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么截取,再这么剪辑,拍到的东西是假的吗?挡住镜头的手是我们找的人吗?这是我们编造出来的剧本吗?我们找的群众演员吗?都不是,那些都是真的。你看不到这个世界,这个国家变成什么样了吗!她糟糕透了,我们得改变它,必须改变。”
“我不是理想主义者,柳明旭那傻子才是理想主义,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出污泥不染的青莲,到最后也不过就是一丘之貉里的畜生。你想得到他的庇护,我理解,但是你不能忘了自己是谁,那你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我这把火要烧的从来不是他,他连个打头的都不算。无非是因为站出来的人是我,他就成为了风口浪尖。但他当初能因为我进了那个地方,那现在因为我再出来,也是他应该承受的。”
“你想好,如果你真的决定站在你父亲那里,那我就不是你的爷爷了。”
柳临渊看着柳千言,那个头发需要染发剂才能变黑,脸上的皱纹横生,手背上青筋明显,已经快要腐朽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她永远都理解不了的人。那个人的灵魂强大到,为了所谓的理想、所谓的追求可以摒弃一切的阻碍,不管是家族、还是家人。
“您一定要这么做?”
“你应该问,我要怎么帮你。”
柳临渊走了,她觉得这场谈话已经到了没必要继续下去的地步,她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她走了。回去拿包的柳临渊,在门口被意外的人拦下,对方拽着她的手把她拉到的应急通道里。
中途因为人太多不太好挣扎的柳临渊跟着罗美英进了通道,看他关门抽烟,抽的满脸郁结,连抽三根,柳临渊不耐烦了,她本来心情就够糟糕了。要不是不想事情闹大,她都不会跟过来。
罗美英大跨步拦在门前,挡住柳临渊前进的方向,开口就丢雷“教授也来了,你可能没看见,刚才教授让我去找老师,我是说你的爷爷,我听到了你们的话。”
柳临渊盯着他,让他继续说。罗美英弹掉烟蒂,又点燃一根烟猛吸一口“柳临渊,别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但是别走。你走了,就真的不能挽回了。今天是老师特地把你带来的,你不会不明白代表什么,你不能走。”
“我想,这个和前辈应该没什么关系。”柳临渊当然知道代表什么,代表她真的被当继承人在培养,代表即使柳千言知道《畸爱》很可能不是她的作品,还是对她怀有期待。代表那个老人在告诉整个圈子,以后柳临渊就正式进入这个行当了。
她知道一切,包括知道如果她不走,就算她真的是个阿斗,现在那个会场里的人,也能把她生推上著名导演的宝座。知道她要是走了,那今天那么好的在同一个战壕里建立起关系的机会,可能再也不会出现。
柳临渊不应该走的,哪怕是为了所谓的零花钱,为了以后的道路能走的更顺利一点,她都不应该走的。可是她还是要走,因为她再不走,她的园丁就真的要龙虎相斗了。
这句话拒绝的意思太明显,罗美英有些急躁,往前迈了一步“我知道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是你就不能先留下么,至少等这里结束再说,这样都不行?”
柳临渊往后退了两步,还是那句话“抱歉,我应该走了。”
“柳临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罗美英低吼一声,看她再次后退的动作有些受伤“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明明最讨厌你的父亲,你都说要是能和他脱离关系都行,为什么你现在反倒站在他那边,他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他。。。”
“前辈!”柳临渊厉声打断他“那是我的父亲!”
“你怎么变成这样!”
“。。。”
柳临渊仔细扒拉和这位的回忆,如果不是她遗失了什么记忆,那她和这位远没有到能说这句话的关系。可罗美英还在说,说柳临渊之前多有性格,多有正义感,多有才华,说的柳临渊基本就是他梦想中的女人,最后大吼一声。
“我为了你都愿意去和别人打架了!”
“。。。”
眨了眨眼睛的柳临渊在判断这算不算告白,管他呢“不管你当初怎么想我的,反正我已经变了,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前辈请自重。”说完掏出手机“是前辈自己让开,还是我打电话找安保请你让开。”
罗美英瞠目结舌的望着她,半响后冷笑一声,侧身让开身后的门,手放在门把上,自己拉门出去。走之前丢下一句“是,你确实不是她。”大跨步走人。
独自留在原地的柳临渊站了好一会儿,深呼吸缓缓的吐出,边往外走边打电话柳明旭。她不是去给柳明旭提醒的,没这必要,柳明旭肯定知道了,现场这么多人呢,都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去想要试着让父亲不要出头的。
就像柳千言说的,他的刀砍向的人不是柳明旭,至少不是针对柳明旭。但是柳明旭必然会因为牵扯到柳千言出头,她想做的是让柳明旭再思考一下,没必要冲锋陷阵。
柳千言有自己的立场,柳明旭也有,被柳明旭带进办公室的柳临渊,听到了柳千言嘴里,所谓的理想主义者柳明旭的立场。并且也发现,论强大这对父子是一样的,只有她弱小,所以也只有她两头不靠,还想两头讨好。
“整个国家不是三五人说了算,甚至不是三五千人说了算的东西,政治是妥协的艺术你懂吗。我们谁都没办法得到我们想要的,我们只能妥协的选择一个大家都不讨厌的东西。父亲现在做的不是让整个世界变的更清明,而是在告诉那些用心险恶的人还有一个新的渠道。”
柳明旭看着女儿“如果我不站在前面,你觉得真正站在前面的人会怎么对他?我们两打死了都是口水战,一旦我退下来,表示不掺合这件事,你觉得把他拉下来需要多久?”
柳临渊懂他的道理,她还变了个说法说给柳千言听呢,可是“你知道他在做正确的事情,对吗,他只是在寻求正义而已。”这话说的柳临渊自己都纠结,她到底在做什么。
柳明旭并不知道她在纠结,他只知道女儿太稚嫩,只能看到所谓的正义“这世界什么是真的对,让他报道,让他播放,你知道这件事牵扯多少了吗?示威的人是人,特别可怜。那警察就不是了吗,他们不是谁的儿子谁的女儿,谁的丈夫谁的父亲吗?”
“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永远都碰不到真正的权力者,权力者在上面指点江山,他们真正去谴责的,都是那些不得不被推出去,甚至同样自己没有后路的人。还有更多的人是站出来之后,以此当政绩的。”
“他们在做的是为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提供一个舞台,让想要参与选举需要名望的人成为舞台上的明星,成为唱票时的胜利者。他那个压根不叫正义,他成为别人手上的刀,砍着他以为的敌人,然后送上位的是谁?依旧是一样的人!”
这些话柳临渊都说过了,她不想听,她只是希望这对父子别搅合进这件事里,到时候就真的出不来了。就算他们想和好,他们身后的利益集团也不允许的!万一就那么寸,有死伤呢!
“就算这样,就不能为了爷爷考虑一下吗。”柳临渊都要暴躁了,还是让自己冷静,试图打感情牌“老人家年纪大了,真的出意外怎么办。”
柳明旭愣住了,愣愣的看着柳临渊,像是透过她在看着谁“你真的跟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是我们太长时间没有好好说话了吗。你以前不会这么瞻前顾后的,是我们伤害到你了么,变的小心翼翼的,很辛苦吧。”
“操!”柳临渊一句脏话就骂了出来,一连三次被人说变了,还没一次是好话。她也到极限了,直接爆发“你们就非要闹的你死我活才行!这个位置就那么重要,还是你就缺这个功劳好再往上爬吗!”
柳明旭眼睛一眯,神情也冷淡下来,说出口的话也尖锐了“不管你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那都是别人的话,你因为别人的话站在我的面前指责我?你也不小了,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因为这里是我能护着你们的位置,不然怎么样,让我亲眼看着我的父亲去死吗,我站在这里就是他最大的保障。连夜出逃的时候他只想着正义,家人困难的时候他还想着正义。”
“他的脑子里只有那些他认为伟大的理想,伟大的正义!我们受到的惊吓呢,我们为他的付出呢,他看过么,想过吗!我理解他?他不理解我吗?他认为我在做恶心的事情,我何尝不认为他幼稚又残忍,他在逼我看他去死,就为了他心中的正义!”
“我为什么要在悔恨中去接受一个会成为伟人的父亲?我为什么要看着他欣然赴死?我为什么要在半夜躲在门后面看着妈妈给他擦药,求他好歹想想家里人?他想去死就去!别扯什么大义,这世界不缺一个英雄!”
柳明旭从牙缝中吐出的口不择言,在看到柳临渊被吓到的脸色不再往下说。用力的闭了下眼睛又睁开,嘴角慢慢勾起,对柳临渊笑笑“临渊,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好好的上学,去陪陪奶奶,其他的事情有我呢。”
柳临渊直接拿着包起身走人。既然你们都想清楚了,只把我当傻子,那就一起死吧。不就是作么,看谁先作死谁。
2014年八月,以《潜水钟》的试映会结束为起始,整个韩国陷入舆论的战争。一如柳千言所说,作为被当作名头的釜山电影节彻底红了。每天有无数的媒体,采访无数的名人和官员,都在争执一件事,釜山电影节是否能如期举行,以及政治是否应该干预创作。
这个大到能上升国民是否言论自由,小到电影能拍什么素材的话题,以每天诞生至少三场公开在媒体上的骂战为速度,席卷整个电影圈和政界。作为领头人,柳千言和柳明旭的那点过往也全部被拉出来,父子吵架变成全民围观。
以‘国民’为代表的正义媒体,在他们的新闻里,柳明旭的故事就是当初李炳宪的版本,这也是电影圈公认的版本。把柳明旭说成是不孝子、没有道德的政客、没有家庭观的权力爱好者,反正就是赶紧下台才好。
以‘官方’为代表的同样自喻正义的媒体,就把柳千言塑造成反社会的电影人,只能纸上谈兵的文人,说的话和做的事只求漂亮,不求实际。大概是被柳明旭压制了,坏话倒是说的很少,至少没有小报骂柳明旭骂的凶。
不过他们丢出了一连串的数据给柳明旭翻案,柳明旭当初确实是跟着柳千言进了政局没错,但他是为了已故的夫人进去的,而不是为了什么权利。更何况,以他教授的身份,进政府太理所当然了,连个理由都不用,非要牵扯柳千言也是强词夺理。
再说为什么柳千言出国的时候柳明旭没走,那时国家刚从动荡中恢复过来,到处都是缺人,柳明旭能留下来是一个官员对国民的责任感。柳千言反倒是没有责任感的那个。历数柳明旭在任期内所做的事情,那是不可磨灭的功绩,单说釜山电影节和圣罗兰电影节的联合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简而言之,双方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阶段,每天你来我往掐的热火朝天。
很快战局进入白热化,釜山电影节定在10月8号开幕,开幕电影就是《潜水钟》。柳千言召开记者会,公开发表如果政府抵制电影节开办,那以他为代表的147位电影从业者,将不出席今后任何由政府组织的任何官方活动。
一步将军踩在柳明旭的死穴。
柳明旭的反击战为,超过两百位遇难者父母的亲笔签名,联合抵制《潜水钟》的上映,因为他们在消费死去的孩子们。这份签名一出,连网上的风向都开始变,那些父母才是直接的受害者,此时所谓的正义就站不住脚。
反杀一局,双方开始要见血了。
九月末,震惊整个电影圈的消息被报道,《潜水钟》的导演李尚浩被社会人士威胁年过七十岁的母亲,致使母亲重伤入院。社会人士当即投案自首,并声称他是遇难者一个孩子的舅舅,他就是看不惯李尚浩的做法。
这件事是不是真的纯粹因为私怨已经不重要了,李尚浩有意退缩了。三十几岁的汉子跪在柳千言面前,哭的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气的发抖也怕的发抖。他真的自己被打死都不会怕,可是他还有母亲,他怎么忍心,他赌不起。
这件事激怒了柳千言,也激怒了所有参与此事件的电影圈,一份父子关系断绝的声明已经在草拟的当天。这次是真的铁了心,连老太太都劝不了的老爷子,接到警局电话,他孙女被抓了。
同时,理论上应该志得意满,却连胡子都长出来的柳明旭也被召唤到警局,他女儿被抓了。
浓妆艳抹,衣着清凉,不小心能被误会成站街小姐姐的柳临渊,先冲高血压都要犯了的柳千言招手说‘嗨~’再送给气的脸都红了的柳明旭一个大笑脸“好久不见~”
面对他们问自己要做什么的问题,如今各种不怕死的柳临渊表示,她在做正事。
“做一个迟早会被抓的导演。”
这世上从来没什么天生乖巧,只有会看眼色。——6岁的柳临渊
第40章
电影节必须是独立而自由的的, 只有电影节是自由独立的, 电影节才有存在的必要。这是世界公认的规矩,这也是举世闻名的奥斯卡即便已经是龙头老大, 它依旧会被人诟病的地方,奥斯卡的政治倾向每次都会影响其奖项的公正性。
釜山电影节,自创办之初,独立、自由,就是它唯一, 也是最被人经经乐道的地方。柳千言要求放映《潜水钟》最大的立足点也是这个, 这甚至和所谓的正义无关, 电影人在维护的,是真正切身相关的利益。一旦电影节向政府妥协,釜山电影节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起码没有让他们参加的必要。
柳临渊把自己关在家里两天, 翻了无数的资料才弄明白这件事。她相信这个世界有的是为了理想愿意抛头颅洒热血的人, 她还相信世界上这样的人从来不少, 她真的信。可她不信柳千言是那样的人,哪怕柳明旭的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她还是觉得父亲隐瞒了她什么。
柳千言是谁, 著名导演, 对作品吹毛求疵, 对别人毫不在意, 甚至压根不管世界怎么看待自己的人。这样的人会为公平一词舍生赴死?柳临渊不信。他要是真的想死, 那在他最巅峰的时候就死了, 那才是真正的利益最大化,才会引起真正的轰动。
柳明旭的那段话里有一个关键词,连夜出逃。这个词出现,所谓的为了正义不要信命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就别说了,悍不畏死的人是不会跑的,脑子里没有那根筋,即便会牵扯家人。傻逼吗?热血本来就不是能和理智牵扯上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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