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滢听说此事时,她正在进行着每日的功课——练大字。
知实立书案边儿上,用着在她而言罕有的震惊语气,将整件事情从头至尾复述了一遍,一旁的寻真直听得眼睛都直了。
那个裘四奶奶可是个寡妇啊。
谁能想到,她竟能飞上枝头变了凤凰,这也太叫人惊讶了。
纵然早就见到过太子殿下的马车送郭婉回家,可是,这消息还是来得太惊人了,由不得人不咋舌。
听罢知实的叙述,陈滢写字的手,亦在半空里停了片息。
而随后,她便又专注于眼前的大字。
寻真与知实见状,皆不敢再作声,默立在侧。
约莫半刻后,当写完了最后一个大字时,陈滢将行笔置于架上,点头叹道:“原来,她的安排是这样的。”
真是出人意料的一招棋。
高妙至极,实令人拍案叫绝。
有了韩端礼的善举,郭婉的身份不仅不会成为人们诟病的理由,反倒会让人对大楚皇族多有赞誉。
为奖励有功于国家的商户,当朝皇帝竟愿意让其孀居的外孙女成为太子之妾,这正是皇帝宅心仁厚、宽待功臣的厚德之举,宁愿委屈自己的儿子,也不愿心系国事的良民伤心。
这样的皇帝,不是明君又是什么?
难怪郭婉如此成竹在胸,原来她早就做出了最妥善的安排。
自然,韩端礼的配合亦很及时,可以想见,他对这个外孙女,实是寄予了厚望。
此时回头再看,陈滢终于明白,这位韩老太爷之所以能够成为山东首富,那是有原因的。他的眼界与手段,远高于普通商人,堪称翘楚。
“姑娘想还不知道,这事儿其实还没完呢。”知实此时又道。
陈滢倒被她说得一惊,忙问:“难不成还有变故?”
俗话说“天威难测”,她就怕元嘉帝变心。
这位皇帝自来务实,所谓君王的颜面他是一点儿不在乎的,收回成命这种事儿,他可能真干得出来。
知实闻言,连忙摇手道:“姑娘莫要担忧,不是有什么变故,是兴济伯府的一桩新鲜事儿。”
第295章 竹篮打水
陈滢闻言倒也不觉有异。
郭婉此次可谓一飞冲天,兴济伯府她那些所谓的亲人们,想必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得就要生出什么事儿来。
此时,知实却像一副觉得很好笑的神情,竭力将那笑给忍了下去,续道:“婢子从珍珠那里打听到了件事儿,说是兴济伯夫人才拿到手的银子,这还没焐热呢,就全都给吐了出来。”
这话直说得陈滢怔了怔,旋即心头一动:“你是说……那些陪嫁?”
“正是呢,姑娘。”知实用力地点着头,到底撑不住,笑了起来:“韩老太爷捐出来的那五十万两银子里头,有好些是拿铺面儿、田产、珍玩什么的抵押的。听珍珠说,那嫁妆单子上有一样儿算一样儿,全都折在里头,被韩老太爷捐了出去。”
“噗哧”一声,寻真捂着嘴笑了出来。
郭婉与陈滢交好,那就是自己人,而兴济伯夫人程氏那就是对立面,如今听闻她吃瘪,自是大快人心。
陈滢倒未觉得好笑,只是有些震惊,以及甘拜下风的佩服。
“裘四奶……不,是郭大姑娘,真真太厉害了。”寻真发出了由衷的感叹,面上的神情几乎是崇拜的。
知实亦叹道:“可不是么。这事儿一闹出来,大家都知道兴济伯夫人克扣前头儿媳的嫁妆,就连郭大姑娘不得不交出嫁妆才能回府的事儿,也都传开了。”
“真是……好手段。”陈滢委实叹为观止。
不出手则已,郭婉这一出手,就是一箭四雕的绝招儿:
第一,拿回自己该有的身份;第二,成功进入东宫;第三,为韩家得来无上荣耀;最后,狠踩了兴济伯府一脚。
而在这些明面儿上的好处之外,还藏着暗招。
那是专门针对永宁长公主与香山县主的招数。
从今往后,长公主想要拿捏这个继女,或者香山县主想要为难这个继姐,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在血雨腥风的政治斗争中,东宫与储君,从来都代表着帝王心里的那根底线。
长公主再是受宠,也不可能会去踩这根线,那会触动帝心。
帝心好恶,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死。永宁长公主不是没脑子的蠢妇,她很清楚,一旦她敢对东宫的人或事插手,元嘉帝的视线,就必定会落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注视,即便尊贵如长公主,亦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虽然众人都说元嘉帝是明君,可没有人会忘记,便在这位明君的御座下头,埋葬着大楚朝几乎所有皇室男丁的尸骨。
如此明君,你能指望他有多么浓厚的亲情?
这一回,郭婉算是给自己找了一座最大的靠山,这世上又有谁敢去触及皇帝的逆麟?
从今往后,只要她不主动惹事,永宁长公主与香山县主,便奈何不得她。
陈滢简直都想拍案叫绝了。
虽然她不喜宅斗,但郭婉的宅斗手段,却让她由衷钦佩。
如果这世上所有的宅斗,都能像郭婉这样,为平民百姓带来好处,为国家做出贡献,那可是国家百姓之大幸。
商户女一举成为皇子妃,此事在京中掀起的狂潮,瞬间便盖过了陈劭失忆之事。从不缺少八卦热情的京城百姓,在这件事中表现出了强悍的力量,满城热议,直叫那气温都飚升了好几度。
陈滢莫名便觉得,她又欠了郭婉一个人情。
时序很快转至五月,端午节后,陈濮的婚期便也近了,国公府陷入了一种欢快的忙乱氛围。
大约是想借着这场喜事冲去前些时候的霉运,许老夫人对此事格外上心,务求每一处细节的完美,将许氏并沈氏二人赶得团团转。
不过,这样的热闹与繁忙,与二房却不沾边儿。
李氏如今一心扑在陈劭身上,府中诸事基本上无暇顾及,许老夫人念在他夫妻二人久别重逢,陈劭又正要好生静养,便也特意命人不许打搅,倒将那鸣风阁变成了世外桃源。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陈劭的失忆症毫无起色,工部那里亦没有消息,算是将这个前郎中晾在了一旁。
每旬一次的大定省时,看着这个清瘦而温秀的二儿子,国公爷便会好一阵长吁短叹。
膝下四子个个出色,这是他此生最大的骄傲。
可是,如今陈劭却成这副模样,国公爷的骄傲,就此亦缺了一个角,变得不那么完满了,每思及此,他便会有一种格外地遗憾。
五月初十这日,又是一旬一次的大定省,国公府各房晨定已毕,陆续离开了明远堂。
李氏带着陈滢匆匆跨出了院门儿。
今日乃是太医院送药的日子,她得安排人去外头接着,此外,陈劭的药膳方子亦要重新斟酌,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有几样药材怕是要换掉。
她低眉想着这些,里面与陈滢轻声商议几句,母女二人方一转上游廊,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唤:“二嫂,请留步。”
李氏立时止步,回身看去,便见四老爷陈励一袭宝蓝宽袍,长身玉立,站在廊外。
李氏的身子一下子绷得笔直,面上却浮起笑来。
“小叔唤妾身何事?”她温声问道,一面便将陈滢朝身后拉了拉,轻声吩咐:“你去后头等我。”
陈滢心知她在想什么,应了个是,往后退了两步。
去岁的魇胜之事闹得那样大,李氏把陈滢带去山东,正是为了避一避风头。
如今虽是事过境迁,然余波却仍还在。那苏姨娘也就罢了,被罚去偏僻的庄上住着,怕是此生都不可能回府,沈氏暗自趁愿,与二房的关系反倒比以往还好些。
可四房却不一样。
柳氏乃是正正经经的四房主母,与陈励琴瑟和鸣,又产子有功,却被许老夫人罚去佛堂静修,至今未回,现下四房诸事都是刘宝善家的在帮着打理。
原本李氏等人远避外地,与四房倒也相安无事,可是,现如今他们一家子都回了府,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个房头儿间关系的便有些微妙。
因此,李氏便本能地把女儿护在了身后。
第296章 殷勤荐医
对于李氏之举,陈励似是恍若未觉,仍旧立在廊下,朗声道:“二嫂容禀,因小弟听说那相国寺来了一位挂单的番僧,精擅医理,又有一套秘传心经,专治人心窍上的毛病,便特来告诉二嫂一声儿。二嫂若是有暇,不妨去那里试一试,或许二兄的病便能有个起色。”
他的神情十分真挚,面上的关切也不似作伪。
李氏笑容不变,屈身谢道:“真是多谢小叔挂念。妾身知道了,会叫人多加留意这事儿的。小叔费心了。”
陈励闻言,温秀的脸上终是漾起一分无奈,却也未再多言,举手而去。
李氏目送他跨出月门,这才回转身形,面上的笑容恬和温婉,柔声道:“咱们也回罢。”
陈滢上前扶住了她,一行人回到了鸣风阁。
直到那鸣风阁的院门在身后阖拢,李氏面上的笑容才终于收住。
她叹了口气,自嘲地咧了咧嘴,低声叹道:“真是没有一天儿消停的。”
“母亲,四叔父这话您爱听便听,不听也无妨,祖母不会多说什么的。”陈滢上前轻声劝道。
陈励是许老夫人最宠爱的儿子,方才明远堂门外的那一幕,肯定已经传到了老太太耳中,而李氏接下来的反应,或许会便影响到她老人家对二房的看法,李氏之忧便是由此而来。
听得陈滢所言,李氏拍了拍她的手,强笑道:“这道理为娘都懂,就是觉得累得慌。”
这些日子来,她实是心力交瘁,两颊又瘦了下去,虽然嗽症没再犯,面色却不复济南时的红润。
大宅门儿里的日子,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罗妈妈,你带上几个人,明儿去相国寺走一趟。”李氏疲惫地吩咐道。
无论陈励的话是否可信,又是否包藏祸心,这个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大面儿上总得过得去,也免得叫有人拿住话柄。
罗妈妈忙应下,李氏又强打起精神叮嘱她:“凡事小心些,打听几句就回来,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不可擅自作主。”
这是怕有人在相国寺设局。纵然这可能性并不大,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罗妈妈郑重地道:“夫人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李氏神情微松,扶着陈滢的手跨进屋门,轻轻地道:“罢了,这事儿先这么着吧,我得去床上躺躺,乏得很。我儿也回去歇着罢。”说着又去摸陈滢的脸,一脸爱怜:“你也瘦了好些,想是这些日子太累了。”
这般说着,她不免又触及心事,一时间悲从中来,红着眼圈儿道:“唉,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累得我儿跟着受苦。”
李氏已经把二房的所有事宜都交给了陈滢,自己只一心照顾夫君,她知道女儿这些日子也是操劳得很,如何不心疼?
陈滢便笑道:“母亲千万别这么说,我可好着呢,能吃能睡的,如今不过是长个子罢了,人就显瘦,等再过些时候就能胖回来了。”
她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李氏心中便越自责,再一想陈劭如今的情形,更是险些落泪,拉着陈滢的手哽咽:“偏是我没用,总是精神不济,委实不能兼顾,好孩子,委屈你了。”
见她神情郁郁,陈滢很怕她忧思成疾,便开解她道:“母亲也该放宽心才是,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那些事儿您不去理它,它便也不能怎么着您。”
说着又开玩笑地道:“女儿管着这些事儿,实则是为以后出阁做准备,我还怕您多嫌着我呢,您可千万别夺了女儿的差事才是。”
李氏被她逗笑了,作势伸手去戳她的额头,嗔道:“说话也没个遮拦,看叫人笑话儿了去。”
见她终于转过来了,陈滢忙又说了几句笑话儿,罗妈妈也在旁凑趣,这才将李氏哄得欢喜了些。
母女二人进得内室,小丫鬟正在铺床,李氏便拉过陈滢,细细叮咛:“你父亲今日想是要去前头问安,你可别忘了去瞧瞧他去。再,你也替我好生称量称量那几个服侍的。那皆是你祖母派下的,我见你父亲的时候又少,竟不知这几个是好是歹。”
陈滢一一应下,又催李氏早些休息。
陈劭自回府后,汤药不断,除了太医院开具的丸药,又有一份汤药要服。因那药是带着点儿安神性质的,他的作息时间便与别人不一样,起得迟、睡得早,就连每旬一次的问安,他也总是在起床后单独去拜见许老夫人。
纵是病体支离,该守的规矩还得守着,陈劭此举,确实很符合他一惯的脾气。
李氏交代完毕,那小丫鬟也铺好了床,陈滢亲眼见母亲上床睡了,方才转回西厢。
大篆与小篆正侍立门廊外头,见陈滢回来了,忙双双分开珠帘,将她让进了屋中。
回屋后,陈滢便径向那妆台前一坐,也不叫人,便开始动手打散头发。
一旁的大篆见了,忙上前帮忙,一面陪笑道:“姑娘是要梳头么?要不要婢子把寻真姐姐找来?”
“不用了,我自己也行的。”陈滢不在意地道,随手就把簪钗都给卸了下来。
今日因要去明远堂,寻真给她梳了个繁复的花髻,又插戴了几枚金钗,陈滢一直觉得头重脚轻的,此时又无需外出见客,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将头发重新挽了个纂儿,只以一朵珠花固定住,陈滢正对镜看着,却见知实挑帘走了进来,道:“姑娘,王家姑娘来信了。”
陈滢心头一喜,忙道:“拿来我看。”
知实将信呈上,陈滢展开瞧了,眉眼间便含了一丝笑意。
王敏蓁与王敏芝姐妹在三月时回乡祭祖,顺便看望祖父王老太爷,这期间与陈滢时有书信往还,今日这封信便是王敏蓁写来的,她告诉陈滢说,她们会在七月底返京。
算算日子,陈滢与她们已经有大半年未见了,她还是挺想念这两位朋友的。
趁着此时无事,陈滢快速地写了封回信,交予寻真送去外头,一时罗妈妈又过来,禀报了几件琐事,陈滢一一处置了,眼瞧着时间不早,便换了身衣裳,带着知实去了枕霜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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