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一等,就是半日。茶水上了好几轮,眼看日头都爬到了头顶,靖安公主还没有回府。太子从最初的笃定,变得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这么两座大佛在府上,秦氏也不敢怠慢了。亲自张罗着午膳陪他们用了,却不敢久留。就怕留的久了,被太子兄妹以为是在看他们的笑话。
她是后嫁进来的,没有和儿时的两人相处过,这会难免小心翼翼。用完午膳,便借口午休带着人退了下去。
“皇兄,不如我们也去歇着?”
他们两人以及迁阳王,都在公主府中留有院落,正是备着他们随时回来住。
太子摇了摇头,道:“皇妹你别忘记了,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向皇姑祖母认错,不是来赴宴散心。”靖安公主不在府中,但他们来之后的举动定然瞒不过她去。
宝昌公主神情郁郁地点点头,掩口打了一个哈欠,靠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她心头瞒着事,看着太子关切的眼神,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等待的时光最是难熬,尤其是这种时刻。
眼看着天都快黑了下来,两人没有等到靖安公主,却等来了一道庆隆帝的口谕。前来宣旨的,正是最受皇上信任的吴光启。
“圣上口谕,削去太子与宝昌公主食邑各两千户。太子身为一国储君,不知规劝幼妹反纵容其胡闹,着禁足反省一个月。”
庆隆帝口吻严厉,吴光启代他口谕,忙笑着将兄妹两人扶起,道:“殿下,皇上这次是动了真怒。”
太子面色不佳,区区一个民女而已,靖安公主竟然如此小题大做,特意去告知父皇降下责罚。削食邑禁足这样的责罚并不算重,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吴公公,”他塞了两锭金子在吴光启手里,打听道:“你可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何不妥?”
吴光启看了左右一眼,太子挥挥手,其余伺候的人尽皆退下。吴光启这才悄声道:“咱家瞧着,权大人能去刑部乃是天恩浩荡。”
庆隆帝器重权墨冼这件事,朝中有眼光的人都看了出来,是太子只要多留意打听,就能知道的事实。所以,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不如在这当口卖太子一个面子,据实相告。
“什么?”太子吃了一惊道:“这……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被罚了吗,连翰林院都没能进。”
吴光启微微摇头,道:“非也,非也。”
看着他颇有深意的眼神,太子猛然醒悟过来。
他并非蠢人,得了这个讯息立即就反应过来。对啊!自己也太蠢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竟然忽略了。
没去翰林院又如何,刑部的六品员外郎可是实缺。一甲进士去翰林院是惯例,但并非只能去翰林院。何况自己父皇的行事一向出人意料,谁也料不准他的真实用意。
见他懂了,吴光启便告辞而去。感谢他的提点,太子亲自将他送到了二门上。在返回的路上,他面色阴晴不定。
“皇兄。”宝昌公主怯怯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太子目光凶厉地扫了她一眼,冷声道:“皇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忘记告诉为兄?”
“我……”宝昌公主这时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道:“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皇兄了。”
“你还嘴硬!”
太子猛地扭头,伸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整个人都旋了半圈,若不是后面的侍女及时扶住她,只怕会跌倒在地。
长这么大,还生平第一次有人这样打她,受过这样的痛。
宝昌公主此刻只觉得眼冒金星,好一会才缓了过来。抚上火辣辣的面颊,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了出来,不敢相信道:“你……你打我?”
“你可是我亲大哥!”她声音悲切,心里比面颊更痛。
“你也知道我是你大哥!”太子的声音比她更痛,道:“为什么瞒着我,啊?”
兄妹打小一块长大,宝昌公主竟然骗他,这让太子无法接受。
“你难道不知道,那个女人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太子低吼道:“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的储位若是动摇,我们将有何等下场?”
“到了那时,谁又能庇护于你?”
他口中的那个女人,正是曹皇后。对他们兄妹三人来说,如今母仪天下的曹皇后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宝昌公主捂住心口瑟瑟发抖,她真没想过事态会如此严重。
“皇兄,以我们的身份,难道连一个区区民女都奈何不了吗?!”她实在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愚蠢!”太子恨铁不成钢道:“一个民女不足为道,根本在于父皇对权墨冼的看重!你就老实跟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地跟她说过话,宝昌公主只好哭着将当夜求赐婚之事讲了一遍。
随着她的叙述,太子的脸色越发暗沉。早知如此,他根本就不会掺和到这件事中。
父皇特意在琼林宴后召见权墨冼,这不是器重还能是什么?
这么大的事,若不是他特意问起,宝昌公主竟然都不打算提起,这实在是让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你,你!”太子指着宝昌公主,气得浑身发抖,恨声道:“你且跪着,且看姑祖母会不会原谅你!”
他心头清楚,靖安公主再怎么疼爱他们,在朝廷大事上却极少徇私。
☆、第三百七十一章 求不得
宝昌公主满心委屈,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从指缝中偷瞄着太子,见他神情阴冷没有丝毫缓和,只好慢慢跪倒在地上,一声不吭。太子的这个神情,她不是没有见过,只不过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针对自己。
只是她身娇体弱,庆隆帝对她心怀歉疚从未体罚过,碍于身份曹皇后更不敢出手管教于她。莫说罚跪,就连打手心都从来没有过。
这一跪,她深觉苦楚。
偏偏太子气得狠了,神色冷漠地坐在一旁,看也不看她一眼。
宝昌公主在心头暗暗叫苦,祈求靖安公主早些回来,免了她这番苦头。她宁愿早些面对责罚,也不想这样跪下去。
只是天不从人愿,直到快宵禁时,跪得快晕厥的宝昌公主才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动静。她连晚饭都没有吃,这会已是头晕眼花,身子发麻。
“殿下,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在这里等了您一日了。”门外传来月圆的声音。
“嗯。”只一个字,靖安公主的声音里透出的严厉不容忽视。落在宝昌公主耳中,却无异于天籁纶音,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揉了揉膝盖,忙跪直了,泪花噙在眼眶中,泫然欲滴。
太子起身见礼:“贤儿见过皇姑祖母。”
靖安公主站定,淡淡道:“快起来,我这个老太婆,哪里敢受当朝太子殿下的礼?莫让殿下一个不高兴,便要打杀了去。”
太子连忙跪下,道:“姑祖母,您可万万别这么说。这件事,贤儿知道错了。”他扭头看向宝昌公主,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来跟姑祖母认错?”
“宝昌她跪了半日,就是为求姑祖母原谅。”太子道:“您就看在我们母妃的份上,原谅我们这一回。”
宝昌公主泣声道:“姑祖母,父皇也罚了我们,您老人家可千万别再生气了。”跪了这两个多时辰,又没有吃晚饭,她这会的脸色不好,瞧起来分外楚楚可怜。
靖安公主看在眼底,痛在心底。
但为了让这两人长记性,不得不硬下心肠,冷声道:“母妃?你们还记得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胡作非为。”
将两人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通,靖安公主道:“宝昌,你的婚事皇帝已经交给了皇后,这个月就替你定下来,不得有异议。”
宝昌公主张了张口,心有不甘也只得默默认了。事情已经闹到了父皇那里,她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打消心中的念头。
靖安公主看向太子,沉声道:“今次之事,断然不允许有下次。堂堂一国之储君,公然为难一名朝廷命官的未婚妻,成何体统!”
太子忙应下,道:“是贤儿考虑不周,让姑祖母操心了。”
他在心头暗自懊悔,若提早知道,就该将此事做得隐秘一些,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她的命才好。哪里像眼下,没吃着羊肉还惹了一身骚。
想到这里,他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宝昌公主。生平头一次,他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既笨又蠢,连累了他的名声。
“好了,都起来吧!”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让他们得到教训也就罢了。
靖安公主让人将他们扶起,知道两人都还没用过饭,着人上了宵夜,留两人在公主府里歇下。
临走时,靖安公主道:“林姑娘如今就在我府里养伤。你们若诚心悔过,就遣人去看看。不得再找她和权墨冼的任何麻烦。”
“他们二人若有了什么差池,我定饶不了你们!”
“姑祖母,那若是他们得罪了旁的人呢?难道也要算在我们头上吗?”宝昌公主小心翼翼地追问。
靖安公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如何还不明白她的心思。她语带深意道:“宝昌,这是京城。若果真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天子脚下,谁敢放肆?
宝昌想借别人的手去为难林晨霏,这等小心思,一眼就被她看透。
太子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妹妹一眼,沉声应道:“请姑祖母放心,贤儿定然会护得权大人和林姑娘的周全,不会再有人为难他。”
“如此甚好。”靖安公主起身离去。
“皇兄……”察觉到太子的不满,宝昌公主小声叫着他,道:“我们被罚的这样狠,大哥你难道甘心吗?”
“啪!”
太子一掌击在案几上,道:“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他冷眼看着宝昌公主,道:“你那些小聪明,在父皇和姑祖母面前都不够看。”
“明日你回了府,且安安分分地等着嫁人,别来找我。父皇这次只是口谕,再有下次,恐怕就不会这么善了。”
“皇兄,难道连你也不疼爱妹妹我了吗?”宝昌公主满心惶恐。
“疼爱?”太子冷声道:“疼你的后果太严重,我受不起。”他径自走到了门边,道:“你安分些,对大家都好。”
宝昌公主愣住,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反应过来,捂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就想不明白了,不过是一个寒门学子,她堂堂公主愿意屈身下嫁,怎么就不行呢?为了他,如今她可算是众叛亲离,连和嫡亲的大哥之间都有了间隙。
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却什么都没得到?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佛曰人世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
这“求不得”的执念,已经深深扎入宝昌公主的灵魂深处。如同一粒有毒的种子,终有一日会结出黑色的果实。
她得不到,别人也一定不能得到!
幸好,幸好林晨霏中了她的毒,哪怕他们两人成了亲,她也只是个摆设而已。权墨冼只要顾惜她的性命,就不会跟她圆房。
想到这里,她痴痴的笑了起来。
好啊,这太好了!
在重压之下,她不会再出手对付林晨霏,也会乖乖听话嫁人。但是,来日方长,她的时间还多着呢。
权墨冼,迟早是她的。
宝昌公主又哭又笑,好一番痴狂。让伺候着她的金雀惊心不已,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将她惊醒了,被她发落泄愤。
好在折腾了这一日,宝昌公主身心疲累,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第三百七十二章 兵行险着
这里发生的事,第二日便传到了卫亦馨的耳中。
宝昌公主没能成功,她并不意外。毕竟,权墨冼并不是一个好掌控的男人,哪怕他现在并不强大。
让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你说,那一日方锦书去了靖安公主府上,随后才公主府里才遣了人去医馆?”
“回公主的话,消息里是这么说的。”伺候她的贴身侍女恭敬回话。
卫亦馨沉默片刻,道:“给我加派人手,好好盯着方锦书。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靖安公主并非好相与的人,这一点她前世深有感触。当初为了赢得对方的好感,她花了不少心思,下了不少功夫。
到最后,虽然靖安公主支持了齐王登基,但她也不敢说,是自己最终打动了靖安公主。
方家这个四姑娘,究竟有何本事,能左右靖安公主。而她,为何又要帮权墨冼?
卫亦馨从第一次见方锦书时开始回想,只记得那是一个仪态端庄的姑娘,跟那些官宦千金并无不同,未见有何出奇之处。
春日在宁兰原上时,她明明都被自己吓得发抖。
也许,只是巧合吧。
但在卫亦馨心头,总是隐隐地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些什么。偏偏,眼前之事又让她无法抓住头绪。
方锦书在净衣庵时就讨得了靖安公主的欢心,这一点并不是秘密,稍作查访就能知道。
为今之计,便是将方锦书盯牢了。只要有古怪,总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卫亦馨在心头暗暗想道:“不能急。等齐王登基后,再来慢慢收拾方锦书不迟。到时不管她有什么蹊跷,都要让她一一吐出来。”
这件事,方锦书确实是兵行险着。
她自己也知道,去了靖安公主府,她的行踪就瞒不住有心人。不仅是卫亦馨,太子兄妹也有所猜测。但当时事态紧急,她若不是亲自前去说服靖安公主,还怎么救人。
救了林晨霏,相应的就收获了权墨冼的感激,得罪了太子兄妹。
恩怨难两全,祸福总相依。
重活一世,经历了好些事,方锦书也想得通透了许多。每一件事的改变,都牵动着命运交织的这张大网,谁也不知道未来将会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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