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请通禀一声,唐州卢丘,故人来访。”
权墨冼有举人功名在身,对这个门子并没有施礼,只是将手中的那块玉佩交给他,道:“这是侯爷当年留下的信物,他一见便知。”
门子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接过玉佩仔细打量了半晌,哈哈笑道:“开什么玩笑!这样劣质的玉,怎么可能是我们侯爷所有?”
“少年人,我看你也是念书的人,就不追究你的罪过了!快走,快走!”门子傲慢的抬了抬下巴,不耐烦的赶着人。
这块玉佩,确实不是什么名贵的材质。质地上属于翠玉,却又不是通体碧绿,中间参杂着点点黑斑。
这样的玉,在侯府上只有管事这种身份才会佩戴。侯爷这样尊贵的人,怎么会用这等劣玉!
此时的门子心里头,已经将权墨冼当做了骗子。将玉佩一把塞回他的手中,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让他快走。
权墨冼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玉,嘴角紧紧绷着,转身就走。若是被权大娘看见,知道他其实在心中,已经恼到了极点。
到了马车跟前,他的神情已经放松了下来,道:“遇到点小问题,不打紧的。”
☆、第二十四章 命运
权大娘远远看见他的进展并不顺利,将想要说话的权璐按住,道:“黑郎不急,想要进侯府哪里这么容易。”
侯王将相,对权大娘来说,那是戏文上的人物。要不是亡夫拿出了这块玉,她也不知道,原来亡夫竟然还救过一个侯爷!
权墨冼沉着脸点点头,驾着车往承恩侯府的后角门处驶去。
阎王好见小鬼难搪,既然侧门进不去,他只好换个法子。
眼下正是午休时间,后角门进进出出的下人也少了许多。等了半晌,权墨冼才看见一名穿着打扮体面的年轻媳妇子,脚步匆匆的出了后角门。
“这位大姐请了。”权墨冼长腿一迈,挡住了她的去路,作揖道。
那名年轻媳妇子正要骂人,定睛一看,是个极俊俏的后生,便缓和了脸色,问道:“找我有事?”
“小生父亲与侯爷有旧,在过世前让我拿着这块玉佩前来寻侯爷。”
说着,权墨冼递上这块玉佩,道:“小生断断不敢在侯府撒谎,这块玉佩是当年侯爷留下来的信物,一见便知。”
年轻媳妇子拿起这块玉佩左看右看,怎么看也不认为这是侯爷的东西。但看着这少年郎满面恳切之色,不似做伪,心头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她是后宅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男人在前院当差,正是跟在侯爷身边的长随。要让侯爷见到这块玉佩,并不是什么难事。
权墨冼察言观色,又道:“跟侯爷说,是当年唐州卢丘的故人,他一定知道。大姐若肯帮小生这个忙,定当后报。”
说着,往她手心里放了几粒金珠,道:“这是定金。”
年轻媳妇这才收下玉佩,道:“这个时辰,主子们都在午休。你且在这里等我一等,有了消息我就来通知你。”
权墨冼含笑拱手,道:“麻烦大姐。”
给母亲和大姐说了情况,权墨冼从马车上拿了一册书下来,就靠在侯府后角门不远处的外墙上,专心致志地研读起来。
他家境并不宽裕,孤儿寡母还被族人相欺,也时常下地做农活。若是没有这一手随时随地都能读书的本事,他哪里能一路高歌,考中举人?
……
华美古雅的延庆宫中,摒退了所有宫女内侍,光可照人的明砖之上,映照着高芒王朝最尊贵的母子身影。
曹太后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如今的延平帝,颤声质问道:“盛儿,方家满门上百口人,是你亲口下的令?”
“母后,您贵为皇太后,就该好好享受这份尊荣。这种脏手的事,让儿子来干就好。”
延平帝已经登基六年,帝位稳固威严隆盛。他这么淡淡说着,漫不经心之间,散发出帝王的威压。
若不是朝臣上了密折,他还不知道,那个他一向倚重的方孰玉,他寄予厚望的下一任宰相人选,竟然是母后的老相好!
方孰玉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投奔而来,令他欣喜若狂。他一直以为,方孰玉是因为他礼贤下士,有真龙之姿,才毅然投靠。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是那么不堪入目。
在知道的那个瞬间,他恨不得将方孰玉千刀万剐。还是顾虑着母后的名声,才示意臣子报了他的罪行上来,在早朝时当场发作了方孰玉,将他全家都处以流刑。
然后,在发配途中,他命令影卫将方家在一夜之间屠杀殆尽,由地方上报方家遭了乱匪结案。
为了母后的名声,他已经很克制了。结果,到头来,竟然遭到母后的责备?
曹太后气得浑身颤抖,满头的花钗哗啦作响,“你这个孽子!在你的心头,母亲是这样不堪的人吗?”
她和方孰玉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武勋世家的贵女;一个是耕读传家的魏州望族,方家的旁支。若不是因缘际会,两人根本不可能碰见。
但人生的际遇就是那么奇妙,两人在那个春天、那个漫山遍野盛放着野花的山坡上,奇迹般的相遇了。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身边都是武勋子弟的缘故,这个气质儒雅相貌俊逸的少年,带给她完全不一样的新鲜感觉,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窗户。她认为,这便是一见钟情了。
分别前,她剪下一缕头发给他,他后来也几经周折,给她带来一支梅花银簪,作为定情信物。
那段时光,是曹太后最美好的少女时光。心中牵挂着他,等着他来提亲。而方孰玉,回家后便夜夜苦读,只为了能考进一甲,有迎娶她的资格。
两人虽然家世相差巨大,但假如方孰玉中了状元,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但当时的少年男女,怎么会料到日后命运的捉弄?
方孰玉寒窗苦读终于中了状元。一顿琼林宴喝下来,只觉昏天黑地不知岁月几何。
当他在第二日挣扎着出了门,要去告诉她这个喜讯之际,却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十里红妆,听着身边人议论纷纷,定国公家的嫡长女,成为了高贵的太子妃!
这些红妆,便是她的嫁妆!
那一瞬间,方孰玉心如死灰,只觉得这一切的奋斗都失去了意义。
随后他大病了一场,连同年同科的各种饮宴,都没有赴约。这等大好的政治资源,营造官场人脉的最好时机,被他就这样白白的浪费掉。
再加上方家嫡支的打压,以至于他以状元之才,在翰林院只做了个六品知事,连编书的活计都轮不到他的头上。
这些,都是曹太后做了皇后之后,才派出心腹宫人打听到的。
影响了方孰玉的仕途,在她心中已是十分歉疚。
原本,想着从此两人便相忘于江湖。
但是后来,到了争储的关键时刻,还是齐王的延平帝不得皇上欢心。愿意表明态度站在齐王一侧的朝臣,少之又少。
迫不得已,她令心腹宫女手持梅花银簪,寻到了方孰玉,请他投靠到了齐王麾下,做了他詹事府上的詹事,成为齐王的心腹幕僚。
后来,方孰玉不愧是她看中的人,果然有着经天纬地之才,总算是没有辜负她的请托。一手将齐王扶上了太子之位,最后成功登上大位。
☆、第二十五章 两颗心脏
但是!
曹太后万万没有想到,正是因为她的请托,却将方孰玉送上了断头绝路!
她敢对天发誓,在嫁入皇家之后,就斩断了过往的情缘。请方孰玉给齐王做詹事,完全是出于她做母亲的私心,挟旧情让他为自己做事。
所以,她才如此愧疚。
方家获罪之时,她还和延平帝据理力争,力证方孰玉不是这等弄权之人。母子两人之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没想到半年后,她竟然得知方家满门惨死。这背后的凶手,正是自己的皇帝儿子!
一番质询下来,曹太后痛心疾首的发现,原来自己在儿子的心目中,竟然是这般不堪的妇人。
面对她的一腔怒火,延平帝不为所动,道:“儿子从来没有认为这是母后的过错。所以,才替母后处置了方家。”
“母后放心,这前后的首尾,儿子已经处理干净,断断不会让人怀疑道母后身上来。”
延平帝神色平静,自从发现了母后和方孰玉有过私情之后,母亲的形象已经在他心中轰然倒塌。对着曹太后,也越发做不到恭顺。
他虽然无数次的告诉过自己,母后绝不是那样的人。但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就忍不住生根发芽。
只要一想到,母后有可能对父皇不忠,他就恨不得立刻将方孰玉挫骨扬灰。
曹太后呕出一口心头血,无尽的后悔如潮水一般涌来,将她淹没。她大口喘着气,看着延平帝道:“我真的悔了,不该利用往日旧情,让他来帮你。”
延平帝哈哈大笑两声,目光之中尽是冷意,淡淡道:“母后终于承认了?我却要问母后一件事,方家的事,您怎么知道是我命人做下?”
“您在儿子身边,安插了眼线?”
“您替方家鸣不平,是因为舍不得旧情人,还是舍不得自己手里握着的权势?”
“母后!您已经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为什么还要弄权?!”
延平帝步步相逼,口中吐出一句句的诛心之语,震得曹太后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
她扶住高几的一角,整个人摇摇欲坠。
从嫁入了皇家,那么多艰难的时日,她都熬过来了,现在回首望望来路,端的是步步惊心。倘若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她是由先帝赐婚,嫁给了后来成为庆隆帝的太子。
这桩婚事,目的非常简单,为了巩固太子的权势地位,只因她是四大国公府中,其中最出色的曹家嫡长女。
而曹家,也需要出一个皇后,来巩固国公府的地位,延绵福泽。
多么好的一桩婚事!
可惜,却从未考虑过她和太子的感受。
为了娶她,先帝将太子的发妻姜氏废黜,送往太庙出家,青灯古佛。
太子和姜氏感情甚笃,迫于无奈才娶她进门。明明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但是,这难道要怪罪于先帝吗?
于是,所有的怒火,就都发泄到了她的头上。
而曹华英自己又何尝愿意?
那个清俊的少年,和他相处的时光,没有家族的压力、无须循规蹈矩。她将这份秘密埋在心头,等着他高中的那一天,等着他身骑白马,她身披红衣,两人共结连理。
这桩婚事,曹家早就与先帝达成了共识。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曹华英抗争过、愤怒过、绝食过。
但当父亲查出了方孰玉的存在,威胁她如果不听从安排,就会阻扰方孰玉一家的仕途时,她终于屈服了。
从那时起,她就挥剑斩断了情丝,埋葬所有往日情愫。
婚后的两人,太子对她只有恰到好处的尊重,绝无对女人的怜爱。他甚至更愿意去付侧妃的院子里,而非她的正院。
若不是两人需要嫡子,来加强这桩政治婚姻,他定然不会上她的床。
而这一切,也正合她的意。
太子不愿意亲近她,她才好关上房门,独自在黑暗中舔舐伤口。
但是,当太子登基成为了庆隆帝,她才赫然发现,皇宫和太子府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她已经错过了和庆隆帝培养感情的最佳时机,就算诞下嫡子嫡女,一个空有其名的皇后,在宫中仍然是如履薄冰。
为了她自己的嫡长子卫明盛能登上大位,她不得不殚精竭虑,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来笼络势力,一点一滴的掌握权势。
这条路,步步荆棘,她也只能奋力前行。
为了铲除异己,她的手上也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次,她从午夜噩梦中惊醒。醒来后,她将权势握得更牢,唯有权势,才能让她有安全感。
这段难熬的日子,心底那个着白衣的清俊少年,是她心里唯一的光。
可是!
齐王和姜氏留下来的太子斗得如火如荼,难分伯仲之时,她亲手毁了旧日情愫,将那个白衣少年拉入了夺嫡争储的漩涡中来。
她付出了这么多,如今只换来一句弄权?!
这些往昔,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但这句疑问,她却再也没有机会问出口。
“噗”地一声,鲜血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她朝后面仰天倒去,眼前逐渐发黑。
她浑身发麻不能动弹,好似跌入了一个无底深渊,朝着那个寒冷幽深之处不停坠落,轻飘飘地无处着力。
在这黑暗之中,唯有她一个人的心跳,却有两种执念在不断的纠缠。
一个在说:
我好悔,悔不该将他拉进了这个漩涡,害得他家破人亡!
这份恩情,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偿还。
另一个却说:
我好悔,好恨!恨自己不该放弃手中的权力。是自己太天真了,以为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就不会背叛。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品尝权力巅峰的味道,绝不为家族、丈夫、儿子而活!
所有辜负我的,不论是谁,都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后一种执念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压过的前一个。但前一个的声音始终存在着,就算被浓浓的黑暗包裹着,也一直存在着,不曾熄灭。
慢慢地,在这黑暗之中,一个人的心跳逐渐发生了变化!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怦怦!怦怦!”
仔细倾听分辨,这是两颗心脏,在以一模一样的频率在跳动着。
☆、第二十六章 老大夫
“啊!”
方锦书尖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茫然四顾。
重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梦到前世的事情。
那种尖锐的疼痛,那种强烈的悔恨,尤其是最后在黑暗中,另一个执念中蕴藏着深深的怨毒,令她不寒而栗。
听见她的喊声,田妈妈急忙冲了进来,将她发抖的身子搂在怀里,安抚道:“姑娘别怕,只是做噩梦呢。老奴在这里,在这里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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