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方锦书才慢慢平静下来。方才有一个瞬间,她很害怕在醒来之时,不是在方家。
对,不用怕。
自己已经重生了,而且就在方家。
距离方孰玉成为齐王的詹事还有整整七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自己想出办法,来阻止这件事情。
“姑娘,你的里衣都汗湿了,得赶紧换一件,别着了凉。”田妈妈心疼的为她擦去额上的冷汗,道。
方锦书点点头,这具身子已经足够娇弱,经不得任何风浪。
“四姑娘,田妈妈。”烟霞打了帘子进屋,红霞跟在她的身后,手里端着一盆热水。
给方锦书见完礼,烟霞道:“大太太吩咐了,婢子和红霞两人就跟在四姑娘身边伺候一段时日。等四姑娘这里有了人手,婢子们再回去。”
司岚笙再怎么忙,也会顾着女儿。
方锦书回来了,两个贴身丫鬟都不在,虽说她自己带回来一个,但也是立即派不上用场的的。干脆将自己身边两个靠得住的丫鬟拨了过来,临时充作她的大丫鬟。
田妈妈取了干净的里衣过来,笑道:“大太太就是心疼姑娘,想得周全。”
两人捧热水进来,原本是要伺候着方锦书午休起身洗漱的,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烟霞拧了毛巾,仔细的擦去了她后背上冒出来的冷汗。红霞给她穿上干净的里衣,好闻的玉兰花香飘到了她的鼻端。
因原主极其喜爱玉兰花香,她的衣物被褥,全是熏的这种香味。不是味道不好,而是如今的方锦书,也想依着自己的喜好。
“田妈妈,下次熏香换一种味道。玉兰花香用了这么久,我有些腻了。”
田妈妈笑道:“好,姑娘觉着哪种好?”
方锦书故意多思索了一会,道:“就用梅花香,我喜欢那种冷冽的味道。”
田妈妈应下。这种事情,当然要依着姑娘的心意来,她说喜好什么就用什么。
烟霞、红霞两人能做到司岚笙身边的大丫鬟,自然有过人之处。不一会功夫,就将方锦书收拾得妥帖清爽。
门外有小丫鬟禀道:“烟霞姐姐,大太太打发人来说,四姑娘若是收拾好了,就去明玉院里。”
烟霞应了,红霞又给她加了一件薄薄的披风,一行人往着明玉院而去。
见她来了,司岚笙忙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握住她的手道:“书儿,我请了怀仁堂的老大夫来,给你诊诊脉。”
“你打小身子骨不算康健,又折腾了这么一回,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方锦书应了,她也想知道这具身子到底虚弱到了什么地步。
早上逃跑她崴了脚,幸好权家的那瓶药酒相当有用,后来她才能忍痛走动。
原本她想着,崴脚这种小事过几天就好了,不想给家里添麻烦。既然有大夫来,但既然有大夫来,不妨也一起看看。
怀仁堂的老大夫确实够老,须发皆白。在他后面,跟了一个眉眼伶俐的药童备着药箱。
方锦书看着老大夫颤抖着双手,将脉枕从药箱里拿出来,忍不住在心头怀疑起他的医术来。
在前世她见过不少大夫,民间的郎中、宫里的御医,还有后来在京中崛起的苏大夫。有药到病除的,也有医术平庸的,还有的甚至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胡乱开药。
但是,她还没有见过这样老,还出诊的。
她伸出胳膊放在脉枕上,老大夫颤抖着双手搭上她的脉门。
就在搭上她脉门的一瞬间,老大夫手没有一丝抖动,变得极其稳定。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从老朽变成了一个睿智的医者。
方锦书压下心头诧异,静待诊断结果。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老大夫收回了手,目中露出困惑之神,道:“姑娘的脉息生机勃勃,按说没有什么问题,但是……”
司岚笙心头一跳,忙追问道:“怎么了?谢大夫有话不妨直言。”
拈了拈胡须,谢大夫语气有些犹豫,摇头道:“姑娘的脉息有些奇怪。在昨夜,生机突然断绝,按说应该已经死了。但不知何故,又重活了回来。”
他这番话一出,方锦书在心头大位惊叹。
这位谢大夫,竟然诊出了她在昨夜就已经丧命的事实,这是何等高明的医术!
司岚笙的面上浮起薄怒,道:“谢大夫,我女儿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你却说她应该已经死了!我们家都在怀仁堂看诊,因小女受了波折,才特意请你出诊。你怎么能乱说话!”
她是方家的当家主母,发怒起来颇有些威势。
谢大夫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呐呐道:“方大太太,老朽只是实话实话。”
不忍见他受窘,方锦书忙替他解围,道:“母亲,大夫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昨夜又冷又饿,昏迷了过去,还是芳菲将我救醒的。”
谢大夫连忙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姑娘昏过去的那时非常危险,幸好醒了过来。”
司岚笙这才收了怒意,道歉道:“事关女儿性命,是我说话太着急了些,给谢大夫赔罪。”
谢大夫乐呵呵的一笑,好似画上的弥勒佛一般慈眉善目。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并不以为意,摆摆手表示事情过去了。
“谢大夫,那我女儿的身体?”
“贵府姑娘受了惊吓,加上一直气虚阴虚,有些不足之症。”谢大夫看了眼满面焦急的司岚笙,道:“虚不受补,须得好生调理,着急不来。”
“我先开两幅药方,都是温补的。吃上半个月后,我再来诊脉换个方子。”
听他这么说,司岚笙的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只是好好调养而已,方家有这个能力。
☆、第二十七章 承恩侯府
方锦书道:“还要劳烦谢大夫给我看看脚踝。”
说着她捋起了裤管,少女细小纤弱的脚踝处,肿起了好大一个红包,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书儿,你怎么不早说?”司岚笙急急问道。
这一上午,她还在明玉院和慈安堂之间来回了几趟。若她早知道,就让下人抬软兜来。脚踝肿的这样大,偏偏她还忍得住,连自己都没看出端倪来!
想到这里,司岚笙急得眼泪就快出来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方锦书温言安慰着母亲,道:“女儿不想才回府,又多了一个猖狂的名声。”
确实,对于前世弓马娴熟的她来说,崴脚这种小伤简直不值一提。比这更严重的伤,她都受过好几次。
定国公是在马上得的功勋,就算立国后得了国公的爵位,也从未放弃这等安身立命的本事。曹家上上下下都会习武,何况她这个将门长女。
虽然这具身子骨太弱,但这等伤痛对她来说不是不能忍受。
她在方家只是孙辈,回来后定然是要去给方老夫人请安的。饶是她做得如此周全,白氏、庞氏这样的人都能挑出她的不是来,若是真用了软兜,背地里嚼舌根子的人只会更多。
伤处在脚踝,她总不能挨个给她们看她的伤处,挨着解释吧?
既然如此,不如瞒住不提,还省得父母多一重担心。
“傻孩子……”
见她如此懂事,司岚笙抹去眼角的泪,不放心的叮嘱道:“就这一次,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
“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你要相信母亲,会想出法子解决的。”
方锦书自然应下,道:“都是女儿不孝,才惹得母亲伤心了。”
说话之间,谢大夫已经看过了她的伤处,道:“没伤到骨头,无甚大碍。好生休养两日,少走动就是了。”
“待我回去,着人送一瓶跌打药酒来,一日三次涂上,用凉水敷个一炷香功夫就成。”
谢大夫是个心细的人,又细细交代了医嘱,需要怎样忌口,饮食上如何注意,才领了诊金而去。
待他走了,司岚笙拉着方锦书坐下,道:“我让烟霞红霞先去你房里,你喜欢那个芳菲,就让田妈妈好好调教了,别上不得台面。”
“你也听见了,谢大夫嘱咐你好生歇着,这几日都少走动,在床上静养为佳。若是落下什么病根,你这辈子可怎么是好?”
姑娘家最是金贵,连头发都不能轻易损伤,何况是腿脚这样的要紧之处。
方锦书想说她真的没事,对上母亲担忧的眼神,便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问道:“母亲,这名谢大夫年纪这么大了,还上门看诊呢?”
司岚笙笑道:“怀仁堂是我娘家常用着的,往来亲近。在京中他们医术数一数二,这位谢大夫是怀仁堂的东家,等闲不会出诊的,非得是什么疑难杂症,才会请他诊治。”
原来如此,难怪在方锦书的记忆中没有见过这位老大夫。方家常用的,是另一间杏林堂的大夫。
午后的时光,司岚笙比较空闲。一早就将家事都处置完毕了,这会她便拉着方锦书的手,问着她被拐走之后的经历。
云霞端了糕点茶水上来,母女两人细细的说着话。
……
金乌西坠,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夏季已过,在白日阳光和煦还不觉得什么,此时凉风一吹,便感觉出来丝丝凉意。
权墨冼合上手中书册,没有烛火,这个时候看书最是伤眼。
一个下午过去,承恩侯府中没有传出来任何消息。这种情况,早在权墨冼的预料之中。毕竟侯门深深,他凭着一块多年前的玉佩想要见到承恩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耐得住性子,马车里的权璐却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一点点的窜上来。
这个承恩侯府,也太欺负人了!
她蹭的一下跳下马车,拿着一件薄毡披风朝着权墨冼走去。权大娘唤了她一声,没有唤住也只能在心头暗暗焦急。
“冼弟,不如我们找家客栈投宿。家里还有银子,省着点花,够你在京中住上一年多备考。这个侯府,我们还不沾他的光了!”
幸好他们在路上救了侍郎家的姑娘,方家赠了银子衣料。在高芒,衣料可直接作为银钱使用。
所以此时,权璐才有这个底气,说这样的话。
权墨冼只笑了笑,道:“不急,我估着应该快了。”
他所谋的,从来就不只是在京中有个立足之地,能让他安心备考。否则,方孰玉露出招揽之意时,他就会欣然应下。
不过这些事情,给大姐说了,她也不会明白,只能用言语安抚了。
接过权璐手里的披风,权墨冼道:“谢过大姐特意送来,夜里风凉,你快回车上去。”
见劝不了他,权璐跺了跺脚,扭过身子走了。
果然,权墨冼的估算没错。盏茶功夫后,之前那个年轻媳妇子从后角门里出来,看见他还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道:“好担心你走了!”
侯爷一下午都在姨娘院子里,她男人也不敢打扰侯爷的雅兴。等承恩侯用过了晚饭,心满意足之际,才寻机回禀了。
她当着差又不能随意出来,若是权墨冼等不及走掉,见不到人他男人恐怕要吃挂落。
权墨冼作揖道:“没有等到大姐回话,小生岂敢擅自离开?”说着,不着痕迹的放了几粒金珠到了她的手里。
年轻媳妇子顿时眉开眼笑,这后生出手大方,长得俊俏又会说话,她也愿意给他方便。
“侯爷说了,请你进府说话。”
“我还有母亲和大姐,还望大姐给行个方便。”
一句话里有两个大姐,这让年轻媳妇子噗地一下笑出声来,道:“好,你把马车赶进来便是。侯爷在前面的敞轩中等你。”
说着,她让人卸了门槛,权墨冼将马车赶进了角门停稳,才扶着权大娘和权璐下了车。
承恩侯府里的敞轩,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戏。
承恩侯肖家,原是晋阳的一方豪绅。幸好肖家有个好女儿,嫁给了先帝,如今更是成为了宫中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这才一门显贵发达起来。
☆、第二十八章 松溪书院
爵位传到这一代承恩侯手上,算是平安顺遂。没有特别出色的子孙,也没有特别败家的。
承恩侯有一些野心,在朝堂上也有一席之地。
但在肖太后的千叮万嘱之下,他只好压下进一步的野心,成日厮混在后宅之中,养了些戏子听曲。
对肖太后来说,只要娘家安稳富贵,就比什么都强。
“侯爷,您要见的人到了!”
长随引着权墨冼一家进了敞轩,禀道。
承恩侯眼睛看着戏台子上的旦角,手里跟着节奏打着拍子,道:“带他们过来。”
侯府比方家更加华贵,处处雕梁画栋,富贵气象扑面而来。
好在权墨冼三人进过方府,还得了方大太太的亲自接待,眼下显得从容许多。
承恩侯看了三人一眼,因权墨冼气度不凡而多看了两眼,问道:“你看起来有些眼熟,是他的儿子?”
权墨冼恭敬答了,承恩侯又问:“我当年得你父亲救命,承诺过若是拿着这块玉佩来京中承恩侯府中找我,定当重谢。”
“没想到,我都从世子成了侯爷,他都没有出现,是个有傲骨的。”承恩侯语气唏嘘,道:“我还以为,这块玉佩再也不会出现了。”
权墨冼静静听着他追忆过往。
他当年是承恩侯世子,为何会流落道唐州卢丘,又为何这块玉佩如此低劣,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权墨冼没有兴趣、也不打算去挖出这段隐秘。侯府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她们是?”
权墨冼引见道:“这位是我母亲,这位是我大姐。父亲去世后,是母亲一手将我们两人拉扯长大。”
“不容易啊!”承恩侯感叹了一声,道:“你有什么要求?先说来听听。”
他先是痛快承认了欠下的人情,此时却含糊其辞。以免对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而他不能做到坏了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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