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很大,瞬间已窜起至宫道围墙一倍多高,被围困的长秋宫犹如被架上烤架,众人立时汗流浃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那滚滚浓烟,不断扑过来,呛得人咳嗽连连。
这种人祸,让诸多宫人内侍失去平静,大家哭喊尖叫,甚至惊慌奔走。
晏蓉提起声喝道:“诸位莫要焦急!我们能出去的!!”
她立于高高的台基之上,神色坚毅,腰背挺直,娇美的面庞肃然。
一众宫人内侍这才找到主心骨,对啊!主子还在,主子千金贵体都不惧,他们当下仆的怎能先自乱阵脚?
场面终于有序起来,以湿巾覆面后,大小管事已经领着手下的人四处考察情况去了。长秋宫占地广阔,万一纵火者时间太赶,留下破绽呢?
破绽没能发现,反倒察看大门的内侍尖叫起来:“殿下!殿下!这桐油渗进来了!!”
长秋宫的大门非常厚重,便是拿火烧,一时半会也烧不透的。先前已快到上钥时辰,晏蓉勒领全体更衣,干脆就把宫门前提关上。这下子反倒有个好处,就是阻隔了大火。
不过大门下面的缝隙,倒是开始渗进桐油。
桐油进来了,火也跟进来了。
晏蓉用湿巾层层裹住口鼻,依然觉得喉咙开始干涸,她眼睛被烟迷得有些难受,但这点不适被她克服了,她闻言立即道:“晏二,赶紧把养花的瓦缸抬过去砸了,先用泥土把缝隙堵上。”
为了今日的逃离顺利,晏蓉昨日就吩咐晏二晏三领着二三十个好手,伪装成内宦悄悄潜入长秋宫住下,以防万一。
没想到还没踏出长秋宫,人先用上了。
晏蓉很庆幸自己的谨慎,要是今天被困在里头的只有她和一众寻常宫娥内侍,怀帝的毒计未必不会得逞。
晏二等人在宫娥内侍震惊的眼神下,把沉重的瓦缸整个抬起,信步到了各个门前,利索打碎,把泥土全部敲下来,堆在门缝处,把渗进来的桐油与火苗盖住,缝隙堵得死死的。
这群人不似晏一身材劲瘦修长,大部分都是虎背熊腰的汉子,充宦官破绽处处,因此昨天进来后只藏在屋里没露过面。大伙儿这时见了很惊异,但也很庆幸,好歹吃下颗定心丸。
众人忙碌着堵门缝,晏蓉已经在低头沉思脱身之法。申媪心疼又惊慌,想劝主子进屋避烟又怕打断她的思绪,急得不行。
晏蓉环视四周一圈,烈焰熊熊,据查探情况的宫人陆续回来禀报,四面八方皆如此,并无例外。
条件太恶劣,能想的法子不多,好在有晏二等人在。
等缝隙统统堵好,晏蓉猛地抬起头,下令:“所有人,统统去小花园挖掘泥土,越多越好!”
这带油的火焰水扑灭不了,遍寻长秋宫,只有小花园的泥土能派上用场,她庆幸自己从前为了调节心态,曾下令扩张过小花园。
但小花园即是小花园,真心大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时间局限,靠挖土肯定铺不出一条正常的路的。
火势迟早蔓延进来,且最要紧这烟是有毒的,就算有湿帕子也不行,恐怕不等火势进来就人要晕倒窒息了。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离开。
晏蓉记得长秋宫左侧空置的玉安宫有个荷花池,这荷花池并非死水,它有暗渠通往御花园中的太液池。太液池有泉眼,所以哪怕玉安宫同样一片火海,这水也不会干。
有水,还有水下通道,从这里出去是最好的办法,挖掘起足够的泥土,让晏二等人直接铺出一条直线通道。
晏蓉直接说出的自己的计策以鼓舞士气,生途有望大家铆足劲儿挖土,一筐一筐的抬到墙根底下。
火势很大,晏二等人也不敢直接靠近,万幸他们臂力过人,先直接将泥土抛过对墙,等这块火势渐小,直接用湿被搭上墙头,人跃上去站着,有目的性填土灭火。
这样一堵一堵墙的过去,逃生通道飞速铺就,晏蓉裹上一层湿披风,被护着直接翻过去。至于其余人,墙头上留了人,手把手飞快的拉过来。
烈焰就在身侧,烘烤得皮肤似乎要灼伤般的热,晏蓉咽喉干涸得难受,呼吸开始有些困难,胸腔像被火烧似的,每吸一口气都隐隐生疼。
她有些晕眩,忙使劲掐了自己一把。
现在可不能晕!
万幸,玉安宫终于到了,荷花池也到了,晏蓉一挥手,晏二大声道:“泅过去!诸位跟紧了!”
晏蓉回头看一眼申媪,见她虽然也不大精神,但被晏二安排人搀扶着,并无大碍,松了口气。
她母亲彭夫人生了弟弟以后,卧病频繁,申媪无微不至照顾她长大,她和乳母感情不浅。
晏二挥手让几个人先行探路,随后他才护着主子下水,晏蓉小时特地学过潜泳,虽不算厉害,但好在这水下暗道不长,也勉强撑了过来。
后头的人不管会不会的,统统往下扎,连拖带拽偶尔渡气,好歹顺利出了水。
他们上水的位置是个假山群的一侧,挺偏僻的,长满青苔,晏二立即要打发人去通知晏一。
主子被困,晏一肯定在外面设法救援,不过谁也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晏二的人还没打发出去,就听见脚步声和看见灯光。
“主公?!”
晏一激动得虎目含泪,他慢了一步,赶回长秋宫时大火已起,只逮住一群仍在推倒油桶灌桐油的内侍,他眼尖认出了为首的正是怀帝的心腹栗忠,气怒交加,当场把这群纵火者统统杀光。
主子危在旦夕,他一时也顾不上其他,连忙飞奔到上西门,开了内宫门把聚集在值房的白翎卫引进内宫。
一群人用的也是填土灭火的法子,不过晏蓉等人逃生速度非常快,晏一等人摸黑挖土只填三分之一的路,她们就出来了。
听得假山附近有动静,晏一等人过来一看,大喜过望,一行人“啪”一声重重单膝下跪,给主子见礼。
“咳,咳咳,快起来罢!”
晏蓉多少也吸进一些浓烟,声音沙哑,她刚才还呛了一口水,咳嗽得满脸通红,又浑身湿透,相当狼狈。白翎卫目前身份是南军,军服上带披风,近前一人连忙解下披风,递给申媪。
晏一等人还要去其他宫室给她拿替换衣裳,晏蓉摆摆手,一边披上披风,一边下令:“赶紧走,莫要再耽搁了。”
她看了看天色,耽误了这一阵,也不知赶不赶得上和霍珩汇合的时间。
“快走!”
一行人急急往上西门而去,沿路宫娥内侍胡乱奔走,尖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怀帝的妃妾,非常混乱。
诸人自身安全都未确保,无力救人,只一意飞奔。
晏一边护着主子,一边压低声音禀报最新情况:“陛下领了约一万南军,两刻钟前出了南宫,往北城门方向遁逃。”
“先不管他。”
晏蓉抿了抿唇,纵火之仇不共戴天,但眼下显然并不是追究这个的好时机。
“咱们脱身再说。”大仇只能来日再报,如果怀帝那时还活着的话。
开了几重大锁,出了内宫,值房处还有不少提前弄来的马匹,约摸二三百。相较白翎卫二千之众,这数目实在不多,但其实也不少了,大乱前在皇宫弄马并不是件容易事。
最外层宫门的大锁钥匙看管严密,晏一等人并没有弄到手,不过他们早准备了重锤,使劲抡锤,很快暴力砸开。
晏蓉利落翻身上马:“快,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阿蓉赶在小霍来之前已经自救完成了!靠自己,最稳妥!
第16章 汇合
再说霍珩这边,他已经成功把二叔救出来了。
父亲兄弟三个,如今仅存一人,即使稳重如他,一时也颇为激动,霍珩几大步迎上前:“叔父!”
“伯瑾!”
二叔名温,五官与霍珩有几分相似。这个曾上马能杀敌,下马能著书,在冀州颇有美名的儒将,如今双手手筋被挑断,苍白瘦削双颊凹陷。身体心理双重折磨数年,重获自由他泪洒衣襟。
叔侄再次相见自是好一番激动,但二人都知道此处并非叙旧之处,霍温道:“伯瑾,此处不易久留,当速速离去才是。”
霍珩字伯瑾,他颔首同意叔父说法,却并未下令动身,而是说:“叔父此言甚是,只是我与晏氏女相约结伴同行,需等她一等。”
“太尉府守卫森严,营救之事幸得晏家小娘相助,方能如此顺当。”
至于此前两人的磕绊误会,他只字未提,只道:“我二人约定时辰已过,她还未至,不知是否有磕绊,我等前去迎她一迎。”
南北宫情况复杂,还有个人蠢手毒的皇帝在,这么一想,霍珩蹙了蹙眉。
霍温虽疑惑这晏氏女为何来了洛阳,而且二人竟还未完婚?但他已快五年不见天日,时机不合,他只连连颔首也不问。
霍珩心有记挂,立即下令整装出发,谁料正在这时,一人急奔上前,急急跪:“叩见主公!”
“霍司马命标下来报,一刻钟前发现北宫大火,浓烟滚滚,火起方位似长秋宫!”
霍司马即是霍洪,派去接应晏蓉的那个,他久等晏蓉不出,随后发现北宫起火,忙令副将回来禀报。
“什么?!”
霍珩大惊,如今夜色笼罩,北宫范围极大,等浓烟滚滚到宫外也能发现,恐怕火起已多时,火势甚猛。
他极怒,也极焦急,立即翻身上马,沿着他和晏蓉约定的路线,直奔上西门。
事涉皇宫,霍洪不敢拿主意,翘首盼望终于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不待他说话,霍珩一指宫门紧闭的上西门:“翻墙进去,把大锁锤开!”
现在宫里宫外大乱,守宫门的卫士早不见踪影,宫墙很高不假,但霍珩手下能人也不少,他一声令下,立即有几人打马上前,要跃上宫墙。
正在这时,上西门内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接近,随后便听见重锤击锁的“哐哐”声。霍珩抬手,止住手下人动作,与众人一起眼不错盯着眼前的朱红宫门。
最终大锁落地,“咿呀”一声,宽大厚重的宫门从里头被拉开,紧接着马蹄声起,一队身穿南军黑甲的卫士簇拥着一个深紫色胡服黑披风的女子策马出了宫门。
霍珩目光锐利,远远就认出那女子正是晏蓉,他大喜,立即打马上前。
“世妹,可是长秋宫大火?”
其实不用问,也能肯定是的,因为晏蓉此刻相当狼狈,头发湿透嘴唇发白,白皙的小脸蹭了好几处黑灰,清澈如水的嗓音也变得嘶哑,显然是烟熏火燎之故。
她见霍珩亲自来迎自己,诧异之后是欣喜,一拉缰绳勒停马匹,喘了口气道:“正是。”
她恨道:“郑牧小人,于长秋宫之外泼油纵火!”
晏蓉恨怀帝恨得牙痒痒,但此刻并非细说的好时候,简单提了一句后按下,她问:“世兄,不知霍叔父有否顺利救出?”
霍珩仔细打量晏蓉,发现她眼睛周围微带红肿,一脸疲惫,美人憔悴虽另有一番柔弱美感,但他的脸色却阴了阴。
只是他也没多问,只颔首答道:“叔父已顺利救出,幸得世妹鼎力襄助,晏亚夫等人亦无损伤。”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霍温。
此时,晏亚夫等太尉府的探子也打马上前给小主子见礼,晏蓉温声叫起,褒奖两句,又拱手向霍温见礼。
很好,该出来的都出来了,她立即道:“世兄,我们赶紧出城吧。”
夜色中的洛阳深陷战火,百姓徒步,士人贵族乘车,争先恐后奔逃。战场本来在城南,但怀帝顺利从北门逃出了城,凉州的李乾黄源二人已经分兵前去“护驾”了,直接导致整个洛阳陷入兵乱。
“好。”
霍珩应了一声,却低声道:“世妹,先寻一身衣裳与你更换?”
一照面,他就发现晏蓉披风下的衣裳是湿透的,要是他麾下将士,换衣一事根本不用提及,但晏蓉是个不甚懂武的柔弱女子。
“不必了,世兄。”
湿衣服穿着很难受,且晏蓉已经感觉到阵阵凉意,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大夏天的忍一忍就是了,她道:“谢世兄关怀,若沿途有成衣铺子,我就取一件,没有就算了。”
她神色坚毅,霍珩不再多劝,只转头吩咐手下人留意沿街的成衣铺子,一挥手:“传令,上路!”
晏蓉挥匕裁了衣袍下摆一块,牢牢蒙在脸上,她示意申媪等长秋宫头脸人物也照做。
霍珩也易了容,把自己弄成一个容貌普通的黑脸中年汉子。他重返洛阳不能为人知悉,晏蓉蒙脸也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按原来计划走西城门。刚开始晏蓉的人更多,手下白翎卫两千,但走着走着,霍珩麾下的人就多起来了。
两人不走大街,左拐右拐专捡偏僻巷子走,第一处院门打开出来百来武士,第二处出来二三百人,第三处,第四处……
渐渐的,霍珩底下已经有三四千精兵了,都是冀州精锐将士,马匹也不少。他本来有两套计划,要是能不声不响离开洛阳最好;如若不能,那就聚拢事先潜伏的精兵,乘其不备趁乱硬闯。
据探子报,后续的凉州大部队也赶到了,逼近城外。田氏诸子已放弃太尉府,由北军护着且战且退,看样子是想退出洛阳。
这种情况下用第一套计划风险太大,霍珩出发往北宫前已下令聚拢人手,现在他和晏蓉手下共有近六千骁勇将士,只要不倒霉催的正好撞上凉州大部队,问题不大。
兵将不少还勇悍,一路颇为顺遂,不但找到成衣铺取了衣裳,还顺道杀了不少趁机烧杀抢掠的脱队凉州兵和匪徒。
西城门大开,夜色中逃生的百姓很多,霍珩晏蓉一行顺利出了城门,但两人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提高警惕。
城外的凉州兵,才是最需要忌惮的。
凉州援军自南边来,田家诸子往东城门撤退,大半凉州兵都往东南增援,但其余方向也不是没有的,霍珩晏蓉等人出了西城门没多久,就迎面遇上一股。
这股凉州兵约摸六七千人,俱是骑兵,为首大将居然是李乾,那郭禾死后接掌凉州兵的二副将之一。
李乾大喝:“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他是领兵追逐怀帝一行前去“护驾”的,但出了城追逐一路,发热的头脑降温,他不愿意摊上弑君罪名,于是再追出一段装装样子,就打马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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