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漌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便也瞧见了亭中的王氏姐妹。不知为什么,她的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个笑,极有兴致地道:“我与你同去罢。”
陈涵在旁见了,正要开口说话,陈漌却已经抢先说道:“二妹妹、四妹妹,你们两个好生看着五妹妹,别叫她被人碰着了。我与三妹妹去那边亭子里吃茶,你们别跟过来。”
竟是没给陈涵开口的机会,直接就把她们给撇下了。
陈涵张开的口重又闭拢,自知再不好觍着脸跟过来,只能悻悻地一甩帕子,跑到前头找陈湘说话去了。
陈滢便与陈漌离开了热闹的荷塘,转去了对面的六角亭。
才一踏上亭外石阶,王敏芝便当先笑道:“我还当你今儿不来呢,本想去信问你的,又想着你是个大忙人,怕是没空给我回信,便只得罢了。”
陈滢与她姐妹二人玩笑惯了,此时闻言便露出了真正的笑容,说道:“你自己懒便懒,又来怪我。”
听了这话,王敏芝竟也没生气,还握着嘴笑:“你怎么知道我懒得写信?”言辞之间,居然承认了陈滢所言。
陈滢便摇头道:“我还不知道你么?要你做点儿什么,那是千难万难的,不把你逼急了你再不会动上一动。”
说白了,王敏芝这就是拖延症,陈滢私底下给她起了个绰号,叫“拖延姑娘”。
王敏芝闻言,仍旧是笑得一团欢喜,似是对陈滢的回答极为满意,又问:“怎么不去看了花儿再过来?”
“人太多,闹得慌,还是这里安静。”陈滢答得简短。一面说话,她一面便侧身让出了身后的陈漌,介绍地道:“这是我大姐姐,你们想必认识的。”又转首看向陈漌,面上的笑意犹自未散,道:“大姐姐,坐着的这个是王大姑娘,与我说话的是王二姑娘。”
陈漌见了,倒有些吃惊。
陈滢此时的笑容,在她而言是极少见的,而笑容正常起来的这个三妹妹,似乎比之平素又添了几分颜色,倒有几许清俊在里头。
陈滢自不知她心里的这些想头,简短的介绍完毕,她便闭口不言了。
好在王敏蓁此时已然起了身,含笑招呼陈漌道:“陈大姑娘坐过来些,这里也能赏花。”
陈漌此前得了许氏嘱咐,着她务要与王家姐妹搞好关系,如今见王敏蓁秀丽温柔,王敏芝活泼甜美,她的心便放下了一半儿,上前笑道:“我来得唐突了,还请两位勿怪。原本三妹妹打算一个人来,是我死活要跟了来的,怕是扰了两位清静。”
第066章 茶泼盅落
见陈漌言语谦和,王敏蓁便是一笑,道:“你我皆是客,就算唐突也是我们唐突了伯府开的好花儿,竟是不曾亲去观赏,只远远地瞧几眼便罢,陈大姑娘再这么客气,我们可就不敢开口了。”
这话说得大有意趣,王敏芝头一个拍手笑道:“大姐姐这话很是。君不见闹哄哄鸭儿一群、乱糟糟鸟儿一堆,吵得人头疼。我若是那花儿,烦也要烦死了,哪还耐烦开啊,索性早早谢了才是正经。”
她话音落地,脑袋上立时便挨了一记,却是王敏蓁一扇子敲在她的发髻上。
王敏芝连忙抬手去捂,口中便嚷:“大姐姐,你这动手就打的毛病可该改一改,我这头发好容易才梳得的。”
“你哪天不做歪诗,我哪天再改。”王敏蓁横了她一眼,端起茶盏递了过去:“喝口茶,叫这茶堵一堵你的嘴。”
王敏芝这脾气也当真古怪,竟是真的不再说话,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人也坐了下去。
陈漌在旁瞧得极是有趣,更兼她自己就是个性情中人,对同样敢说敢笑的王敏芝格外看得顺眼,于是便也凑了过去,与她说起话来,不一时便聊得开了。
见她两个头凑着头说得热闹,王敏蓁便走到陈滢身边,轻笑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话都没说两句。”
陈滢支颐靠坐在凳楣子上,拿下巴往前头点了点,答非所问地道:“有人过来了。”
王敏蓁本是背对着荷塘方向的,此时便回过头去,果见几个穿红着绿的身影正朝这里走,她不免便叹了一口气:“想要躲个清静,竟也是难的。”
陈滢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在这地方你还想要清静?做梦吧。”
两个人的说话声都很轻,一面说话,一面便打量着那群走过来的人。
来人共计有四,皆是熟人,打头的乃是兴济伯府的三位姑娘,分别是嫡长女郭冰、嫡次女郭凝并庶出的三女郭凌,除他们仨外,镇远侯府的二姑娘顾楠也在其中。
因是主家来了人,陈滢和王敏蓁便都站了起来,那厢陈漌也瞥眼看见了,遂也不再说话,只好奇地望向这走过来的一群人。
“我就说这亭子里的美人儿是谁家的呢,原来是陈大姑娘在这里。”人尚未到,郭冰爽朗的笑语声便传了过来。
她是个身材微丰的圆脸姑娘,五官平平,唯皮肤白得如牛乳一般,平添三分姿色。
走在她旁边的郭凝此时便也笑道:“你们几个到这里躲清静,可叫我给抓住了,待少时上了席,少不得要罚你们吃几杯。”
虽是与郭冰一母同胞,可她却比姐姐长得漂亮得多,长眉凤眼、体态袅娜,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风致。
亭中四人除陈漌外,皆是不擅交际的,此时便自是以陈漌为首。只见她含笑往前迎了几步,说道:“这却是我的不是,原该先去跟你们招呼一声儿的,只我瞧着贺客极多,你们几个怕是忙得很,倒是不必给你们添麻烦才是。”
她近期时常在外走动,与郭家姐妹等人颇熟,这番话说得既亲切,又显得对郭家姐妹的尊重,场中气氛便此热络起来。
郭冰当先进得亭中,左右望了望,便歉然地道:“真真是对不住得很,我们几个都是头一遭儿帮着母亲招待客人,顾此失彼,怠慢了各位。”说着便转过头去,面色微沉地道:“这亭子是谁管着的?没见着茶都沏得没色了么?怎么就不知道换一换?咱们兴济伯府就是这么待客的?”
一连数问,亭子内外便静了下来,一个穿着青绸薄比甲的丫鬟从后而出,诚惶诚恐地伏地道:“婢子该死,婢子这就叫人去换。”
郭冰此时的面色当真如她的名字一般,冷若冰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颇重地道:“看在你初犯的份上,这次且先记下。若再有下回,必禀了母亲,重重罚你。”
那丫鬟直吓得连声道:“婢子不敢,婢子不敢。”
郭冰的面色这才缓过了一些,挥手道:“快些去,别叫客人等着了。”
那丫鬟伏地应了一声,爬起来便匆匆走了下去,这厢郭凝便掩口笑道:“大姐姐这一发威,咱们都不敢说话了呢。”
郭冰转向众人,仍旧是一脸地歉然,道:“丫鬟们不懂事,诸位勿怪。”语罢便又笑着招呼陈漌等人:“都快坐下吧,这亭子里又风凉又能观景儿,坐着正好呢。”
那亭子下头便临着一汪碧水,风过时,远处的莲叶绿浪翻卷,的确风景颇佳。
此时,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郭凌,也轻声地招呼众人道:“大家且都坐下吧,一会儿茶就来了。”
相较于郭冰的威严庄重、郭凝的挥洒自如,郭凌便显得拘谨了许多,说话声也很小,更兼样貌平平、举止了了,越发不打眼。
这其实也很正常,从来嫡庶有别,教养上头也是大不一样的,程氏能叫郭凌出席这样的场合,已然算是善待庶女了,便是各府夫人们在此,也不会说上半句闲话。
众人自是客随主便,于是便皆依郭冰所言,分散着观景儿。
那二姑娘郭凝是个很会调节气氛的人,坐下后便是妙语如珠,时常使人发笑,不出三五句话,亭中气氛已然自在了许多,一众女孩子或坐或站,有凭栏远眺的,也有喁喁私语的,还有叫丫鬟摘花儿的等等,倒也各得意趣。
不一时,之前那个穿青绸薄比甲的丫鬟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溜小鬟,自亭外逶迤而至,每人手上都捧着个大托盘,盘上置着精致的粉彩茶盅,却是新茶到了。
陈滢此时正坐在角落,望着远处盛开的亭亭碧荷出神,耳听得郭冰的语声传来,颇带威严:“搁下茶就去吧,别忘了池塘边儿的……”
话未说完,蓦地“豁啷”一声响,打断了她的话声,随后便是一阵极轻的惊呼。
陈滢转首看去,便见王敏蓁正站在亭子口那里,身上的裙子湿了大半,袖子上更滴滴嗒嗒地直往下滴水,一个伯府小鬟白着脸呆站在她身旁,两个人的脚下,滚落着一只茶盅。
第067章 此乃一局
“呀,可烫着了不曾?”郭冰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忙上前查看,顾楠并郭凝等就站在王敏蓁身旁,此时也都围了上去。
王敏蓁便摇头,语声倒还镇静:“茶是温的,并不曾烫着。”
郭凝一脸焦急地问:“果然无事么?有没有砸着哪里?那茶盅可不轻。”说着她便拉了王敏蓁的手上下端详,满脸皆是担忧。
这也不难理解,若是王敏蓁当真伤到了哪里,她姐妹二人肯定难辞其咎。
夏天的衣衫本就薄,如今郭凝这样随手一拉,王敏蓁的衣袖便都粘在了腕子上,透出了里头隐约的肤色。所幸大家都是女孩子,倒也不虞失礼,只是让王敏蓁有点难堪。
“我无事的,既没烫着也没砸着。”她自郭凝手中抽回手说道,一面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袖。
“大姐姐可还好?”王敏芝此时终于挤进了人圈,亦是一脸担忧,又去翻看她的裙子,蹙着眉心不说话。
众人此时也已发现,王敏蓁的裙子已经开始掉色了。
她今日穿的是一条拿冰绡裁制的银红间色百褶裙,这种料子轻盈飘逸,上身极是好看,唯一的缺点便是不耐水,一碰就容易掉色。
“真真对不住,真真对不住。”郭冰急得脸都红了,口中不住道歉。
那闯了祸了小鬟此时早跪在了地上,许是太过害怕,此时反倒说不出话来,只抱着胳膊不停地发抖。
郭凝一眼扫过她,面色猛地沉了下去,厉声斥道:“还不下去?等在这里讨赏么?”
那小鬟颤着声音应了个是,哆嗦着便要往外走,那厢郭冰便招呼那个穿比甲的大丫鬟带王敏蓁去换衣裳,亭子里说话声此起彼伏,一时间颇有些嘈杂。
“慢着。”一道很干净的声线忽然便响了起来,虽然语声不高,但却极为清晰。
众人俱皆微惊,循声看去,便看见了那位笑容古怪的国公府三姑娘——陈滢。
“王大姑娘,我若是你,就不会跟着去换衣裳。”陈滢说道,语声平静得就像在谈天气,仿佛她接下来的话也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寒暄:“那小鬟是故意把茶泼你身上的,这是个局。你若跟着去了,必定落入局中。”
亭子里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似是连空气都凝结了。
王氏姐妹并郭家姐妹,同时色变。
这位陈三姑娘一开口,居然就把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儿,上升到了阴谋算计的高度,简直语出惊人。
“陈三姑娘,你这话是何意?”郭凝首先提声问道,原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此时变得越加难看:“好端端地,说什么局不局的,你这是在说谁?”
陈滢向她笑了笑。
自然,这笑容仍旧很是古怪,只是她自己却并没有这样的自觉。
“此刻我的手上并无实证,所以也就没办法指出这设局的人是谁。”她不疾不徐地说道,话锋陡然一转,道:“不过,那小鬟故意把茶水泼在王家大姑娘身上,这却是事实,且也可以得到证明。”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离座而起,同时向着亭外打了个手势。
这个动作她是借着起身之机做的,亭中诸人皆未发现,唯亭外立着的知实见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陈滢此时已走到了石案前,随意挑了个茶盅,又向旁边僵立着的几名奉茶小鬟招手道:“你们过来一个人,我来做个验证。”
除王氏姐妹外,亭中剩下的人皆是一脸茫然。
这位陈三姑娘莫名其妙地跳出来,说这泼茶是一局,此刻又要做什么验证,她这到底是在干嘛?
难不成她这是故意冲着兴济伯府来的?
“郭大姑娘,我姐姐被泼了一身的茶,无论如何这也错儿也不在我们身上。”王敏芝此时便开了口,扶着王敏蓁坐了下来,娇美的脸蛋儿上,含了一丝极浅的笑:“如今陈三姑娘要请你们家丫鬟帮忙做个验证,我大姐姐身为事主,想来也愿意瞧瞧这个验证是怎么个做法。却不知几位主人意下如何?”
王敏蓁没说话,面上的神情已然恢复了柔和,但她沉默的态度却表明,她是认同妹妹的话的。
这事本就是主家理亏在先,如今被弄了一身茶的事主说要做验证,郭氏姐妹断无拒绝之理。
郭冰与郭凝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底都流露出了一丝疑惑,旋即郭冰便看向了王敏芝,正色道:“王二姑娘这话在理,我们身为主人的,断没有叫客人受委屈的道理。”语罢她便随手点了个小丫鬟出来,转向陈滢道:“我便命阿霞过来做这个什么验证,可还使得。”
“自然使得。”陈滢说道。
这个实验很简单,谁来都行。
那个叫阿霞的小鬟战战兢兢走了过来,陈滢便向她一拧嘴角:“把你手里的托盘举起来。”
阿霞本就是来送茶的,那茶盅摆上石案后,她便将托盘竖起来握着,半夹于腋下,这也是上茶的规矩。
此刻听得陈滢所言,她便将托盘捧了起来,陈滢把茶盅搁上去,又招手唤来寻真,叫她立在凳楣子前头,离着阿霞约有四、五步远的样子,随后陈滢便对阿霞道:“劳你驾,把茶端到我丫鬟那里去。”
阿霞应了个是,捧着托盘便往前走,不想,才走出三步,陈滢蓦地伸足一绊。
阿霞猝不及防,身子一歪,“豁啷”一声,那盘中的茶盅便倒了,茶水泼了一盘子,她本能地一手平衡茶盘、一手护着茶盅,脚下却是收势不及,合身便扑向寻真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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