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不会妨碍连累到静了,她就打算就此放过,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寒汝嫣回了院子,她才悄然离去。
待到第二日,净衣庵里一切如常,丝毫看不出昨晚发生过的那一切。
方锦书去静和院子里时,见到静宁也在。两人不知之前说过些什么,气氛有些微妙。仔细看去,甚至还有些剑拔弩张。
见她来了,两人才缓和了神色,说起前朝的诗词来。
方锦书上前见了礼,静和笑道:“方家丫头来了?快来看看我这幅字写得怎样?”
静宁站起来,语气有些生硬的告辞走了。
“是我来得不巧,扰了师太的兴致。”方锦书告罪。
静和扬起一抹深远的微笑,道:“谁说你来得不巧,来的实在是太巧了!”
说着招呼她坐下,让宫女给她倒上一杯香茶,仿佛之前的事情,只是方锦书的错觉。
方锦书敏锐的察觉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算了算日子,离靖安公主来的时间不远了,她想在她来之间,将静宁的事情摸清楚。
如果有什么问题,她也好报给静尘知晓,提前做了处置。
若是等靖安公主到了,以她在庆隆帝面前的身份地位,会将京中的视线都吸引过来。到了那时,庵里的事恐怕就不止静尘能决定的了。
这样想着,她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出几粒铸造成梅花、元宝形状的金裸子出来,哄着圆音将那支珠钗换给了她。
好在圆音对这支珠钗的价值并不明白,得到的时间也比较长。独自把玩久了想要找人分享这种喜悦,才找到了跟她年纪相近的方锦书。
新鲜感过去之后,就被方锦书拿出来的这几颗漂亮紧致的金裸子吸引了视线,很乐意的换了过来。
怕她说漏了嘴,方锦书道:“这是我出门前母亲拿给我的。你千万别告诉了旁人,若她知道我悄悄给你换了东西,怕是会伤心的。”
圆音得了新的宝贝,正喜滋滋的看着,口中忙应了下来,颇有义气地道:“书音放心,绝对不告诉旁人。”
她年纪虽小,口风却紧,这一点从她一直未将珠钗的事情告诉彗音等人就能看出来。
方锦书不知道圆音怎么就信任了她,但她庆幸这件事没有旁人知道,否则或许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第二日午后,她将珠钗藏在怀中,径自去了静宁院中。
做粗使杂役的仆妇在院中清扫着落叶,在静宁身边伺候的,只有一位从她还在闺中时,就陪伴在身边的宫女千冬。
方锦书先见了礼,看着静宁道:“师太,书音有些悄悄话想说给你听。”
静宁被她一脸严肃的神情逗得笑了起来,道:“小小年纪,神神秘秘的做什么?有什么就说来吧。”
方锦书把头摇得像一个拨浪鼓一般,道:“悄悄话,只能说给你一人听。”
静宁笑着让千冬下去掩上了房门,道:“好了,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她绝美面上的笑容,随着方锦书从怀里拿出的那根珠钗,而凝固在面上。随即脸色慢慢变得雪白,好像见到了这世界上最毒的蛇,眸子急剧收缩,神色变幻不定。
“这支珠钗,师太可还认得?”
静宁猛地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方锦书,后退了半步,颤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影卫在她的心中无所不能,眼前这个小女孩,难道是影卫派出了试探于她?或者,她只是不知在何处得了这支珠钗,要来试探与她?
方锦书将珠钗摆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道:“有人让我将珠钗还给你。”
她早就想好,如果只是她来试探,静宁不会将她放在心上。毕竟她才八岁,又不是什么郡主之类的身份,不会令她重视。
“谁?”
一想到这件事还有旁人知道,就好像心中的隐秘被曝光于众人眼前。静宁国色天香的容貌逐渐开始扭曲,直至狰狞。
这件事,不光是她一人的性命,还系着他全家老小的性命。
她死了不打紧,可绝不能连累了他!
静宁眼中的风暴逐渐堆积,黑暗从四面八方将她淹没。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双手就已经紧紧的掐住了方锦书的脖子。
她虽然也是被娇养大的女子,哪怕沦落到了庵堂也没有做过什么苦力。但她再怎么样,也是一个成年人。
这一刻爆发出来的力道超乎寻常,当方锦书察觉到不对,想要后退时,已经被她掐住了脖子,呼吸困难。
☆、第一百零四章 一念天堂
“咳咳咳……”
好在这些日子,方锦书跟着静尘习武。虽然只是在打根基,并没有教她具体的招式,但她手上的力气大了许多。
她用力掰着脖子上的手指,不住的挣扎着。这是重生以来,第一次她离死亡如此之近。
但为了她心中的目标,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每一分努力,都会变成一根将来左右历史走向的稻草。
稻草还是稻草,积累多了,总有一天会变成一根参天大树!
随着她的不断挣扎,静宁终于醒悟过来。她的眸色中恢复了清明,猛然放开了方锦书,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手。
自己,刚刚这是做了什么?
事情还远远没到那个份上,而自己,刚刚竟然差点害死了一个不相干的小姑娘?
方锦书失去了支撑,往后跌坐在地上,抚着脖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困难的吞咽着口水,不用看她也知道,喉咙这里一定淤血了。
她将右手指缝中的一枚刺针悄悄放入收到袖中。这枚刺针已被她提前淬了迷药,若是万不得已之下,她也只好将静宁迷晕,换一个计划。
幸好不必如此。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这样的佛偈从此刻方锦书的口中道出,有一种奇异的震慑力。
静宁猛然回过头,不敢相信的望着她:“你说什么?”
方锦书声音沙哑,道:“那人说了,若你肯放过我,那就是一念天堂。”
静宁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如果不肯,那就是一念地狱了。
这个地狱,绝不是指眼前这个小姑娘,应该指的是自己的下场。在她背后,究竟是何方高人?难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中吗?
她越想,越觉得遍体生寒。
这等行事作风,绝不是皇帝身边的影卫。
到了此时,她已经完全相信了在方锦书的身后,站着一名喜怒无常的高人。派一名小姑娘来传话,这等行径,令人猜不透这人的目的。
静宁看着自己仍然在不断颤抖着的双手,涩声道:“他想要什么?”
方锦书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说,让你把故事说出来。如果他高兴了,或许可以告诉你该怎么做。”哪里有什么高人,这个高人就是她自己。必须要知道静宁身上发生的事,方锦书才能决定该怎么做。
不过,她拉的这张虎皮成功的唬住了静宁。
静宁闭上眼睛抬起了头,两行如珍珠般的眼泪从眼角处静静蜿蜒而下。
她的声音中,透着三分绝望三分哀伤三分决绝。还有一分,是存着宁死也不会牵连他的死意:“我在没进宫之前,就和他定下了终身,两家交换了信物,就等我及笄之后成亲。”
“可是,当宫中的奉旨采选的天使到了我们那里,那刺史为了讨好宫中之人,便将我的名字报了上去。”
“不仅如此,还上门威胁我父亲,若是敢拒绝,就让我们一家人都活不下去。”那个时候,她生平第一次厌憎起自己的容貌,就是这等容貌,才会惹祸上门。
方锦书静静的听着她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开头是多么熟悉,就像前世的她和方孰玉。过程也许不同,但都是为了家族,不得已嫁给了另外的人。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在宫中再次见到了他。这才知道,他为了我,放弃了大好前程,投笔从戎。考了武举,又四处打点关系,才得以进入金吾卫,成为守卫宫廷的侍卫。”
其中的过程,她没有详说。但方锦书能够猜到,看到自己的心上人重新出现在眼前后,原本宠冠后宫的寒汝嫣,就设法让自己失了圣宠。
在皇宫中,想要获得皇帝看上一眼很难,但想要失宠实在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对宫中的倾轧,经历过前世的方锦书心头再明白不过。
不由在心中暗暗佩服她来,看上去如此娇弱的女子,也有这等为爱承担一切的勇气。失了帝心,跟着失去的还有随之而来的地位。原来那些谄媚着讨好的笑脸,马上就会变成不屑一顾的冷脸。
静宁继续述说着:“在宫里,我们也没有想过别的事情。偶尔能见到一两面,就是彼此心中莫大的慰藉。”
“直到先帝离世,我到了这里,心中才有了和他一起逃跑的念头。”
净衣庵的守卫再怎么森严,总比不过皇宫大内。这里地处邙山,要逃走也总比在皇宫中容易百倍。
两人心中曾经死去的希望,又重新活了过来。
“这里的侍卫每逢三个月轮换一次。但冬日因道路受阻,这次换了之后要过了年再换防。那支珠钗,就是夏天的时候他来看我时,我不小心遗落在外面。”
静宁素手执起珠钗,道:“我从宫里带出来的首饰不多,这支还是当初进宫时,母亲为我置办下来的。”
在她受宠时,先帝爷赏下许多珠宝首饰。她自觉心中有愧,出宫时一样也没有带,只带上入宫时娘家给的几件。
在庵里,她整日青衣素服。
但女为悦己者容,因要去赴他的约,才特意装扮了一番。不料珠钗就那样掉在了墙外,后来她特意悄悄去找过几回,都没有见到踪迹。
她也就将这件事悄悄压在了心底,不敢告诉任何人。
这时,她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只觉压在心底的大石被彻底搬开,连吐气都轻松许多。这件秘密压在她心底实在是太久,这时被他人窥破,竟然有了一种解脱的爽意。
“你替我转告那位前辈,”静宁看着方锦书道:“所有的罪孽,都在我的身上。求他不要怪罪旁人,我愿以死赎罪。”
“他是谁?”方锦书问道。
吸了口气,静宁才轻声道:“右金吾卫百骑长孟然。”
“好,我会如实转告。”
“你等等。”
静宁进入里间,找了一条狐皮围脖出来,歉意地道:“弄伤了你,这个算作赔礼。”也让她围上,不让外人看出她脖子上的伤势,免得多生事端。
方锦书会意的围上,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道:“师太放心,定不会有旁人知道此事。”
☆、第一百零五章 道破
静宁的故事打动了她,方锦书在心头已经有了计较。这样说,是为了安静宁的心。
同样是被迫入宫,孟然没有放弃她,当寒汝嫣知道之后也毅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两人之间的深情,是这样坚定,可以为对方付出生命。
反观自己,就算是在前世为了家族挥剑斩情丝,但相比之下,这其中过程未免也太过轻易了些。
那些曾经她觉得的彻骨痛苦,和寒汝嫣和孟然的情比金坚相比,好像,显得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头一次,方锦书在心中审视起她曾经以为的爱情来。
那究竟是爱,还是一种少年的懵懂情愫?自己在深宫中无数次怀念过的,是爱情,还是和他相遇时的愉悦时光?
这一夜,方锦书睡得很不安稳。
脑中将寒汝嫣和孟然的爱情放在心头反复思量着,不仅在想着该如何帮助她,也在反省着自己的过往。
或许因为换了一具身体的原因,才得以从另一个视角来反观自己的前世。那些曾经以为的事实,如今想起了却多了些不确定的因素。
第二日早起时,她的眼底多了一些浅浅的青黑色。
去桃林习武的时候,静尘师太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将扎马步的时间减去了一刻钟。
至于她脖子上的狐毛围脖,因为天气逐渐寒冷,众人只当是她从家中带来的御寒之物,也都没有多问。只有芳菲知道,在她的脖子处有了淤痕。但姑娘不说,她也就不多问一句。
做完了早课,方锦书照例去了英烈皇太后的灵位前诵经。
静和回到了院子里,看着一屉屉晒**制好的药材发了会呆。将手中的书信慢慢放在炭盆中,看着信纸化为灰烬,道:“我出去一趟。”
为了应付侍卫的检查,往来信件都是用暗语写成,旁人看不懂。但她也不愿冒任何风险,留下证据。
伺候她的宫女为她披上了御寒的斗篷,她戴上兜帽出了院子,独自一人进了静宁的小院。
“你怎么来了?”
静宁昨日将事情统统都告诉了方锦书,如今正在忐忑不安的等着结果。她不知道,那位在幕后将一切看着眼底的高人,将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但无论如何,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见有人走进来,她还以为是方锦书。见只是静和,便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
“怎么,不欢迎我来?”
静和扫了一眼,自行在椅子上坐下,道:“千冬,给我倒杯茶。”两人在宫中时,就明争暗斗过好几场。不过后来寒汝嫣主动放弃了争宠,相处得还算平和。
听见她的吩咐,千冬并没有听命行事,只拿眼看着静宁。
静宁道:“给她倒。”她倒要看看,静和的来意如何。两人眼下是一样的境地,半斤八两谁也奈何不了谁。
再说了,先帝都已经驾崩,没了男人还有什么好争的。
看着千冬出了门,静和将房门关上,就那么背着手,将身子靠在门上。
阳光透过门上一寸见方的木格子,从她的身后投射进来,在地板上形成深深浅浅的光斑。她的神情,因为逆光而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静宁的心头突地一跳,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静和的面上浮现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道:“你刚才在等谁?”
静宁垂下眼帘,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抚摸着,道:“你想多了。”
47/442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