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锐鼻孔哼气,“小心到那儿碰到小混混。”
那天容朗真的去了青体附近的运动广场。他逃了晚自习,坐了五站地铁,在广场的人群中乱转,每看到一个背影相似的女孩心跳就狂乱,靠近后又沉入谷底。都不是她。
她再也没出现。
可她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了,在他的脑海里。
他一直记得她微笑时的样子——琥珀色的瞳仁,睫毛长而翘,尖端被阳光晒得褪色,近乎金色,眼神里带点捉弄的意味。
他闭上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微笑,眼前一再重复她单手撑地跳起的帅气动作,她抢走他的帽子时带着嚣张得意和小小恶意的笑容,还有她踩着滑板从楼梯扶手上飞跃而下的样子,简直就是在御剑飞行嘛!
然后,笑意就变成惆怅。会不会,有可能,他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呢?
这时,那一直在做旁白的声音说:不可能的!你和她的相遇这么戏剧化,怎么可能就这样结尾?你一定会再次遇到她的。
另一个声音立刻发出带嘲意的笑声:嘿,你倒是会再遇到她。可是,这场相遇是缘还是劫?
忽然间他感到一阵震动,嘴巴张得圆圆眼睛睁得大大的少年、红衣少女舞动的身影、金色的夕阳、教室窗外拥拥簇簇紫色的花、柳树枝条的间隙……全碎成凌乱的光影碎片。
容朗睁开眼睛,空乘正在送热毛巾,询问还有没有人要淋浴。
飞机已经开始下降,准备在伦敦降落了。
他茫然,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
飞机在伦敦着陆后,几位一同参加南美探险的嘉宾闲聊。
有人说到最近大热的电影《飞行毯》。他们这次航班上也在播这部电影。
“估计太平这次赚翻了。他们和《飞行毯》制片方订的保底协议是十五亿,听说票房超过十五亿的部分太平可以分成25%,或者更多。”
“昨天这个片子的票房已经过了三十亿吧?”
“我的天,要是照这个势头下去,它可能会刷新国内票房记录啊!太平的人有眼光啊。”
一个叫何成的演员笑笑,“他们眼光确实不错。林倚山章秀钟请了美国首屈一指的信息咨询公司‘冰山’帮他们做市场预测。冰山的中国分公司就开在太平大厦27楼,两家互相持股。接下来,他们恐怕还有大动作。”
容朗心中一动,轻声笑问,“成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所有人都看向何成,他笑叹,“去年我演的《心花一路》本来要和摩天文化签保底协议,当时摩天也找了冰山做咨询,可惜,摩天的人不信冰山的预测,把宝压在了《玄元》上。最后怎么样?太平签了《心花一路》,票房分成赚了快两亿。这后来怎么样,大家都知道了。”
摩天押错了宝,上市失败,随后被太平恶意收购。
众人一阵唏嘘。
另一位嘉宾感叹,“章秀钟林倚山年纪不大,眼光真的不错。掌权的最应该有的资质是什么?要我说,能知人善用就够了。”
“真的是这样。前几天太平下面的那个直播平台不是还和万里搞的直播平台对上了么?大家都以为今年第一场年度烧钱大赛要开战了呢,结果呢?万里怂了。”
“我听说快点直播挖走了MC大齐,太平报复,搞得他们一天就亏了两亿多!”
“是不是真的啊?两亿啊!太平怎么搞的?”
“一天亏两亿他们还会到处跟人说自己怎么被坑了么?那以后谁还会跟他们合作呀?傻叉么这不是。”
“这个我倒是听说了一点,不知道是真是假。快点不是搞了个新用户奖励么?想撒钱抢其他直播平台的用户,结果被黑客们钻了空子,做了好多机器人用户去领奖金。快点的副总本来还乐呢,说一晚上涨了几千万新用户,然后就傻眼了。”
“一个新用户奖励30块,几千万新用户可不就是一两亿!”
“这里面肯定也有冰山的手笔吧?”
“必须有呀。人家专长就是互联网战略研究啊。听说,美国总统的两次选举也有他们在幕后操作。”
“不是吧?这么夸张?”
这时有人问一直不吭声的容朗,“太平今年要推一个真人秀,正在联系固定嘉宾?我朋友说他们很属意你啊。”
容朗不置可否,“姚锐昨天送我来机场的,他可没让我签什么合同。”
谈话重心又转移到太平今年主推的真人秀上,现在还不知道它会做成什么样的,但是看太平这股崛起的势头,这个秀一定会投入他们能找到的最好资源。
容朗怔怔想,李唯安果然还是李唯安啊。
上亿的商业决策?总统竞选?哪一样都听起来很夸张,可是和李唯安连在一起,他就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高一开学了一周多了,容朗渐渐不得不不情愿地正视一种可能性——他和那个神秘的红衣女孩的相遇,是一生中只会发生一次的事情。
在日本茶道中,称之为“一期一会”。
可谁料到,就在他开始劝自己接受人生无常的事实时,她又突然闯入了。
老唐领着个转学生进来,她站在讲台上,轻轻说,“大家好。我叫李唯安。”
老唐笑眯眯看着她,笑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新学生的自我介绍已经结束了。他只好尴尬道:“把名字写在黑板上吧。”
她拈起一段粉笔,转身,一笔一划写下“李唯安”这三个字,和老唐对视一下,再用板擦挨个擦掉。
她的字横平竖直,规规矩矩,写得挺认真,可是,像小孩子写的。
老唐叫他,“容朗,帮新同学把桌子搬过去。啊,就搬你左边吧。”
她抱着新领的书,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坐下,像是从没见过他。可她也不向他道谢。
他目不转睛看她把书一本本分类、收好,又取出纸巾擦桌子,然后一脸不开心地托腮盯着窗外。
他对她笑,“你又染头发了?”
她终于回过头,用眼神问,“我们见过么?”
他另一边的姚锐大声咳嗽,挤眉弄眼,一旁的几个男生立刻得到了男生间的信号,此起彼伏地咳嗽起来。
容朗脸红了。他讪讪转过身,继续做自己的作业,可是,心不在焉。
他脑子里在开烟火大会,□□弹丸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冲到天灵,炸成一片五颜六色的字幕——“她出现了!”“她叫李唯安!”“我就知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她黑发也好看!”“她就坐在我旁边!现在!”
他欢喜得笔都握不稳了,笔尖在纸上划得歪歪扭扭。
一天之后,二楼所有的班级都知道高一一班来了位转学生,叫李唯安。
即使把一头粉紫头发重新染黑,取掉所有亮晶晶的耳钉,穿着规规矩矩的白衬衫黑长裤校服,李唯安照旧十分引人瞩目。
小文想象不出来这个标准优等生样子的女孩和容朗说的叛逆小妖精是同一个人。
他们三人站在走廊窗边闲聊,小文嚼着芒果干发表意见,“一点也想象不到。不过,确实很漂亮。容朗你眼光还是不错的。”
容朗听了就傻笑。别人说她好,他就莫名开心。
姚锐就只会挖苦,“人家根本不认识你。对你的搭讪横眉冷对,只差指着你鼻子叫你滚了!”
小文也很替他发愁,“对啊,你又不是班长。不然你就可以假公济私关心她,跟她说上话了。你看班长虎子对她热情的!啧,我平时要问他借个笔记,他鼻孔都要仰到天上了。可是对李唯安,虎子恨不得摇尾巴。”
容朗不服,“我不是班长可我是体委啊!”
姚锐冷笑,“人家虎子是年级第一,你排第几?人家凑过来可以说——”他拿腔捏调地学虎子说话,“李同学,这是我的笔记,你上周缺课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千万别客气。”
容朗继续不服,“我数理化是不好,可我语文不差啊!”
小文鼓励他,“对!你还会书法!还会弹钢琴!哎,我看李唯安字写的真挺一般的,你可以教她写字啊!哈哈哈!”她突然瞄着容朗捂嘴怪笑,再对姚锐使个眼色。
姚锐立刻会意。他贴在容朗背后,抓住他右手在空中乱画,还把下巴搁在他颈窝坏笑,“来,宝贝,我教你写字!”
他立刻遭到容朗暴打,捂着胸口娇羞逃走,“啊——不要用小拳拳捶人家胸口了啦!好痛痛的!”
小文爆笑,嚼得烂软的芒果干喷出来一块。
三人正笑闹,猛地看见李唯安肃着一张脸从他们身边目不斜视走过。
姚锐捂脸,“完了。她肯定都听见了。”
这之后李唯安对容朗更是不假颜色。
容朗不敢再主动搭讪,好在她就坐在旁边,只要微微一转头就能看见她。
其实,他只是看着她就很满足。
反正李唯安对班长虎子也很冷漠。应该说,她对谁都很冷漠。冷漠,但是礼貌。唯独对他,一样的冷漠,但不附送礼貌。
小文说,嘿嘿,这就有戏啊!这说明,你对她而言是特别的。
真的么?
容朗非常希望小文的推测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时候,动心,爱慕,迷恋,都是一场天时地利造就的迷信。
第25章 25
转学生李唯安来的一周后,高一进行了第一次月考。
学校的老规矩。每个月第二个周五月考。
每次月考成绩在周一公布,全年级前一百名的名字会被列在教学楼大门上方的LED电子屏上滚动播出。
李唯安的名字赫然在前五十之列。
这时关于她的传闻也出炉了,学委张馨然和数学课代表去老唐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听见几个老师说起李唯安。他们在惋惜,她是个借读生,将来不会在这高考,也不会给学校带来任何荣誉。
张馨然说的时候脸上露出不屑,“从哪儿来的还得回哪儿去。”
小文戳姚锐肋骨,努努嘴,“看见没?这就是你们这帮傻蛋喜欢的女神!势利眼啊……她怎么就知道人家李唯安是从三线城市来的呢?嘿,没准人家从前上的是国际学校呢!”
姚锐听出有八卦,凑近低声问,“你有内部消息?”
小文得意,“李唯安和外教Claire说话,我听见了,人家说的是英音,标准着呢。”
容朗急问,“她们说什么?”
“李唯安说学校不该公布学生的名字的考试成绩,说像被公开处刑了。”
姚锐不以为然,“啧,这有什么啊!”他拍拍自己胸口再看看小文和容朗,“如吾辈,想被公开处刑尚且不得呢!”
小文难得赞同姚锐一次,“可不是嘛!我爸说了,别说前一百了,要是我下次月考能进年级前二百,一个月多给我三百块零花钱!”
容朗知道为什么李唯安会觉得被公开处刑。她的文科成绩,尤其是语文成绩惨不忍睹。能进前五十,是因为她所有理科科目和英语几乎全是满分。
她对文科科目的不感兴趣也表现得很直白。上这些课时不是看着窗外发呆就是在涂鸦。
说是涂鸦,容朗认为更接近于一种充满仪式感的艺术创作。
李唯安有一只深蓝色的尼龙笔袋,里面装着一套不同硬度铅笔,从最硬的6H到最软的6B各有一只。她还有一把专门用来削这些铅笔的刀。
第一次看到她这套仪式,是在一节历史课上。
下午第一节 课,教室里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情绪。
李唯安从课桌里拿出笔袋,将十几支中华铅笔按铅芯软硬程度依次排开,然后,她把一张极大的深蓝色手帕铺到腿上,选了一支铅笔,打开她那把有点厚重的钢制折叠刀,一刀一刀,仿佛在雕琢般,削铅笔。有时削了一刀之后,她还要想一想才决定下一刀落在哪里。
说实话,容朗实在分辨不出在哪里削下一刀有什么区别,但李唯安对待削铅笔这事是很认真的。
有时她削完一支后,会对着窗子把铅笔举在眼前,欣赏一会儿,面露微笑。
铅笔屑落在那张大手帕上,被她郑重地包起来,放回书桌里。
容朗从来没看到她怎么处理那些铅笔屑,想必另有一套完整的仪式。
有时她削完铅笔,欣赏之后,没画什么就把它们重新放进笔袋,似乎已经得到满足。
更多时候,她会画一些素描。
前排女生垂在颈后的马尾辫,讲台和黑板,一个男生放在脚边的雨伞,窗外日渐稀疏的花和叶子……
画这些东西时她那张大多数时候不动声色的脸上会流露出情绪。平静,快乐。似乎还有淡淡忧伤。
那时容朗尚且不知“物哀”一词,很久之后他见到这个词,眼前立即浮现出李唯安和她曾经画的那些画。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欣赏这种自得其乐的态度。
历史老师郝晓培就不能。
一天下午,她正激昂地讲法国大革命,转眼看到最后一排靠窗坐的女生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不管是巴士底狱还是断头台都漠不关心。
她在讲台上的座位表上找到这个学生的名字,“李唯安同学——你来说说,攻占巴士底狱有什么历史意义?”
李唯安站起来,茫然反问,“有什么意义?当时狱中只关押着七个犯人,一位犯的是放荡罪,两名被认定是精神病患者,另外四名是伪造犯,没有一个是跟政治有关联的……”她又想了想,试探道,“人民解放了萨德侯爵?以他姓氏命名的sadi□□……”她说到这里自觉不妥,没再说下去。
郝老师气得脸通红,她走下讲台,收走了李唯安装铅笔的袋子、削铅笔的刀、所有她能找到的铅笔。还有那幅没画完的画。
“下课你到我办公室来!”
李唯安默然坐下,过了一会儿,她拿起一支圆珠笔开始画画。
那副画和她以往的创作都不同,由无数蓝色小圆圈和弧线构成。没有一根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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