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福身应了,身姿婀娜地走到昭帝身旁坐了下来。她虽已三十多岁的年纪,那张脸,却仍保养得如同二八少女一般,只是眼底到底侵染了风霜,再也不复最初的澄澈。
“皇上,您消消气,为了此事而气坏了您的龙体,不值得。”皇后柔声劝慰。
听到皇后说起这话,昭帝面上神情愈冷,“朕倒是没想到,楼暮雪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皇后眼中波动了几许,依旧温和柔婉,“楼修媛委实胆大包天了些!还有五皇子……五帝姬,也着实让臣妾吃了一惊。谁能想到,就在臣妾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皇子,竟然是个帝姬身份。”
昭帝冷哼一声。
此事传出去委实是丢他脸面,只能装作早知君熙的女子身份。若依着他平常的脾性,早该将楼暮雪和君熙治个欺君之罪方才泄恨。
可聿国的国书一下,却让他不得不断了这个念头。
随聿国国书一起来的,还有昭帝的一封信。信中说,他知道宋懿和宋暄的死与昭国脱不了干系,如今君熙腹中怀了宋暄的骨肉,如果他不想两国交恶,便将君熙尽快嫁到聿国来,否则,昭国定然讨不到什么好处去。
偏生在这个时候,北境告急,凉国竟然也来掺和一脚,屯兵边境,蠢蠢欲动。
如果他拒绝了聿国的请求,就立马处于一种腹背受敌的状态。因夺剑大会之故,三国都损失了皇子帝姬,面上虽不好怎么说,心底却早已对昭国怀恨在心。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主动挑起与聿国的风波。
所以,尽管心中恨恨,却还是得按照聿国所要求的,同意了他国书上的请求,以完成婚约的名义,将君熙尽快嫁往昭国。
即便如此,却并不代表他会放过楼暮雪。
虽然暂时杀不了楼暮雪,但待此事平息下去,他定要寻个错处将楼暮雪打入冷宫才是。
兀自想着心事,气息已是沉郁阴鸷。
皇后瞟一眼昭帝,眸色一转,柔软的身子贴了上去,素手捏上了昭帝的肩膀,在他耳旁吐气如兰,“皇上,夜深了,就不要想这些烦心事了。不如……臣妾伺候您早些就寝吧。”
却不想,昭帝看都不曾看她,伸手拂开她搭在肩上的手,语声冷淡,“皇后先回去吧,朕还要先看完这些奏折。”
皇后脸上堆出的笑容一僵,眼神冷了冷。
昭帝却不再理她,自顾自看起面前的奏章来。
皇后恨恨地一咬牙,虽不甘心,却也不敢再说,悻悻起身,朝昭帝一福,“那……臣妾先行告退了,皇上早些歇着。”
昭帝头也未抬,摆一摆手,“去吧。”
皇后步履沉重地走出了大殿,脸上覆一片霜寒之色。
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昭帝抬了头,“啪”地合上面前的奏章,眼底满是不郁和烦躁。静坐片刻,他起身,拂袖朝内殿走去。
进了内殿,昭帝遣退众人,走到书架旁的那个落地汝窑大花瓶前,伸出手将花瓶一旋,只听得一声“轰隆”的声响响起,原本堆满了书的书架突然朝两侧分开,露出里头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昭帝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色泽,抬步跨进了洞口。
书架又应声合上。
窗外,一轮明月当空,正是十五,月正圆,夜风正凉。
*
因为君熙来聿的婚事,和宋清欢与凉国和亲一事,整个聿国皇宫忙得不可开交,而重锦失踪的事,便这样掩埋在了诸多“更重要”的事中。
聿帝虽然派了人四下去搜寻重锦的下落,但毕竟重心不在这之上,负责搜寻的羽林军四处便寻无果,便也只得作罢,对外只称太卜令大人需要闭关修炼,短时间内无法见客。
巫女和巫司在宫中本就是独立的存在,因此,重锦的失踪,并未引起多少风浪。只有宋清欢察觉出了此事的不对,私底下也派了人四处搜寻,不光在皇宫,就连整个建安城都搜遍了,可并未找到任何关于重锦的线索。
她仿佛就这么一夜之间凭空蒸发,细细想来,总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宋清欢尚未从重锦失踪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朝中,却又有了新的动态。
朝中元老,国丈魏嵘主动辞去太尉一职,只言年事已高,没法再担此重任。聿帝怜其劳苦功高,准了他的请辞,另赐黄金千两,以示嘉奖。
另外,还替太子宋琰赐了婚,定魏家旁支嫡女魏芊语为太子正妃,择吉日完婚。
人人皆道魏太尉主动辞官打消了皇上对魏家的忌惮,原本迟迟没有着落的太子婚事,在魏太尉辞官后立马尘埃落定,选的还是魏家女。
可——
不过三日,皇上却又另下了一道圣旨。太傅之位,由前几日调回京中的镇北大将军宁腾跃继任。
圣旨一下,朝中顿时炸开了锅。
宁家和魏家不和已久,皇上这是刚给魏家吃了颗甜枣,便又给了个巴掌过去啊。如此帝王权术,实在令人咋舌。
但不管如何,时间一天天流逝,离沈初寒来建安接亲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出乎意料的是,太子的婚事,竟然定在了沈初寒来建安后的第三天,这架势,分明就是想让沈初寒和宋清欢参加了太子的婚宴再走。
宋清欢不知聿帝心中打的什么算盘。
这段时间,聿帝一系列的雷霆手段已经让她看清,他终究还是那个铁血手腕的君王,所谓父女亲情,那都是建立在自己对他利益无损的情况下。
这日,她正在殿内收拾着要带去凉国的东西,见流月抱了一物出来,行到她跟前问道,“殿下,这架箜篌要带去吗?”
宋清欢循声朝她怀中的箜篌望去。
这架箜篌,还是当初为了在父皇生辰宴上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特意央了重锦姑姑找人做了把同“莲音”相似的箜篌来,此时见得,只觉恍如隔世。
宋清欢起身接过那架箜篌,抱在怀中调试了几个音,目光落在凤尾雕刻着的那朵栩栩如生的白莲之上,忽的,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一僵。
------题外话------
这张埋了个梗,姑娘们睁大眼睛仔细瞧着哦~
恭喜酒酒童鞋升为夭夭的解元!
☆、第178章 嫁不出去了
流月敏感地察觉出宋清欢神情有些异样,抿了抿唇,担忧道,“殿下,怎么了?”
宋清欢没有出声,只垂了眸,薄唇紧抿。
忽的,她伸出手从衣襟中掏出一物。流月定睛一瞧,殿下手中之物,正是那块她从不离身的青鸾玉佩。
她知道这块玉佩是青璇夫人唯一留给殿下的东西,殿下对青璇夫人的印象虽已模糊,对这块玉佩,却一直十分宝贝。
此时突然拿出来看,却又是为何?
只见宋清欢眉眼紧凝,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温润玉佩,眼底有惊涛汹涌,素来沉静的气息也有几分起伏。
流月越发狐疑,抿了抿唇,刚待再次张口发问,却见宋清欢猛地扭头看来,眸色幽深,声音带了丝丝冷厉,“准备一下,随我出宫去千盏阁!”
流月瞪大了眼睛,吃惊道,“诶?现……现在……?”
好端端的,殿下怎生又想起去千盏阁了?
宋清欢“嗯”一声,急急朝内殿走去,“进来给我更衣,你也唤身衣衫,沉星就留在宫中。我们去去就回。”
见她神情肃穆急切,流月不敢怠慢,忙应一声,小跑着跟了上去。
须臾,宋清欢和流月便装扮妥当,从内殿中走了出来。流月寻了沉星交代几句,便急急跟着宋清欢出了瑶华宫。
一出宫门,早有安排好的马车在旁等着。
流月请了宋清欢上马车,自己跃上车辕,一扬马鞭,马车飞快地朝千盏阁驶去。
一路颠簸疾行,很快,马车在千盏阁门口停了下来。
宋清欢掀帘下车,放目一扫。
出乎意料的是,今日的千盏阁似乎冷清了些许。往常总是宾客盈门的模样,此时却显出几分萧条来。
宋清欢略有诧异,却未深究,脚下一动,进了千盏阁。
照旧,一进门,便有热情的小二迎了上来。
宋清欢轻车熟路地要了间雅阁,刚要随小二上去,心思微动,随口问了句,“宫泠姑娘现在有空吗?”
小二一听转身望来,面上堆起笑意,搓了搓手满脸歉意道,“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宫泠姑娘这段日子告了假回乡,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办法接待客人了。”眼珠子一转,堆着笑继续推销道,“不过客官放心,阁中其他的姑娘也都是顶尖的,要不,小的再给客官介绍一个合意的?”
宋清欢面色猛地一沉,眸中愈发幽深,有刀锋初绽般的寒意。
告假还乡?
原来是宫泠不在,难怪今日的千盏阁显得格外冷清,宫泠真不愧是千盏阁的头牌,影响力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许多。
只是——
她曾派人查过宫泠的身世,宫泠幼时便父母双亡,因此才流落乐坊,如今家中已无他人,又何来还乡一说?
况且重锦刚失踪没多久,宫泠这边便离开千盏阁不知所踪,若说这只是巧合,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宫泠姑娘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语声清冷,看向小二又问。
小二皱了眉头回忆片刻,“大概……半个月前吧。”
宋清欢呼吸微滞。
半个月前,那不正是重锦姑姑失踪前后?
心底越发狐疑,抿了抿唇,又问,“可知宫泠姑娘何时回来?”
小二摇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说话间,倒是神情真挚,并不似在说谎。
宋清欢长睫一敛,秀眉微蹙。
宫泠可是千盏阁的头牌,多少人来千盏阁就是慕她的名而来,她已离开了大半个月,还不知归期,对于千盏阁来说,岂不是个巨大的损失,这千盏阁的幕后老板岂会同意?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见过这千盏阁的老板。
眉梢微扬,声线愈显清越,“你们老板可在?既然宫泠姑娘不在的话,我有要事同你们老板相商。”
却不想,小二的脸上有为难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垂眸掩下,道,“十娘不知现在有没有空。这样吧,客官请先在此稍后片刻,容小的前去通禀一声。”
得了宋清欢同意,又恭敬道,“不知客官怎么称呼?”
宋清欢看一眼身后的流月。
流月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递了过去。
小二狐疑地接过,低头一瞧,脸色大变,握着令牌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半晌,才结结巴巴出声,也不敢看宋清欢,只声音颤抖着道,“小的……小的……”
“不用多礼。”宋清欢手一抬,制止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你快去通报吧。”
小二哪里还敢怠慢,请了宋清欢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暂且候着,急急小跑着进了千盏阁后头的院落。
不多会,便见那处帘子被人挑起,从后颠颠走出位三十多岁的女子来,容貌秀丽,穿着大方得体,眉眼爽利,并未涂粉抹脂,并不是想象中乐坊老板的模样。
那女子行到宋清欢跟前,盈盈一福,嘴里恭谨地请安,“民妇杜十娘,见过……”
话未出口,宋清欢抬手虚扶一把,低声道,“不必多礼,烦请借一步说话。”
杜十娘忙躬身一礼,挑起帘子道,“后院清净,殿下请。”
穿过帘子,后面是供小二临时歇息调整的房间,出了那房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整洁的院落,院落另一头坐落着一排房子,外表看上去甚是普通。
杜十娘前头带路,引着宋清欢进了其中一间房子。
宋清欢粗粗一扫,此处似乎是专门待客的正厅。桌椅茶盏一应俱全,摆设虽算不得名贵,但胜在干净整洁。
杜十娘请了宋清欢在上首的位置坐下,示意身后跟着的小二去上茶来,然后走到下首朝宋清欢恭恭敬敬一礼,“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宋清欢轻“嗯”一声,淡淡道,“十娘不必多礼,你也坐吧。”
杜十娘口中只怯怯地称不敢。
流月笑笑,开口道,“十娘不必紧张,我家殿下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既然叫你坐,你便坐吧。”
杜十娘瞥一眼宋清欢,见她神色淡然,嘴角微微噙了笑意,看上去和善的模样,也不敢再加推辞,呐呐谢过,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小二便端了茶进来,“殿下请先用茶。”
宋清欢轻“嗯”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小二躬身应了,不敢多说,退出了房间。
杜十娘坐在椅子上,身子绷得直直的,紧张地低垂了头,略显苍白的唇动了动,不知该不该主动开口打破这凝滞的气氛。
宋清欢端起桌上茶盏,用茶盏盖拨了拨盏中茶叶,却并不喝,悠悠吹一口气,方看向杜十娘,“你叫杜十娘?”
杜十娘忙点头应是,“是的,民妇杜十娘。”
“这千盏阁,是你开的?”
“是的。”杜十娘回道,却仍不敢抬头,神情紧绷肃穆,也不知是被宋清欢身上清寒的气韵所震慑,还是心中另有他事。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千盏阁不是普通的酒楼,这是做乐坊生意的地方。既是乐坊,往来客人,三教九流有,皇亲贵戚也有,委实难以对付得很。
身为乐坊老板,怎么着也得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模样。可杜十娘这般怯怯的性子,实在有些不像能将千盏阁经营得如此兴盛的样子。
心中微动,再次定定看了杜十娘一瞬,清冷道,“十娘好像很紧张?”
“没……没有……”杜十娘下意识否认,终于抬了头,看向宋清欢挤出一抹笑容,睫羽微颤,眼底藏了太多情绪。
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不自然,清了清嗓子讪讪一笑,“殿下气势太盛,民妇忽然得见真颜,一时有些恍惚,还望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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