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一切结束了。”山姥切依旧言简意赅。
没错,一切结束了。安娜的灵力正在迅速地恢复正常,她正用一种让人手足无措的从‘人’蜕变成‘神明’。
一切已经清清楚楚,人会爱神这一点没错,但是有时候也会促成相反的结果。很多暗自喜欢安娜的人其实是不自觉被她神明的一面吸引,而具体到高桥启介这件事上,事情正好相反。
他喜欢上了身为人类的小姑娘安娜,当安娜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类小姑娘的时候,一切就变了。
人的感情如此的奇妙,人确实爱着神明,并且忠诚起来狂热的可怕。但是更多的情况是不会有那么疯狂的,相比起高居在天上的神明,还是生活中最心爱的那个最重要——华夏和东瀛似乎都是对神不怎么坚定的民族……有事烧香,临时抱佛脚什么的。
当安娜神明的一面展露出来,人对神的感情替换了人对人的感情,他反而不再对安娜有那样强烈的爱慕之情。
而安娜,没错,安娜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陷入了困境。
神明不会爱上人类,本能里面排斥这个。这就和她之前和其他神明更容易变得亲近是一个道理,那才是‘同类’啊!
粗糙一点说,小猫和小狗一般情况下是没有爱情的。
“一切都结束了。”山姥切国广强调一样重复了一遍。
第121章 逢魔时刻(1)
迹部景吾的人生足够受到优待, 所以也很少有过困扰。
人的一生到底在追求什么……富可敌国的财富、万人之上的权势、倾国倾城的容貌、天衣无缝的才华——而这所有的所有, 对于迹部景吾来说是天生就已经得到的。非要说的话, 他的起点就是无数人一生都无法到达的终点。
拥有这样的人生,迹部景吾应该和普通生活完全不一样。他的人生没有困扰、忧愁,没有左右为难、踌躇不前、悔之晚矣,有的只会是美妙的、顺遂的、至高无上的。
至少旁人以为是这样。
而在某些事情发生之前,迹部景吾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
但是命运的道标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在某时某刻他会告诉你,世人在他眼里全都是一样的。到了预定的时刻, 他一定会指引你走向他所设定的无可奈何。
迹部景吾在他的少年时代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这本来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哪个少年不怀春?在樱花飞舞的季节里,哪怕骄傲如他, 因为一个女孩子春心萌动, 又有什么奇怪的。
他喜欢那个女孩子两年, 这两年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他的喜欢。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喜欢并不正常——似乎总有人会莫名其妙地喜欢上那个女孩子,荒诞不羁到了极点。
如果是别的人,自然可以解释为这是一个好姑娘, 本身的独特也使她拥有某种魅力,喜欢变成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迹部景吾不可以, 他天生敏锐的洞察力在这一刻发挥了他的力量,他分明察觉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息。
两年的时光, 是迹部景吾和自己本能拉锯的时间。他从一个稍显稚嫩的少年, 初初有了翩翩青年的样子——相比西服, 他现在更喜欢穿薄风衣,脊背挺直,戴上一副细边眼镜。
和他打交道的每一个人都不得不承认,迹部家后继有人,若狮子也终于渐渐成长为真正的雄狮。
命运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他终于向自己的本能投降,承认一件笃定的事实:他喜欢那姑娘,非常喜欢。
这个时候,现实告诉他,他爱她,但是却并非真的爱她。他爱她,就如同人类爱着自己的神明,虔诚而孤独,强烈而恬淡——她是他的神明!
“迹部桑。”一期一振对下车的少年点点头。一期一振并没有见过迹部景吾,他是迹部景吾和安娜断了联系之后才召唤的刀剑,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知道这个人。
迹部景吾的样子越来越接近一个成年男子——或者这就是他明明不近视却戴眼镜的原因,至少显得成熟。而他家里的合作伙伴们,似乎总是因为他的年少而轻视他。
他投向一期一振和山姥切国广的眼神非常镇定,称得上古井无波,这在知道刀剑付丧神真实身份的人那里非常难得。这很容易理解,对于‘异类’人类总是会有一些不同的看法通过目光传递,其中有好有坏。
接触到这样的目光,一期一振怔了怔,山姥切国广却只是迅速地低下了头。
一期一振在瞬息中恍然大悟。要知道这位‘迹部桑’在本丸内可是大名鼎鼎!不然一期一振才来本丸不久,那么多人都不知道,怎么偏偏知道他!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和安娜走得近的朋友很多,喜欢安娜的更不少。刀剑们很大一部分都心知肚明其中的原因,这既是因为安娜本身就很讨人喜欢,也是因为安娜神明的身份,总是能够不自觉地吸引人。
这些人按理来说并不用在意,而一期一振和烛台切、长谷部他们一起处理文件久了,这些人的名字也确实只是泛泛听过而已。只有这个名叫迹部景吾,和主公差不多同年的少年,提名率高的可怕!
当时的他并没有想太多,只当是因为确实很熟。可是今天一见面就明白了,这倒不是迹部景吾的各方面太优秀——肉眼可见的那种优秀。而是因为他的觉悟,从他的眼神就知道了,他对主公的世界有着相当透彻的觉悟。
喜欢安娜的人很多,有人知道她身处的世界不同寻常,也有人不知道。知道的人态度不一,有的人因此冷却了热情,有的人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影响——后者少年人多一些,毕竟他们对这种事更加接受良好。
但是这种接受大多数也只是看上去而已,少年人最容易头脑发热,以为喜欢就是一切,别的东西就不用在乎了。至于这样的现实隐含的深层次意思,根本就没有往深处想过。
更何况安娜的身份在他们面前只不过展露了冰山一角而已,神社巫女,能够和彼岸世界打交道的人?真正的问题在于,安娜本身的神明身份!而这个身份,恐怕还没什么人知道。
但是迹部景吾是不一样的。
一期一振不知道迹部景吾已经明了安娜的身份,甚至对自己感情方面的进退维谷也有了相当程度的知晓。可是他已经看出了对方的觉悟,拥有这样觉悟的男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是不一样的。
一期一振是天下名刀,在他颇为漫长的生涯中见过的都是当世的人杰,眼界是很高的。现在见到迹部景吾,自然很清楚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转头看向山姥切,山姥切此时正低头看着地面,就好像地面上有什么东西足够着迷一样。这个时候一期一振再次确认自己的想法,因为山姥切和他想的一样——山姥切国广就是这样,当他什么都不说的时候,往往就是什么都知道的时候。
“安娜——”迹部景吾平常有多浮夸,日常生活中面对不怎么熟的人的时候就有多冷淡。漠然的语气到一半就停止了,因为黑色的奔驰停在了面前。
车窗被降了下来,安娜似乎有些疲惫,于是整个人都漫不经心起来:“是迹部前辈呢。”
安娜的少女时代擅长体育勤于锻炼,再加上性格活泼讨喜,天然就有一种活力少女的艳光四射。但是在不期然中间她发生了变化,有些日子没见的迹部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就像珠宝深藏于幽暗不见光的海底,就像花朵开放在无人的荒野。价值连城和倾国倾城都白白地展露于世间,孤芳自赏地美丽着。
高桥启介打开车门,和这个小自己几岁的年轻人,嗯,两个人……就是那种出于社交礼仪一样的,对视了一眼,转瞬就移开了目光。
高桥启介不见得知道这个比自己年纪要小的‘孩子’在想什么,最多就是本能上觉得有点被冒犯。迹部景吾则是洞若观火的多,事实上他也确实什么都知道。在这一点上来说,相比起高桥启介,他更像是一个成年人。
安娜小心下车的动作引起了迹部景吾的注意,安娜小声解释:“……一个小车祸,已经差不多好了。”
迹部景吾不说话,只是顺手摘了眼镜放到口袋里,然后抱着安娜上车——当然是上他的车。
“一期哥他们——”“我会让人来接,车子坐不下了。”
安娜不再说话,现在的气氛非常不妙。
迹部景吾按了按鼻梁……抱起安娜是一瞬间的事情,也是这些天沉默与思考之后做出的选择。
他避无可避了,不是么。
真可怕啊,就算被告知眼前这个女孩子只不过是表面上普通,实际上是神明来着,就算知道他喜欢她来自于某种本能,他还是喜欢她,还是想要靠近她。
做到这一步,只是因为他太喜欢她了,所以一切的阻碍都不是阻碍。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一切的理由都是借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一切的理由都不是理由。纠结的过程只不过是完成一场自我说服而已,自古以来,从来如是。
当然,也是因为他太骄傲了。
当裸.露出来岩石一样粗粝的真相,将他的骄傲敲击的粉碎——原来他和自己对立了两年,最终选择接受的感情,来源竟是如此地荒唐。迹部景吾,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和别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依旧会受到神明的蛊惑。
但是当最后的骄傲都被敲碎,他反而看到了真实,自己的真实。
——就在平凡无奇的一天,舞会之后,很普通的那种舞会……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国家1%的上流社会们都用一种毫无意义的客套消磨时光,显示出彼此的默契。迹部景吾近乎百无聊赖地去露台吹风,此时现场乐队的音乐舒缓而魔幻。
他想起了歌舞伎町舞厅里和安娜的那一场共舞,那一刻他忽然就不再纠结了。
说到底,无论这感情建立在什么基础上,他都是确确实实的、喜欢着她,深刻到无法磨灭。
这种时候他的骄傲就重新出现了。
实际上他的骄傲是如此的锋利,以至于根本无法被命运道标的现实给磨平。开什么玩笑呢,所以他喜欢她就完完全全是一个玩笑?不值一提的那种,只不过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在对人间施加自己的影响力?
他不信,他百分之一百的不信!
迹部景吾到此,终于推开了所谓的命运,他的选择已经清清楚楚了。神明?这从来不是理由,他最后还是拉住了她的手,只不过稍稍迟到了一小会儿而已。
“迹部前辈最近还好嘛?”安娜打破了沉默,双手放在腿上,乖巧地看向迹部景吾。
迹部景吾盯着安娜看了半晌,如果不是迹部景吾皮相太好,这一幕足够让人心里发毛了。然而他只是沉默,半晌转过头,后靠在靠背上,仰头半阖着眼睛。
“一般——棋圣战我看过了,水准不错。”
听到这个,安娜忍不住笑了起来:“呀!迹部前辈你实在是……算起来我是你围棋老师,在实力不够的情况下,评论老师和老师的老师下棋,这算怎么回事儿呢?”
这似乎是一个契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恢复了正常。迹部景吾颇为疲倦地靠着椅子,安娜则是兴致盎然地描述什么。
迹部景吾已经熬夜两天了,头疼的要死,但是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心如擂鼓,根本不得安歇。
睁开眼睛,手指灵活地把安娜一绺扑到脸上的头发挽到耳后。面对安娜‘你怎么回事’的眼神,只是面不改色地摇头:“没什么。”
所以说,一切的犹豫都只是枉自犹豫,所有的徘徊都是无用之功。以他的洞察力应该早就预知到了这一点才对……迹部景吾要如何拒绝柳安娜。
汽车平稳地开在公路上,偶尔可以看到非常明显的路牌,这是回东京的路。迹部景吾的声音平稳而镇定,像极了公路片的旁白,听他说话安娜也渐渐安静下来。靠在车子椅背上,侧着身子只看着他。
“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随着迹部景吾的讲述,安娜大概清楚了,故事的剧情是标准的灵异片走向。
迹部景吾家里有一套非常正规的女儿节雏偶,前一段时间遭窃了。
日本有三月三过女儿节的传统,女儿节,顾名思义就是为了家中的女孩子过节。其中很多风俗是从平安时代就开始流传,到现在最为有名的大概是摆放雏偶了。
平安时代的贵族少女流行玩人偶娃娃,就和现在的洋娃娃一般无二。这个习惯和节日习俗合二为一,到后来,女儿节这一天,家里有女儿的人家都要在特制的台子上拜访各种各样的人偶。
这些人偶往往做工精细,再加上华丽的服饰和装饰,价格不菲呢!
也正是因为价格不菲,这种人偶渐渐成为了女子出嫁嫁妆的一部分,等到将来自己有了女儿也可以用得上上。
而且有钱人家习惯在原本嫁妆的基础上添置人偶,如果富贵了好几代,这种人偶数量上就会变得非常可观。
一般来说,摆人偶的台子都是奇数,一三五七九这样,但是一般人家都是五层或者七层。如果是七层的话大概是十五个人偶——这种人偶的摆放有自己的规则,第一层天皇天后,第二层是三个拿酒器的宫女,第三层是五个演奏乐器的人偶,第四层有两个大臣,第五层有三名仆人。至于第六层第七层,不放人偶,而是迷你的家具、器具之类。
这是比较完整的一套女儿节雏偶,但是传承许多代的人偶很夸张,几百个上千个都是有的。
迹部家并不是传承几百年的那种名门,发迹是这几代的事情,所以人偶并没有那么夸张,只有近百个‘而已’。
普通的雏偶娃娃就价格不菲,几十万日元轻轻松松。如果是名家作品,或者用料比较上乘,上百万也很正常。类似迹部家这种家传几代,工艺出众如艺术品,近百个的规模,价值更是不可估计。
但是让迹部家困扰并不是因为这批雏偶的价值,追查这件事更多是因为这些是几代迹部家主母的嫁妆,意义不同。
但是令人奇怪的是,警方没有找到偷窃雏偶的人,只是按照雏偶的资料,在古董店里发现了他们。按照一般的思路,这就是盗窃犯们已经将他们销赃并且流入市场。虽然手脚快了一点,但并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
收回了这些雏偶,剩下的事情就是警方持续追捕这些盗窃犯而已。最多因为被盗窃的是迹部家这种富豪,影响大一点,警视厅压力大一些,可也就此罢了。这件事按理来说应该像风吹过水面,泛起一层层涟漪,最后又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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