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欢面露歉意,“实在是抱歉,最近多事之秋,大理寺也是分身乏术。不知……沈相是否听说了魏氏嫡子遇害一案?”
沈初寒点头,面不改色,“有所耳闻。”
宋清欢叹一口气,“魏家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向来宝贝得紧,忽然遭此横祸,自是愤怒不已,天天给大理寺施压。再加上父皇遇刺一案,大理寺如今手头一下子便多了三桩大案,府衙中的官员都忙得连轴转。”
心思一转,关切地看向他道,“上次灵隐寺遇袭,沈相曾说过那些黑衣人必是江湖人士,没想到果真查到了江湖上一个叫无痕宫的杀手组织身上。不知沈相对这无痕宫可有了解?”
“无痕宫一直是江湖上一个神秘的存在。宫主号称无痕公子,据说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无痕宫没有任何江湖道义,只要雇主出得起钱,不管目标是谁,都会遭到无痕宫派出的杀手全方位追杀,直到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务为止。”
他说得云淡风轻,宋清欢却听出了几分惊心动魄。
直到完成任务为止?
那就是说……只要沈初寒没死,这些无痕宫的杀手就会一直追杀他,直到刺杀成功?
“那沈相……岂不是要一直活在危险之中?”宋清欢生出几分担心,忍不住出言相询。
“倒也不尽然。”沈初寒浅笑着摇摇头,“如果无痕宫没有得手,且觉得这个任务并无多大把握完成,便会终止任务,将佣金双倍返还,其与雇主之间的合作关系也就此终止。”沈初寒神情淡淡,言语间也是云淡风轻,似并未将这无痕宫放在心上。
宋清欢心中略松口气。
无痕宫两次派出杀手,两次都折戟而归,想必会仔细掂量掂量沈初寒的实力,不敢再贸然袭击。至于那幕后黑手,少了无痕宫这条走狗,大概也能消停一会。
尽管她已决定这一世要远离沈初寒,却并不代表她想看沈初寒出什么意外。
略一沉吟,想起自己提起这话的目的,抬手给沈初寒斟了杯酒,不疾不徐道,“既然这无痕宫这般神秘,又是专门做暗杀生意的,不管想要加害于沈相的幕后黑手是谁,怕是都没这么容易查出。”
略略一顿,抬眸看沈初寒一眼,“沈相日理万机,若因此而耽搁了沈相的要事,又未免得不偿失了。依我拙见,沈相不如先回凉国,这边一有消息,父皇会立刻派人通知沈相的。”
如今父皇昏迷,就算醒过来也必然没有这么多精力去管此事。沈初寒多待一天,她这心里就不踏实一天,只能旁敲侧击先从他这里下手了。
沈初寒唇角笑意依旧,端详了她片刻,有些探究。良久,才抿一口酒水,“帝姬这么不欢迎我?”
宋清欢有些恼。
这个人,怎的总喜欢与自己抬杠?
看他一眼,疏离有礼,“方才那话,我是以聿国舞阳帝姬的身份说的,不过是提出一个对两国都有利的解决方案来。毕竟,沈相若在建安待久了,凉帝那,怕是也难以交差。到时凉帝要问责的,可不是沈相,而是我聿国了。”
沈初寒却突然笑开,眼底宠溺更甚,“开个玩笑,帝姬莫要介意。”
宋清欢唇一张,刚要说话,门外却响起敲门声,“公子,季公子来了。”
“进来。”沈初寒收了笑意,淡淡应声。
门被人从外推开,走进来的,果然是那日在千盏阁大堂中见到的神秘男子。他今日一袭素白长衫,青色织锦腰带,唇角噙笑走了过来。行走间广袖翩然,飘然似谪仙,单凭这外貌,果不负医仙的美名。
清然的目光在房中一扫,划过宋清欢面上时,有一瞬间的停顿,很快别开眼,看向沈初寒,“烬之既有佳人相伴,怎的还叫我过来,就不怕扰了你的雅兴?”
说话间,似有若无地觑宋清欢一眼。
宋清欢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只当那日不曾见过他。
沈初寒尚未出声,却见季流云“咦”一声,煞有介事地看着宋清欢道,“这位姑娘好生眼熟。”
宋清欢心中略一“咯噔”,万一他说出那日在千盏阁见过自己之事,万一沈初寒再顺着查下去发现自己那日是来见苏镜辞……
心中打着小鼓,浅浅一笑,刚要岔开话题,却听季流云又道,“大概是在梦里见过吧。”
宋清欢差点没一口酒水喷出。
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季公子,看上去一副玉面书生的俊秀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这么“惊世骇俗”。
若正式算起来,自己与他不过第一次见面,他便如此自来熟了?
更何况,沈初寒还在此,以他爱醋的性子,大概不会给他好脸色吧。
果然,沈初寒脸色一黑,清冷地睨他一眼,声音中已带了浓浓不耐,“介绍一下,这位是聿国舞阳帝姬,子舒休得无礼。”
又看向宋清欢,严肃的表情缓了几分,“帝姬,这位便是我同你提过的,江湖人称圣手医仙的季流云。”
季流云摆摆手,咧嘴道,“什么圣手医仙,那都是江湖上乱传的诨名。我最擅长的,可不是医,而是毒。”
说罢,忽然凝了目光,一本正经地看着宋清欢道,“不过,美人帝姬若是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地方,我倒是不介意替你把把脉。”
言语间丝毫似丝毫不把宋清欢的皇族身份当回事。
宋清欢抿抿唇,不卑不亢道,“多谢医仙美意了,我暂时还不需要。”
季流云眨了眨眼,“帝姬就别医仙医仙的叫了,怪不好意思的。唤我流云便好,或者,帝姬比我小,唤我流云哥哥也可以啊。”
流云哥哥?
这人脸皮还真够厚的。
宋清欢差点没笑出声,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避开季流云炙热的眼神。
见将宋清欢逗笑了,季流云似受了鼓舞一般,刚要开口再说,却突然眉头一皱,“哎哟”了一声。
宋清欢看去,见一旁的沈初寒正目色冷凝地看着他,“季流云,管好你的嘴,帝姬身份尊贵,你放尊重些。”
宋清欢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瞧着,心中却有几分好奇。
这……沈初寒是出手了?
可明明季流云才是沈初寒的师兄,怎么看他俩这架势,竟是季流云“怕”沈初寒更多一些?
季流云悻悻地白他一眼,嘟哝了一句,“小气。”
袍角一掀,在坐榻上一坐,昂了头看向沈初寒,“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聿帝中了毒,想请你去看看。”
季流云一听,眸色转了转,满口答应,“好啊。”
“条件。”沈初寒冷冷地吐出两字。
季流云“嘻嘻”一笑,“果然了解我。条件很简单,只要你答应日后见着我时,恭恭敬敬地唤我一声师兄就行。”
沈初寒脸色一黑,“我说了,想要我唤你师兄很简单,打赢我就成。”
季流云剑眉一挑,“不答应?那我走了。”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哎,医……季公子请留步。”宋清欢忙出声唤住他,既然他不喜欢医仙这个称号,便随慕白他们唤了他季公子。
季流云耸一耸肩,“我知道帝姬心下着急,但我这个人性子就是这么怪,看得顺眼的,我自然会医,看不顺眼的,你出千金我也不稀罕。”
宋清欢笑笑,知道这个时候急不得,朝季流云拱手一礼,不疾不徐道,“季公子的规矩,我亦有所耳闻。只是,沈相将你介绍给我,本就是额外的人情,实在不敢再麻烦他。季公子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提便是。”
季流云听罢,眼中显出一抹兴味,盯着她看了一瞬,意味不明道,“美人帝姬果真有些意思,难怪……”
眸色一转,看一眼面色森寒的沈初寒一眼,忽然似想起什么好法子一般,眸色亮了亮,轻咳一声道,“既然烬之不愿意唤我师兄,那便换帝姬你来唤吧。”
宋清欢一愣。
季流云的意思是,让自己日后见到他唤师兄?这是哪门子的要求?
她垂了眼眸,心下有几分不解,却错过了季流云向沈初寒挤眉弄眼的神情。
她抬了眸,为难道,“我与季公子并非同门,这师兄二字……实在不知从何谈起。季公子……还是换个要求吧?”
季流云伸手拿过一只干净的酒盏,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微微抿一口,方才笑嘻嘻回话道,“既然烬之不愿意唤我师兄,那么帝姬来唤,也是一样的。”
宋清欢眉头一皱。
一样的?
什么叫一样的?
心中愈加不解,刚要发问,季流云又道,“不是有句话叫妇唱夫随么?只要帝姬开了口,难道烬之还会不愿?”
妇唱夫随?
先不说他刻意更改了这成语的顺序,便说他这话中隐藏的深意……?
宋清欢忽的明白过来,耳根不由自主红了红,抿了抿唇,恢复沉静,眸色有几分冷淡,“季公子怕是误会了,我……”
话音未落,便被季流云截了话头,“怎么,难道帝姬和烬之……?”流水般清透的眼神透着无辜,在宋清欢和沈初寒面上来回逡巡。
沈初寒脸色更黑了。
宋清欢也觉得十分尴尬。
季流云这般口无遮拦,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
“医好聿帝,那本惊鸿步法就归你了。”沈初寒终于忍无可忍,黑着一张脸开了口,声音冻得似结了冰。
“真的?”也不知这惊鸿步法是何物,季流云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侧目朝沈初寒望去,一张玉面俊秀的脸上全是喜出望外之色。
“当真。”沈初寒冷冷吐出两字。
季流云“哈哈”一笑,“成交成交。”说罢,一脸满足地看向宋清欢,“帝姬,我什么时候入宫?”
他态度转变得太快,宋清欢还有些在状况外,闻言敛了敛心神,道,“容我先回宫通禀皇后,稍后亲自来请季公子。”
如今父皇昏迷,宫中诸事自然是以皇后和太子之令为大,希望皇后不要在此事上再作出什么幺蛾子,否则,事情恐又生变故。
想起方才两人话语中的惊鸿步法,终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看向季流云问道,“季公子,不知你们提到的这惊鸿步法,是什么东西?”
如果太过贵重,她实在不好意思再承沈初寒这个情。
“帝姬不必放在心上。”季流云笑笑,似心情颇好,“不过是本轻功秘籍罢了。师父偏心,只传了沈初寒一人,我觊觎已久,他却一直不肯给我,没想到今日居然这么爽快!”
沈初寒瞥他一眼,也懒得辩解。
分明是他比武输给了自己,师父才把惊鸿步法当奖励给了自己。后来师父说他心性未定,若再练了这轻功,不定会惹出多少事来,所以才让自己不必理会他。
“别坏了师父的名号。”沈初寒冷冷吩咐一句。
“知道知道。”季流云现在高兴得不得了,自然什么都满口应下,凑到他跟前,双手一伸。
“没带,明日让慕白给你送去。”
“好好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已经得了便宜,季流云自然懂见好就收的道理,站起身来朝宋清欢行了个礼,“美人帝姬,我先告辞了,我就住蓬莱客栈,你方便时去找我便是。”
说着,抬步朝门口走去。
经过宋清欢身侧时,微微弯了身子,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帝姬,烬之虽然脾气比较臭,但对你还真没得说,你当真不考虑考虑?”
说完这话,面不改色地直了身子,朝宋清欢眨了眨眼,步履欢快地出了雅阁。
他一走,房中聒噪的气氛顿时静了下来。
而且,有些太安静了。
宋清欢尴尬地坐在长几前,不知该如何开口。
以沈初寒的武功,方才季流云临走时的那话,他多半是听见了。自己是该当做没事一般,还是赶紧告辞离开算了?
可刚请沈初寒帮了忙,这会便甩手就走,未免有些太过失礼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提那茬,笑笑道,“季公子的性子,倒真是出乎意料。”
“他从来便是如此口无遮拦,但并无坏心,帝姬不必放在心上。”沈初寒竟开口替季流云解释了几句。看来他二人虽然嘴上不合,但感情竟是极好,而且,看得出沈初寒十分信任他。
前世,沈初寒并未过多地提起过季流云这个人,除了慕白和玄影他们,她以为,沈初寒一直便是孤身一人,再无任何朋友。
现在想来,她一直都怪沈初寒太过偏执霸道,却没想过,很多时候,自己又何曾认真倾听过他心底最深处的声音?
宋清欢抿了抿唇,眼中有一抹苦涩,“季公子能答应救治父皇,我自然感激还来不及。”微微抬首,直视沈初寒,端起面前的酒盏,“这杯酒,我敬沈相,多谢你不遗余力地相助。”
沈初寒眸光清雅,勾唇浅笑,端起酒盏与宋清欢一碰,“举手之劳,帝姬不必客气。”说罢,率先饮尽杯中酒水。
一桩大事已了,宋清欢心中轻松不少。眼下要做的,就是说服皇后召季流云进宫了。
不过,该如何才能说服皇后,却又是另一件头疼的事了。
“帝姬在想如何让皇后松口答应?”沈初寒淡淡出声,清透的眸光似能看透人心。
宋清欢不料他竟猜得如此准,迟疑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帝姬若是不介意,我倒可以帮你。”沈初寒浅笑着望向她,眼底情意愈加深了。
“沈相……请讲。”宋清欢眉目一垂,清亮的眸子暗如黑夜,终是应了。
一盏茶后,凝露阁的门被缓缓打开。
很快,一辆马车从千盏阁旁边的小巷驶出,飞速朝皇宫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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