好,你跟我走。”
冯三娘其实想留姜瑜在家商量商量的,可继子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样,只得嘱咐两人:“你们路上小心点。”
第28章
姜瑜赶到卫生院时, 天刚蒙蒙亮。
一见到他们俩,周老三马上把姜瑜给支了进去:“小瑜啊, 你去病房帮我看着胡大山。”
然后把周建设拉到卫生院门口的台阶下, 凑在他耳朵边, 急切地吩咐道:“昨晚上我的钱掉了,你赶紧回高粱地找一找,路上也多留意一些。”
周建设赶紧点头, 问道:“爸, 一共多少钱?”
“六十多,这是咱们家所有的家当。”周老三烦躁地扒了扒头, 推了周建设一把,“快去。”
听说这么多钱, 周建设不敢耽搁, 拔腿就往回跑。
他走后, 周老三看了一眼天,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能把钱原封不动地找回来。吐了口气, 他转身走回病房,到了门口, 刚好看见姜瑜拿了个塑料盆去打来了井水,轻轻地给胡大山擦手背。
这丫头照顾人倒是像模像样的嘛!周老三本来要迈进去的步伐又退了出来,他本身就不愿意照顾胡大山,现在有人接手,他求之不得。
胡大山昨天晚上被周老三父子按在地上一顿揍, 身上沾了不少泥和草屑。周老三一晚上都在想他的钱掉哪儿去了,也没用心照顾胡大山,就把他扔病床上就完了。
所以等姜瑜来的时候,胡大山的手指头上都还是泥和干涸的血迹。姜瑜看了很不忍,遂去打了一盆水,给他擦了擦脸和手、胳膊。
她一擦胡大山就幽幽醒来了,瞅见姜瑜这么个小丫头,胡大山勉强露出一抹笑,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孩子。”
姜瑜冲他笑了笑:“胡伯伯,客气了。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过来。”
她走到卫生院外头,找了一圈,却没看到周老三的影子。
这个家伙,真的是不像样。胡大山刚醒来,憋了一晚上,肯定想上厕所啊。
姜瑜也不找他了,转身去了卫生院后面的老医生家,跟老医生说明了情况,然后请求老医生去帮胡大山。
“你这孩子不错,细心又体贴。”老医生是知道姜瑜跟周老三的关系的。这孩子上回晕倒,周老三家的可没来看过一眼。这回周老三去闯了祸,她却来帮忙收拾烂摊子,是个懂事心善的姑娘。
等老医生走后,姜瑜又问老医生的老伴借了半斤大米,一个鸡蛋,熬了一锅稀饭,煮了个鸡蛋,然后端过来给胡大山吃。
不知老医生先前跟胡大山说了什么,胡大山这会儿看姜瑜的眼神更加慈祥和蔼:“好孩子,辛苦你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姜瑜把碗递给了他,抿嘴一笑:“别这么说,胡伯伯,都是我周叔不好,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你不必自责……哎哟……”胡大山轻轻一笑,扯痛了嘴角的伤口。
姜瑜赶紧了站了起来:“胡伯伯,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胡大山拿着大瓷碗,看着姜瑜说,“你也没吃早饭吧,去拿个碗过来,我吃不了这么多,分你一半。”
现在的人肚子里都没有什么油水,食量大,更何况又是粥,胡大山喝一大碗完全没问题。他这么说,不过是怕自己饿肚子而已。
姜瑜赶紧摆手:“胡伯伯,我来的时候吃了早饭的。你赶紧吃,我帮你剥鸡蛋。”
拗不过她,胡大山喝完了粥,但鸡蛋说什么都不肯吃了,执意要姜瑜吃,说是他年纪大了,吃鸡蛋也是浪费,姜瑜还是个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不能亏了身体。
一老一少推了半天,还是老医生看不过去了,从家里又拿了一个煮鸡蛋过来:“行了,别推了,一人一个。”
两人把鸡蛋吃了,姜瑜坐在病床前陪胡大山聊天打发时间,期间沈天翔来过一趟,告诉胡大山,村子里已经派人去县城通知他的两个儿子了,要不了多久,人应该就会回来。
胡大山又是一律推辞:“不用了,我没什么事的,都是些皮外伤,别耽误了他们的工作。”
真是一个老好人啊。不过也不奇怪,这个年代的许多老党员,思想觉悟非常的高,在他们的眼中很多时候工作重于一切。
姜瑜掩嘴偷笑:“胡伯伯,不想让他们担心,你就好好养伤,快快好起来啊,不然他们工作也不安心。”
胡大山慈祥地看着姜瑜:“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心肠又好,不愧是咱们革命军人的后代。”
说得姜瑜那个心里那个惭愧啊,她只是觉得胡大山受伤也有她的一部分责任,所以才过来照顾他的。
姜瑜借着给他擦手的机会,暗暗把附近的灵气引入他的身体里。空气中灵气稀薄有时候也不是没有好处,就像现在,若是灵气太浓,掌握不好度,贸然引进凡人的身体里,稍微不注意都可能造成爆体而亡的事故。现在灵气少,就完全没这顾虑了。
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灵气在胡大山的身体里转了一周。
胡大山感觉不到灵气,只觉得身体有些热,暖暖的,很舒服,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打瞌睡。打了个哈欠,他摇了摇头:“哎,年纪大了,不顶用了,熬了个夜就受不了了,想我当年年轻的时候,为了打敌人,几天几夜不睡都没问题。”
姜瑜扶他躺下,然后帮他把被子拉了上来:“胡伯伯睡吧,睡一觉起来就舒服多了。”
胡大山困得眼皮子打架,也没多想,躺了下来,对姜瑜说:“我睡会儿,你去忙自己的事,我没什么大碍,你不用特意留在这里照顾我。”
“嗯。”姜瑜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
等他睡沉了以后,姜瑜再次用灵气细细地疏理了一遍他的身体,途中遇到好几处气血不畅的地方,怕吵醒他,姜瑜不敢用灵气硬冲,花了不少精神,用灵气将堵塞的地方磨通。
这花费了她不少的力气,等灵气在胡大山的身体里过了一遍后,姜瑜累得脸都白了,不过效果也是显著的。胡大山身上的外伤较之早上已经恢复了五六成,淤青的地方颜色已经变淡了,破了皮流血的地方伤口也结了痂。更重要的是,他身体里旧疾也好了一大半,以后只要注意保养,病痛很减轻很多。
所以虽然累,但是姜瑜心里头非常高兴。她又发现了灵气的新用途,以后等改革开放了,她就是没做生意的天赋也可以开一家气疗馆嘛,效果杠杠的,生意肯定会很好。既能帮助别人减轻病痛,又能赚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完成了来卫生院的目的,姜瑜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她还得赶到学校去上课。
姜瑜去后面的老医生家跟他说了一声,然后走出了卫生院,远远地就看见沈天翔带了几个男人过来,最前面两个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神色焦急。看样子,这两个人很可能就是胡大山在县城工作的儿子。
果然,一走近,沈天翔就问姜瑜:“胡大哥怎么样了?周老三呢?”
姜瑜如实回答,没有半分为周老三掩饰的意思:“胡伯伯吃过早饭睡着了,建设来找周叔,他们俩说了几句话就不见人影了。”
“这个周老三!”沈天翔真是气死了,以前也没看他这么不着调啊,昨晚都跟他说了,好好照顾胡大山,结果姜瑜一来,他就把活儿丢给姜瑜就跑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憋着一肚子的气,沈天翔把胡大山的两个儿子带进了病房。
兄弟两个瞧见浑身是伤的父亲,脸都青了,沉沉地瞥了姜瑜一眼:“是你们家把我爸打成这样的?”
胡大山被吵醒,听到这句话,忙替姜瑜解释:“这是周老三的继女,不关小姑娘的事。今天早晨一直是她在照顾我,给我端饭洗脸的,别为难人家小姑娘。”
胡大山的两个儿子哼了一声,没为难姜瑜也没搭理她,蹲下身,细心地问胡大山:“爸,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们带你去县城做个检查。”
“不用了,都是些皮外伤,没事的,我睡了一觉起来,舒服多了。”先安抚了两个儿子几句,接着胡大山又转过身,对姜瑜说,“好孩子,你还要上班,快去忙吧,别迟到了。”
姜瑜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点头道:“好,胡伯伯我走了,放了学再来看你。”
姜瑜走后,沈天翔让沈二刚带了几个人去找周老三。
沈二刚开始以为周老三是回家了,最后却在高粱地旁边找到了周老三。他去的时候,周老三像疯了一样在地里扒拉,那块高粱地旁边的草都差点被他给拔光了。
不会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吧?沈二刚看着双眼血红,手指上都是泥和青色草汁的周老三,心里有些毛毛的,说话都客气了一些:“周老三,胡大山的两个儿子从县城赶回来了,你快去卫生院,否则他们就要报案了,伏击殴打老革命,小心治你个汉奸罪。”
前几年,隔壁村就查出了个汉奸,抓走没几天就吃了木仓子。
想起这桩往事,周老三打了个激灵,人也跟着清醒了,赶紧道:“好,好,好,我跟你去!”
钱没了可以再挣,脑袋没了就真的是什么都没了。
于是,等周老三到卫生院时,大家就看到他头发乱糟糟的,嘴唇干裂,眼眶底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指甲上都是泥,衣服上也沾了不少泥和草,狼狈得活像是从泥坑里挖出来的。
沈天翔很意外,瞥了沈二刚一眼,小声问:“怎么回事?”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沈二刚指了指周老三:“他说钱丢了,在找钱,差点把地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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