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觑她一眼,满目不耐,“去吧。”
宋清欢行了礼,也离开了长乐宫。
两人一走,殿内便静了下来。
宋清漪看向皇后,语声欢快,“母后,太好了,这下父皇有救了。”虽然旁人也许会怀疑皇后此刻的心思,但宋清漪知晓皇后对皇上的感情,更何况,如今宁家渐渐壮大,这个时候,绝非轻举妄动的好时机。
不想,皇后却是一记冷冷的眼刀剜来,语声严厉,“漪儿,你别以为母后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宋清漪心中一“咯噔”,装作不解道,“母后这是何意?”
皇后定定看了她许久,终是沉了脸开口,“漪儿,沈相非你良人。”
宋清漪先是一怔,脸颊渐渐染上绯红。
她咬了唇,神情倔强,“母后怎知?”
“你素来聪慧,怎的这件事上却想不通?宋清羽刚刚和亲凉国,你以为,皇上会再嫁个女儿过去?就算皇上愿意嫁,凉帝那边,也定然不愿。否则置昭宸二国于何地?”
宋清漪秀眉一挑,并不妥协,“不试试怎么知道?”
皇上见她说不通,不免来了气,只是目光落到她意气风发的脸上,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怒气忽的就淡了下来。
“漪儿。”她苦口婆心,“你就听母后一句劝,母后不会害你的。”
“母后!”宋清漪见皇后极力反对,不免也着了恼,“沈相有什么不好的?能力强,相貌好,与儿臣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相是很好……”皇后耐着性子。
“那母后是觉得儿臣配不上沈相吗?!”宋清漪无礼地抢过皇后的话头,语带质问。她本就因为沈初寒冷冰冰的态度而有几分不悦,再被皇后这么一阻挠,自然心中不快。更何况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更加肆无忌惮,平日的端庄有礼全都不见了。
皇后好转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漪儿,看来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吗?!”
瞥见皇后怒气沉沉的脸色,宋清漪微惊。她这些日子因着此事纠结了许久,现在皇后也不理解,难免有些急躁了,忙开口解释,“母后,您别生气,儿臣只是……儿臣只是有些心急,所以才……母后别往心里去。”
皇后“嗯”一声,眉头舒展些许,却仍未松口,“漪儿,你看上谁都行,唯独沈相,与你当真不适合。”
“为什么?”宋清漪不服,“母后也知道我素来心高气傲,普通男子我定然看不上。放眼四国,能配得上我的,唯沈相一人也!”
“我便问你,你非沈相不嫁,人家愿意娶你吗?”见说不通宋清漪,皇后换了个角度。
一听这话,宋清漪脸色一白,方才的气焰顿时熄了不少。
皇后这话,无疑戳中了她的软肋。
自那日在四方馆门口吃瘪之后,她没有勇气再去碰一次壁,只暗暗叫人留意着沈初寒的动静。这么些天过去了,她与沈初寒之间丝毫没有任何进展,叫她如何不心急。
尽管如此,她却仍未妥协,“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说到这里,可怜兮兮觑皇后一眼,晃着她的手道,“母后,您最疼漪儿了,您就帮帮漪儿嘛。”
皇后这次却似铁了心,丝毫不为所动。
僵持了一阵,皇后叹口气,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漪儿,你可知,爱情本该是你情我愿的事。如果你不能找到一个互相思慕的男子,那母后宁可你找一个爱自己的人。”
她语声幽幽,神情有几分缥缈,似忆起了过往的什么回忆。
敏感地感到皇后的情绪有几分低落,宋清漪转了转目光,知晓现在不适合再谈下去,悻悻应一声,暂且作罢。
可心底对沈初寒势在必得的决心,却是愈发的强烈。
*
第二日,季流云便得召进了宫。
宋清欢到底有些不大安心,想了想,还是带着流月沉星去了宣室殿。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受到多大阻挠,畅通无阻地进了内殿。
殿内已有不少人。
除去伺候的宫女内侍以及钟怀,皇后,宋琰,宋清漪都到了,季流云也到了,正坐在榻旁替聿帝诊脉,面上神色是难得的严肃。
皇后似早预料到宋清欢会来一般,撩眼看她一眼,免了她的行礼,没有多说,又看回榻上双目紧闭的聿帝。
倒是季流云听得动静望来,见是宋清欢,面上神情如常,只看向皇后,面露不解之色,“娘娘,这位是……?”端的是一副疏离有礼的模样。
“这是舞阳帝姬。”皇后介绍一句,又看向宋清欢,“这位——便是那日沈相提到的圣手医仙季公子。”
两人互相行了礼,季流云很快转了头,依旧专心替聿帝把了脉,似乎并未将宋清欢的到来放在心上。
皇后在一旁冷眼瞧着,见两人神态如常,并不熟识,这才打消了心底最后一丝顾虑。
自那日派死士暗杀宋清欢无果后,她就隐约觉得宋清欢与沈初寒之间有什么联系,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昨日一开始还不觉怎样,等宋清漪一走,回想一遍之前发生的事,心里便起了几分疑。
虽然在殿中沈初寒和宋清欢两人全程都没有交流,可为何沈初寒好巧不巧地挑在宋清欢在自己宫里的时候来?
难道,两人私底下当真有什么猫腻?
她心中存了疑,今日便存了心思试探一番,所以才特意嘱咐守门的羽林军不必卡宋清欢,放她进来便是。为的,就是看看季流云见到宋清欢时的表情。
听宋清漪说,这位圣手医仙脾气古怪,平常人根本就请不动。沈初寒能说服他替皇上看诊,说明两人交情匪浅,那……这个医仙说不定也认识宋清欢。
不过事实证明,她确实是多想了。
自嘲地笑笑,宋清欢不过是最近得了些宠,再蹦跶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自己如何就这么疑神疑鬼起来?在后宫浸淫这么多年,近日却连连失了水准,着实不该。
定了定心思,不再想这事,只紧紧盯住季流云来。
季流云诊了一会脉,终于收回手。
钟怀上前,将聿帝的手放回到了锦被中,依旧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候着。
“季神医,皇上怎么样?”皇后起身,看向季流云问,神情急切。
季流云看她一眼,没有出声,却又转眼看向宋清漪,语气随意,“取我药箱来。”
宋清漪先是一怔,很快涨红了脸。
她是什么身份?这个什么神医,居然敢指派她?
可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下了,看一眼身后的画屏,带了沉沉怒意,“取药箱。”
画屏诺诺应了,慌忙提了季流云放在一旁的药箱过来。
季流云接过,在榻旁的高几上打开,然后从中拿出了一卷东西。众人正好奇是何物时,季流云已将其摊开,原来其上插了长长短短的锃亮银针。
他在椅子上坐下,取出几根长长的银针,手起手落,只见“刷刷刷”几下,手中的银针便插到了聿帝身上各大穴位之上。
乍一看上去,有几分吓人。
皇后心中微紧,忍不住想要出声相询,然而目光触及到季流云清冷的容色,还是咽了下去。
等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季流云又取出一根短小的银针,拿起聿帝的手,在他的右手小手指尖上刺了个洞出来。
只见他手上微一用力,指尖处就有黑色的血流出。
他漫不经心抬了头,看向最近的一个宫女,“你过来处理。”
宫女慌慌张张应诺,拿了帕子过来,替聿帝擦着指尖的血迹。大半帕子都快染黑了,那血才渐渐变成红色。
季流云朝宫女挥了挥手,示意她让开,然后飞快地将插在聿帝身上的银针都拔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他不紧不慢地掏出袖中丝帕,一根根将银针擦拭干净,重新放了回去,这才站起身。
一见他这收尾的架势,也不发一言,皇后难免有些着急,耐着性子开口又问,“季神医,皇上他……到底怎么样了?这毒可能解?”
季流云没有立即出声,而是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宫女。许是事先得了吩咐,那宫女忙捧了水盆手巾过来。
季流云将手放入盆中,不疾不徐地清洗着双手,然后拿起一旁的手巾仔仔细细将手上的水珠擦干净,这才看回方看回皇后,口气随意,“没什么大碍。”
皇后一愣,不禁皱了眉头。
没什么大碍?
这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毒,他竟然说没什么大碍?要么,就是他当真是神医,要么,他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虽然他方才那架势瞧着还算专业,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心中不定,开口又问,“不知……皇上中的是什么毒?”
季流云看她一眼,将擦过手的帕子随意丢给一旁的宫女,“皇上中的什么毒,皇后不必知道。命人按照我写的方子给皇上煎服,不出三日,皇上定会醒来。”
说着,朝旁做了个手势。
伺候的宫女一愣,不知他这是何意。
季流云不耐烦地皱了眉头,刚要说话,钟怀却是蓦地反应过来,上前道,“季神医这边请,文房四宝都已经给您备好了。”
季流云这才舒展了眉头,“嗯”一声,随着钟怀去了,留下一脸呆若木鸡的众人和满脸不郁的皇后。
“母后,这个什么神医,当真靠谱?”宋琰不禁狐疑着出声。
不过就这么把把脉放放血,就知道父皇中的什么毒,还这么信誓旦旦地担保父皇三日后就能醒来?
皇后面色阴沉,“靠谱不靠谱,三日后便知道了。”
“可若他自知诊断不利,跑了怎么办?”宋琰仍是担心。
皇后没有说话,眼中却透出一抹狠厉。
不管这个神医是什么来历,如此目中无人,定要给他些颜色瞧瞧,挫挫他的锐气方能泄心头之恨。
不过现下宋清欢在场,她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敷衍着应了一声,转到旁的话题,“那刺客审得怎么样了?”
“儿臣已让人上了大刑,估摸着这两日就快撑不住招了。”
“加紧些,争取赶在你父皇醒来之前将事情调查清楚。”皇后看一眼榻上的聿帝,沉声吩咐。
“是。”宋琰应了。
不多会,随钟怀去了外殿的季流云又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钟怀紧随其后。
季流云耸耸肩,看向皇后,“方子我已写了,照着煎服便是,一日三次。”说着,拿起药箱,朝皇后拱一拱手,“告辞。”
皇后目色一沉,定在季流云后背上的目光满是阴鸷。
不想,季流云刚走两步,忽又顿住,转身看来,“对了,我不会跑,有事让沈相去找我。但是,千万不要派人跟踪我,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不信任。”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话语中的威胁意味,任谁都听得出。
皇后的脸更黑了,可还要保持着该有的礼数,看一眼身后的璇玑,“璇玑,送客。”
璇玑应一声,走到季流云跟前,拱手一让,“季神医,这边请。”
两人出了内殿,一时没有人说话。
皇后是后宫之主,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么不客气过,尽管一再提醒自己情绪不能太外露,那张脸,还是有些狰狞。
宋清欢并不关心这些,走到一旁的钟怀身边,低低道,“钟公公,那药方能否给本宫看看。”
钟怀点头,将药方递给了宋清欢。
宋清欢展开一目十行的看去,神情由原本的平静渐渐转为讶然。
季流云这方子,实在是妙得很。
既有最普通的药材,也有珍罕药材,更神奇的是,竟然还有一两味剧毒的药在里头。
若换了她,是绝对开不出这般剑走偏锋的方子的。
她默默看完,心中慨叹。季流云这圣手医仙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若是有机会,还真想同他讨教讨教才是。
那边皇后已经朝她看了过来。
宋清欢将方子还回去,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朝皇后笑笑,“太好了皇后娘娘,父皇的毒总算能解了。”
皇后“嗯”一声,神情不甚热络。
宋清欢也不以为意,朝皇后行了个礼,“既然季神医打了包票,那儿臣便先回宫了,明日再来看父皇。”
“好。”
宋清欢又朝宋清漪和宋琰笑笑,出了长乐宫。
她刚回了瑶华宫,那侧,季流云也正好出宫。
宫外,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等着,车辕上坐着一深蓝短打的男子,双手抱臂,靠在车厢上打盹的模样。
季流云刚一出了宫门,那男子便蓦地睁开了双眼,眼中一抹精光望来。
季流云“嘻嘻”一笑,迎了上去。
“季公子。”深蓝短打的男子下了车,朝季流云一礼,正是慕白。
“慕白,怎么样,快吧?”说着,伸手挑开车帘,抬步跨了上去。
车厢内还坐着一人,玉色锦缎长袍,头微垂,修长洁白的手指正握着一卷书卷。
听到动静,他头也未抬,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书卷上。
季流云将药箱重重往长椅上一放,直直地盯着沈初寒。直盯得眼睛都酸了,才见沈初寒悠悠地抬了头,不紧不慢地看向他。
季流云泄气地朝车壁上一躺,嘴里抱怨道,“你就不问问聿帝的情况?”
“不关心。”沈初寒不咸不淡。
季流云彻底拿他没了辙,瞪他一眼,“不关心,你非要跟着来做什么?”
“可见到阿绾了?”
季流云“哼”一声,“偏不告诉你。”
“惊鸿步法不想要了?”
“哎?!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明明说今日便给我的,快拿来!”说着,将手一伸,伸到了沈初寒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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