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唔”了一声,招手让孙儿孙媳坐到身边来,晏蓉托了肚里两个小家伙的福,首次超越霍珩,紧挨着老太太坐下。
荀太夫人仔细问了晏蓉起居饮食,又嘱咐了一番好生养胎,闲事得空就管管,没空就罢,一切以身体为重。
不管之前她是否对晏蓉有些许微词,此刻都化作欣喜,还有一些隐忧。
欣喜是肯定的,长房即将后继有人,这在老太太心中是最大的事。隐忧则是双胎,说句实在话,双胎固然大喜,但出意外的几率也比单胎大。
荀太夫人的心思和霍珩一样,宁愿稳妥,也不冒险。
不过单胎双胎这个,由不得人选,老太太端详孙媳,见她即使路上奔波亦气息极好,想起孙子和陆礼写信回来的说的,一时喜形于色。
晏蓉笑道:“谢祖母关怀,孙媳知晓的。”
“好,好!”
荀太夫人又嘱咐霍珩,“你多多体恤些,好生照顾,万不能轻忽。”
霍珩郑重应了。
严肃的话题告一段落,下面吕氏快人快语,笑道:“祖母大喜,伯瑾弟妹大喜,家里要添丁进口咯。”
霍温也欣慰捋须,“极好,极好。”
好话没人不爱听,老太太皱纹舒展,笑骂道:“看来你这猴儿是想在我老婆子手里要点东西了。”
孙媳妇怀孕,作为祖母的荀太夫人会给好东西作为表扬奖励的,吕氏之前就是,晏蓉自然也不例外,全妪正捧了个沉甸甸地彩绘漆匣出来。
老太太笑:“不得了了,赶紧也给她收拾点儿,不然回头必要念叨我。”
吕氏自然不可能为了财物,她为的是讨老太太开心,闻言佯装懊恼,道:“竟是被祖母看破了,那如何是好?”
老太太指着她,笑得皱纹舒展,“瞅瞅,孟宣,瞅瞅你家的,打主意打到你祖母跟前来了。”
霍珩含笑看了妻子一眼,十分配合地道:“祖母看我回家教训她。”
吕氏讨饶。
难得老太太这么高兴,大家使劲儿凑趣,闹了一阵,才命仆妇准备食案,一家人共聚用膳。
既然是一家人,就不分男女桌了,一张长案,男一边女一边便是。
霍珩坐在老太太右下手,晏蓉则是左下手,隔壁是吕氏,吕氏笑吟吟,悄声道:“恭喜你了。”
嫁进夫家当媳妇的人才有的体会,膝下有儿女,腰杆才彻底挺直。
晏蓉笑:“谢谢。”
这边妯娌处得不错,那边兄弟叔侄也说得热火朝天,霍温满目欣喜傲然,捋须道:“此一战,伯瑾将并州七郡收于囊中,冀州霍氏之威,天下皆知。”
他虽然已上不了战场,但也是霍氏祖孙,霍氏基业得到前所未有的拓展,他心中骄傲无法用言语尽数表达,心潮激荡至极。
霍珹击节赞叹,“稳坐北方,再取青州兖州,他日即可南下直取中原,可喜可贺也!”
他拍了拍霍珩肩膀,“我敬伯瑾一杯!”
霍珩举起酒樽,一仰而尽,笑道:“兄长留守冀州,功不在我之下,我更该敬兄长。”
霍珹军政能力也十分出色,这次大战,他和霍洪等将留守大本营,虽不动,但后方稳定即是大功。
兄弟俩又对饮了一杯,霍珹砸吧一下嘴,“不痛快,这酒甚淡。伯瑾,等会你去我那,为兄新得了些凉州酒,你我兄弟正好喝个畅快。”
凉州酒是如今出了名的烈,荀太夫人院里上的酒当然不能比,兄弟俩也很久没聚在一起畅饮了,霍珩看了晏蓉一眼,颔首笑道:“好!”
他固然惦记媳妇,但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的。
宴席散了,霍珩和妻子说了说,晏蓉刚才听得清楚明白,含笑点头,只嘱咐他勿要多饮,以免伤身。
大约每个妻子都会念叨这个,霍珩微笑应了,又嘱咐申媪等人好生伺候,目送一行人折返元和居,这才和霍珹并肩往大门外行去。
“恭喜伯瑾了,双胎大喜。” 霍珹笑,这可真是喜事连连。
霍珩却摇了摇头,“我反而更希望是单胎。”
无他,更安全。
他话中之意,霍珹自然明白,安慰道:“陆先生不是说了么,弟妹怀相极好,必能母子平安。你莫要多想,好好等着年末当爹即可。”
霍珩也露出笑脸,“那是。”
霍珹哈哈大笑,“今日正该畅饮,提前庆贺一番。”
“好!”
……
可惜的是,这顿酒最终还是没能吃上。
兄弟二人出得大门站定,亲卫遣来坐骑,霍珩正要下台阶,不想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喊道:“君侯!君侯且留步!”
霍珩眉心一簇,转头,“何事?”
来人是外书房的亲卫,疾奔到大门前刹住,急急见了礼,道:“陆先生打发标下来的,说来了要紧信报,要请君侯!”
即是紧急信报,请人的还是陆礼,那可确实不能耽搁,霍珩对霍珩道:“怕暂不能与大兄畅饮了,我先过去一趟。”
“这如何能耽搁?”
霍珹立即道:“伯瑾快去,不过一顿酒,你我兄弟何时吃亦无妨。”
霍珩拱手,匆匆进门折返。
霍珹放下回礼的手,眉心也蹙起,也不知出了何事?好事坏事?
他站定立了片刻,待目送霍珩身影消失在影壁后,才收回视线。
他面上略有沉凝,须臾放缓步下了台阶,翻身上马而去。
第68章 内应
霍珩到时, 陆礼已等在外书房之外, 同时还有心腹高平。
信报还在高平手里, 陆礼并未过目。
霍珩大步进了外书房, 展开信报一看, 近来总是神色舒展的面庞当即沉了下来,阴郁得仿佛能滴出水。
“主公?”
陆礼见状就知不好,刚问一句,见霍珩忽抬头,眸底有暗潮汹涌,他缓缓说出一句:“葛宁传信, 邺城有细作。”
邺城有细作,那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如今世道, 哪个军阀所在的治所没各方细作的?
但能让霍珩骤然色变, 并如此郑重其事的, 显然不是一般的细作。
陆礼刚要问,霍珩就将信报递给他, 他连忙接过,匆匆低头浏览。
一看清,他不禁惊呼:“怎会如此?!”
*
信报确实是葛宁传回来的。
他辛辛苦苦为晏庆挡了箭,又殚精竭虑为他出谋划策, 回报终于来了。
却说晏庆, 他大败失去并州七郡, 带着千余残兵狼狈越过黄河往南逃窜, 刚踏入司州地界,没多久,就伤病交困倒下了。
好在有葛宁,他谋划攻下武关附近一处山寨,有粮有地,既能让晏庆能好好养病,也能让这千余残兵能好好休整。
晏庆这病,多为心病,失去地盘,妻妾家眷也一并陷在离石,唯一的儿子大约也是凶多吉少。
半生筹谋终成空,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有,打击太大了。他一度生无可恋,好在有葛宁细心开解,又领着程尉等心腹一再苦求,他终于重新振奋。
病了近一个月,晏庆终于痊愈,又养了些日子,葛宁找了个机会就问:“主公,不知您接下来有何打算?咱们是继续守住这个山寨,慢慢招些兵马;还是……”
这个问题很正常,山寨留不留守,接下来的部署可截然不同。
晏庆清瘦了许多,双颊凹陷,衣袍空空。他扫了屋里一眼,见除了葛宁以外,剩下几人都是如程尉的老心腹。
经历了近来之事,晏庆已彻底相信了葛宁,葛宁在他心中地位不亚于程尉这个亲卫首领,因此也不迟疑,直接说:“山寨乃弹丸之地,虽有些许存粮,但无地无民,并非久留之地。”
好歹曾经是北地霸主之一,虽然落魄至此,但眼界还在的。晏庆并没有看上这个简陋的山寨,既无属地也无臣民,还有一群恶犬般的小军阀虎视眈眈,发展极受局限,他也不屑于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就和这群人乱哄哄打成一团。
不据守山寨,那就是想投奔他人了,葛宁心头一跳,立即想起陈佩,他神色不动,问:“那主公打算……”
“南下投奔扬州。”
果然,果然是陈佩。
葛宁点了点头,“也好,扬州富庶,怀安侯兵强马壮,确实有与霍珩一决雄雌之力。”
霍珩吞下并州以后,已成为北方最大的军阀,远胜其他人,和南方陈佩遥遥相峙。再看长远点,说不得这天下之主也将在这二人之间决出。
葛宁一脸赞同,随后又叹息:“陈佩势大,又听闻为人甚傲,只怕主公要受些委屈了。”
主忧臣辱,他垂首,一脸黯然。
晏庆大受感动,“先生且莫要伤怀,我们还有千余兵马,此次往南,先占个县城,慢慢休养生息,也不算太过寄人篱下。”
“占个县城?”如何占?
葛宁一愣,投奔陈佩,如何能占个县城?晏庆好歹曾是一方雄主,肯定有自己的心思的,陈佩会乐意直接拨个县城给他吗?
这投奔过去的条件也未免太优渥了吧?
不大可能的。
晏庆却捋须一笑,“他会拨出来的。”
因为晏庆曾与他合作过,他知道了太多秘辛,划个县城还在陈佩的底线之内,对方会识趣的。
葛宁一脸懵懂,以宾主如今的关系,晏庆没有太隐瞒他,吩咐程尉出去守住门户,便说:“六年前,洛水之侧围剿蓝田军,老夫和他密谋过,知晓他许多隐私,他会愿意的。”
“洛水之侧?密谋?!”
葛宁终于听见自己最想听的话,长久以来的猜测落实,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
他脱口而出:“太原晏丰,豫州邓显,冀州霍襄?!”
这三人战死,而那么恰巧,晏庆觊觎太原,陈佩虎视眈眈豫州,洛水大战之后,不约而同采取了行动。目前,陈佩已攻陷豫州;至于太原,如无怀帝这个意料之外的因素,晏庆大约也早挥军东进了。
他心脏砰砰狂跳,那么冀州呢?谁觊觎霍氏,又是谁密谋陷霍襄于死地?
葛宁距离他想要知道的真相,只隔了一张薄薄的布帛,一扯就破,他屏息以待。
晏庆缓缓点头,说:“自然是有人觊觎霍氏的,没有内应,此事之大,如何能成?”
而且随着霍珩的势力日益壮大,这个深藏的内应显得愈发重要,是陈佩将来图谋北方的重要一环。
一个县城,如何能与之相比?
“我也知晓,那陈佩并非是个好相与之辈,他必伺机灭口。”
晏庆淡淡一笑,道:“只是先生也莫要担忧,我早些日子已遣了许良王信二人,悄悄潜出山寨,隐匿与外,一旦你我有不妥,他们必会将此间之事宣扬于天下。”
许良王信,晏庆的心腹亲卫,最是忠心不二,以往于扬州的通信,都是二人传递的。
晏庆重振精神后,于病榻上就思索起以后的路。及到病愈,他暗中招来许良王信,如此这般交代番,让人二人秘密潜出,不教第四人知悉行踪,以作为后路。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葛宁一脸恍然,作欣喜放心状。
很明显,晏庆不会再接着说了,冀州这名要紧内应是谁,毫无头绪;还有没有其余人搅合在内,亦完全不知。
好在葛宁也没指望着能一口气将所有隐秘全部挖掘完毕,这不现实。
今天已经算是个重大的突破了。
慢慢来吧,先设法传信回去,双管齐下,说不定不待他从晏庆嘴里获悉消息,主公那边就先把人挖出来了。
葛宁不动声色和晏庆讨论着南下路线,心里却琢磨着,这许良王信的肖像也得描一份传回去。难怪最近不见了这两人,人海茫茫,错失先机,怕是很难寻。
*
“陈佩奸贼!我必要将其挫骨扬灰,以慰我父亲叔弟以及霍家军当年阵亡的诸多好儿郎在天之灵!”
霍珩恨毒了陈佩,他父亲果然是被人设计致死。
他抽出腰间佩剑,重重一剑,断了面前的厚实的黑漆楠木大书案。大案被横着劈开成两半,“哐当”一声重重落地,他恨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霍珩头也不低,“呛”一声宝剑回鞘,他攒了宝剑片刻,缓缓落座,“先生,你有何看法?”
为人子,为父报仇雪恨,当仁不让,只是眼下还有一件事重要性不亚于此。
就是那个内应。
此人决不位卑,否则,当年必无法配合陈佩晏庆致使霍家军大败。且最重要的是,此人现在仍隐匿于冀州,伪装得极好,不管是当年的霍襄,还是现在霍珩陆礼,都没有察觉过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藏得太深了。
有这么一个人在,霍珩多年来所做任何决策,都仿佛落入一双隐蔽的眼睛当中。
只要想想,就教人不寒而栗。
他是谁?什么职位?背叛霍氏究竟为了什么?有什么是陈佩能给但霍珩不能的?
有或者,他本来就是扬州的人,从陈佩的父辈就派遣过来,那他藏匿的时间也太久了!
霍珩眉宇间一片肃穆,参与洛水一战的武将谋臣很多,就算折了不少,余下的数目也非常可观。里头甚至还有好些,在他接受家业后继续处于核心位置的。
这真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和危机。这些人,个个都是为霍氏或出谋或浴血多年的,且大部分都是世居冀州。
究竟是谁呢?
霍珩蹙眉,这许多的的人慢慢在脑中过滤一遍,始终未能锁定目标。
陆礼也是,宾主二人都在苦苦思索对比,可惜没有多少收获。
不过也是,此人若非毫无破绽,怎么隐藏多年呢?
“主公,你看,会不会是柴家?”
柴氏,自从霍珩掌权以后,就渐渐自核心剥离了。他没有明着打压,但当年往事谁人不知,柴家人本身也没多少勇气往前凑,只尽量减少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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