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嫡支,也就是今年庆隆帝登基之后,才黯然退出京城。方穆一房,算是京中新兴的势力。势头不错,但底蕴毕竟薄弱。
靠方穆、方孰玉两人的俸禄,要养活这一大家子,实在是很不容易。
方穆兄妹三人的父母皆已过世,按说应该分家。但其中有个缘故,却让两家人一直住在一起。
当年,方穆、方柘两兄弟一起上京赶考。方穆学问好,也下过几次场,对中进士信心满满。方柘才刚刚中了举人,主要是为了下场试试手。
却没料到,在上京途中,两人遇到乱匪劫掠商人。不幸的是,他们正是搭了那个被劫商队的车上京。
一片混乱之下,方柘为了救方穆,左腿上中了一箭。在半道上又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挨到下一个州城时,方柘的腿已经肿胀得老高。
后来虽然痊愈了,但也落下了终身残疾,走路时一瘸一拐。
高芒有规定,残疾者不允许做官。方柘就在那等大好年华中,失去了入仕的资格。这样的打击,让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逐渐意志消沉,沉迷于酗酒赌博之中。
不仅如此,他还动辄打骂发妻。他的发妻原本是魏州大户人家,哪堪受辱?便带着才两岁的幼女,疏通了魏州官府的关系,判了两人和离。
见到弟弟因为自己,而毁了整个人生。方穆哪里过意得去?
更别提老母亲在临终前,握着方穆的手,反复叮嘱他要照顾好方柘。
所以,这些年再怎么艰难。方穆也没有丢下这个同胞弟弟,还替他在京中重新求了太仆寺典牧署令之女——庞氏为妻。
幸好,方穆继承了他这一房的几个庄子和几百亩良田,在魏州还有几间店铺。方瑶出嫁后,为了帮助兄弟,让方穆在陈家的生意里入了两支股,每年的分红都不错,才不至于动用方老夫人的陪嫁。
但这么多人的吃穿用度,还有人情往来。方家能看起来满门兴旺,处处不比人差,全靠了司岚笙的精打细算。
做方家的当家主母,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更何况,方柘破罐子破摔,每日喝得烂醉如泥。上行下效,他那一房的子孙没一个出息的,还时常闯出一些祸事来,让方穆方孰玉出面收拾烂摊子。
当年,要不是看在方孰玉太过出色的份上,司家哪里舍得将女儿嫁到方家来。
方锦书脑中转过这些念头,不禁感叹,方家这一团乱麻,是理也理不清。
所以,宁愿欠钱,也不能轻易欠下人情。
若不是有方柘的拖累,依方穆的才干,绝对不止于一个四品侍郎。
她正想着,红霞进来禀道:“大太太,老夫人那里摆了饭,请大姑奶奶和姑娘少爷们都过去慈安堂呢!”
方慕青笑道:“正好我也许久未曾见到母亲。这下沾了书丫头的光,得好好吃上母亲一顿。”
两人带着各自的孩子,丫鬟仆妇簇拥着,浩浩荡荡的往慈安堂而去。
郝韵和方锦书两人年纪最小,就并肩走在最后面。
郝韵只比方锦书大一岁,因为母亲和大哥都宠着方锦书,郝韵一向对她心怀嫉妒。
只不过,她担心这种嫉妒一旦暴露出来,便会遭家人不喜,便一直掩饰得很好。但一旦抓住方锦书的小辫子,郝韵就会在背地里使阴招,让方锦书吃亏。
比如这时,郝韵一脸关切的看着方锦书问道:“书妹妹,那个拐子是怎样的人?真是太可恶了!你被关的地方,有没有那些富家的小少爷被拐?”
看上去是关心,但方锦书若是一个答不好,就会坏了名声。
方锦书淡淡一笑,斜了郝韵一眼。
她却是没想到,郝韵对她是这么个态度。而原主对郝韵的这种敌意,竟然视而不见,还认为是她闺中最亲密的好友。
“韵姐姐怎么会想到什么富家少爷?”方锦书反问道:“我只见着好些女孩,有些是被卖过去的。”
郝韵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惊,方锦书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忙道:“那就好,那就好。书妹妹你不知道,自从你失了踪,大哥他就犯了痴性,不吃不喝的要去找你。”
“害得表哥担心,都是我的错。”方锦书规规矩矩的答了一句。
她这样软绵绵的回答,偏偏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郝韵神情一滞,不自然的笑了笑,改说起旁的事情。
到了慈安堂里,众人先是给方老夫人见了礼,依次入席。
看着这满堂子孙,出嫁的大女儿也带着子女回了娘家,方老夫人笑得格外开怀。
众人正要起筷,一阵香风袭来。
一名穿得鲜艳的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在一名涂脂抹粉的妖娆少妇的搀扶下,步入了房中。
她身材瘦削,脸上也没多少肉。眉心处有两道深深的竖纹,眼神阴骘,猛一看有些吓人。年纪比方老夫人小了十来岁,却因为嫁错了人,面上有了风霜的老态。
正是方柘之妻——庞氏。
只见她环顾众人,撇了撇嘴,开口道:“这么热闹,怎地就没人去跟我说一声?”
☆、第二十章 大义凛然(求推荐票)
庞氏的声音有些尖利,语气中更是充满着浓浓的不满,听起来令人很不舒服。
扶着她的,是她的长子媳妇尤氏。
她和方柘的嫡长子叫方孰才。他完全辜负了他名字中的这个“才”字,成日里游手好闲,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浪荡子。
当初,方孰才成年之后,庞氏一心想给儿子谋一门好亲事,也好让儿媳的娘家帮衬帮衬。但这满京城里,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嫁进这样的婆家?
门第低的,庞氏又不愿意。
那段日子,她每日都在慈安堂里坐着,逼着方老夫人做主,要替方孰才谋一门好亲事。
方老夫人耳根子软,庞氏一拿出往日的恩情来说,她就败下阵来。不得不揽下这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四处请托。
可方孰才的家世摆在那里,亲爹是个酗酒好赌的,本人又是个没本事的,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好人家。
庞氏日日在慈安堂里哭诉,方柘命苦,她的才哥儿命更苦。为这事,方家足足烦了大半年。
最后,还是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尤氏,自己勾上了方孰才,肚子里还有了他的种。庞氏再怎么不甘愿,为了孙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事。
哪里知道,尤氏过门后,接连两次生下的都是丫头,就是方锦佩、方锦薇姐妹两人了。再往后,肚子就再没了消息。
尤氏生得美艳,走动之间细腰就跟水蛇一样,能勾了男人的魂魄。
庞氏虽然百般看不上这个尤氏,处处拿着婆婆的架子。但有这么一个媳妇,方孰才作为男人倒是满意的很,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
这两婆媳不请自来,庞氏还这等不满的语气,令厅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方老夫人笑得有些心虚,道:“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宴席。只不过是书丫头回来了,一家人小聚。”
方锦书听得心头暗叹,祖母的性子,实在是太过绵软了!
明明是自己这房的事,跟他们隔房有半文钱关系?难道,自己家吃个饭庆祝一下,也要拉上隔房的一起吗?
这种时候,就该不软不硬的顶回去,才能维护长房的威严。
哪里像方老夫人这样,被庞氏这一问,竟然问出一些心虚来。好像这件事没有请她们来,真的是自己不对一样。
因为方穆是四品的侍郎,方老夫人身上有四品的诰命。
论尊卑,她是长嫂庞氏是弟媳;论地位,她是朝廷亲封的诰命而庞氏只是区区一个七品官之女,一介白身。
这样明显的实力对比,方锦书不明白,庞氏的气焰如何会这等嚣张?可以想见,方老夫人平日里软弱到了何等程度。
方锦书不着痕迹的瞄了房中其他人一眼。众人神色各异,有不平的有隐忍的有冷眼旁观的,但有个共同点,所有人显然都已经习以为常。
方老夫人和庞氏两人都是长辈,长辈说话,没有晚辈插嘴的余地。方锦书再看不过眼忿,也只能在心头想想罢了。
听了方老夫人的话,庞氏冷哼一声,道:“原来在大嫂的心头,我们始终不是一家人。才哥儿媳妇,我们走!”
说着,便转头要出去。
这种情况,怎么能让她这样走了?回头她将话传了出去,还说方老夫人不慈,气走弟媳。这种事情,庞氏又不是没有做过。
司岚笙连忙起身,上前扶住庞氏的胳膊,笑道:“二婶娘,怎地这般见外?午宴实在是仓促,不过是侄儿媳妇想让母亲高兴高兴,才张罗的。”
“原想着等丫头小子们都放了学,晚上再请婶娘过来一聚的。”
这顿午宴,原本是方老夫人的主意。但司岚笙为了大局着想,将此事的责任揽上了身,又有着孝敬方老夫人的名义,庞氏也不好再说什么,面色略微缓和了些。
烟霞知机的端了两条锦凳过来,放在了末席。庞氏的辈分高,这下子,在座的人除了方老夫人不动,其他人纷纷起身让位。
白氏翻了一个白眼,二房实在是太过闹腾,连好好吃顿饭都不成。
司岚笙亲自扶着庞氏,挨着方老夫人坐下了,又将尤氏安排在她的身旁,才入了席。
庞氏的面上,这才有了笑意,道:“大嫂就是命好,讨得这么一个好儿媳妇。”言语间,瞥了尤氏一眼。
她一向看不起尤氏,连尤氏自己都早已习惯,还摸索出了一套跟她的相处哲学出来。那就是,随便庞氏教训,自己就当耳边风了,半点不在心头停留。
方孰才在京里是个没出息的,那得看跟谁比!
对尤氏来说,方孰才就是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礼部侍郎亲弟弟的儿子,嫁进来每个月都有二两月银,还有丫头仆妇伺候。
比起她那个疯疯癫癫的爹,不知所踪的娘,四处漏风没有余粮的家,简直就是两个天地。
所以,尤氏才手段尽出,将方孰才勾到了手,嫁入了方家。婆婆庞氏的那些磋磨,她就当是享受这等好生活的代价了。
尤氏想得开,庞氏却气得咬了咬后槽牙。
这个媳妇!不能生还勾着自己儿子,连通房屋子里都不去。这样明显的冷嘲热讽,换了哪个年轻媳妇面上都会过不去,偏偏她跟个没事人一样。
婆媳两个的眉眼官司,看在方锦书眼里,委实有些可笑。
人贵在自知,可惜庞氏就没有自知之明。揪着过往的情分不放,凌驾于长房之上。这个尤氏,倒是个知情识趣的。
有了这婆媳两人的突然加入,原本有些热闹的气氛变得冷清。
众人默默地吃着饭,庞氏“啪”的一下放下筷子,冲着方锦书道:“书丫头,按说这话不该我来说。但想来你母亲是舍不得的,我也只好提一提了!”
“好在这里都不是外人,我这也是为你,和方家这么多姑娘的名声着想。你二婶提议你去三圣庵祈福,我看你收拾一下行李,明日就去。”
“我们方家,可都是清白人家!姑娘们的名声重要,旁人说不出口但心里也都明白,这个丑人就我来当好了。”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
☆、第二十一章 名声,名声!
因是家宴,方梓泉、郝君陌还未及冠,也就没有分开坐。闻言,两人的面上都冒起怒火。
方慕青按住郝君陌的袖子,给他使了一个眼色,生怕他按捺不住。
这里是方家,她虽然是方老夫人的嫡出长女,但这毕竟是方家内部的事务。她一个外嫁女,还插不上话。
白氏一阵幸灾乐祸。
之前她在方老夫人房里只是略提了提,就惹得大姑娘方锦晖毫不留情的反击。现在换了庞氏这样高了一辈的人,看你们怎么说?
司岚笙先是惊愕,随即眼中充满了怒火。她的性情温婉,但不等于有人欺负到自己女儿头上,她还要忍气吞声。
“二婶娘,”司岚笙沉声道:“锦书是我女儿,我自会管教,还轮不到您老人家来教训。”
庞氏的手伸得这样长,她也没必要跟她客气。往日看在方老夫人的面子上,她一向颇多忍让。但她自己能忍,却不想让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方锦书回来才短短半日,就连着有两人提出要让她去庵堂。庞氏还说得这样堂而皇之,理所当然。
在方家的孙辈中,嫡庶全部加起来,是阴盛阳衰。有六个姑娘,才四个少爷。如今为了方锦书的名声不拖累其他姑娘,真是什么招都使出来了!
方锦书敢肯定,庞氏是眼看着儿子没希望了,就想将方锦佩、方锦薇两人细皮嫩肉的养好,好生高嫁了谋求一些好处。
所以,她才这么容不下她。
白氏早上突然跑去方老夫人面前说的那番话,多半也是受庞氏的指使。只不过白氏连一个马前卒都当不好,才有了庞氏亲自出马。
但恐怕连庞氏也没想到,会被司岚笙毫不客气的拒绝。
她的面色更黑,阴沉沉的看着司岚笙,道:“侄儿媳妇,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因为书丫头一个人,耽搁了所有的亲事。你的晖丫头,正是要紧的时候。”
方锦晖死死的咬住了唇,才咽下了冲口而出的话,愤怒的看着庞氏。庞氏再怎么不好,她也不能冲撞了长辈。
眼看气氛有些僵持,方老夫人出来和稀泥,笑着道:“弟妹,书丫头这才刚回来,我这心头的欢喜劲还没过去呢。这些事,缓缓再说。”
庞氏扭过头,瞪着方老夫人道:“既然大嫂这样说了,就缓缓。”
“不是我管得宽,事关方家所有姑娘的名声。顶多三日,大嫂你一定要给我答复。否则,我们这房也就没脸住在这里,趁早搬走的好。”
方老夫人大惊,忙道:“好好的,怎么又说起这话?弟妹你别冲动,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庞氏漫不经心的的嗯了一声,强调道:“就三天。”
方老夫人忙不迭的应了。
方锦书扶额,这两位老太太的相处模式,她实在是看不懂。
二房这个附骨之疽,态度还这般蛮横嚣张。甚至以全族名声为由头,堂而皇之的插手起长房的家务事,还给出期限。
要她说,二房的这个家境状况,哪怕是赶也赶不走的。庞氏竟然以此为威胁,而竟然威胁成功了,这就是方老夫人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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