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巨大的,豪华的客厅里,天花板吊着的水晶吊灯几乎垂到地板上,墙上挂着很多有精美画框的画,古董家具和地毯,一对小小的老夫妇拥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在这巨大而空旷客厅的一角看电视。
容朗不知道李唯安想用她的画说些什么,可他被画里那种安静的寂寞打动。
下课后,李唯安跟郝老师去了办公室。那副画被她随意丢在桌角,像她其他的课堂涂鸦一样。
他看了又看,迅速把那幅画抓起来,小心翼翼夹进一本书里。
他偷走了这副画。
很快老师们都知道了李唯安这一号学生。
这类孩子不能被简单地归类为好学生或坏学生,他们安静乖巧时,也许只是懒得和你作对。想要他们按照老师说的去做,基本不可能。他们年纪不大却早早建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人生哲学,不会被轻易动摇。
明白这些的老师会和这种学生自然地达成某种共识,互相尊重,互不干涉。
这样的孩子不会得到老师们的宠爱,当然,也不会被大多数同学喜爱。
李唯安知道这一点,但毫不在意。
她像生活在一个透明的圆球里,大家能看到她,她也能看到大家,可谁也不能进入她那个透明的圆球,当然,她也不会轻易出来。
“李唯安很有‘气场’。”小文这么评价。
一天午饭后,他们三人又盘踞在天台一角闲聊。
小文磕着瓜子,把瓜子壳扔到在姚锐铺在地上的校服上,“你们不觉得么?她有种不怒自威的feel。她那张脸——”她拿出手机,给他们看她在课间时偷拍的照片,“单看脸的话,是不是像洋娃娃一样可爱?可是只要她眼睛直视着你,就不会觉得可爱了。”她在两张照片间切换,一张是李唯安的侧颜,另一张是她转过了一点,眼睛斜睨,冷冷看着镜头。
容朗拿着手机微笑,“还是很可爱呀!”
他觉得李唯安就应该这么特立独行,只有这样的女孩子才会踩着滑板御剑飞行啊。
那时他太年少,根本没细想过,为什么和自己同龄少女会这样与众不同。
一天下午,李唯安在语文课上睡着了。
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在课上睡着。
和削铅笔一样,李唯安睡觉也有套仪式。
每当睡意来袭,她就会努力而缓慢地睁眼睛,然后换几个坐姿。不知是想驱赶睡意,还是想找个舒服的睡姿。
她趴在桌上,双手交叠,额头放在手臂上,鸦羽一样的黑发散在手臂和书桌上。
容朗不由紧张地看向讲台上的老师。
语文老师金满秀可不好惹,他不仅是特级教师,还是隔壁班的班主任,更是他们的年级组长,外号“炮叔”,脾气火爆。
但今天,炮叔只看了李唯安一眼,就继续讲课。
容朗放下心。
过了一会儿,金老师讲了个好笑的典故,全班哄堂大笑,李唯安在笑声中惊醒。
她惊坐起,茫然眨眨眼睛,额头上的刘海颤悠悠地站起一撮。
天哪……一向帅气的李唯安现在看起来就像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鸟!
容朗不禁看着她微笑。
她察觉他是在笑她,转头看向窗口一眼,赶紧伸手去抚平站起来的刘海,同时回首对容朗一笑。
教室里笑声未歇,容朗和李唯安也在笑,可他和她之间的笑和众人不同。
容朗看着李唯安略带羞赧的笑容,心中忽然一动,抬眼看向她身侧的窗口。窗子玻璃擦得非常干净,明亮得就像一面镜子。
李唯安和他四目相对,看到他去看窗口,脸一下红了。
她立刻转过头不再看他,郑重肃容,把自己睡着时压皱的书页一点点抚平。
教室这时安静下来,金老师拖着悠长的调子继续吟诵千年前的诗句。
容朗的心在一片宁静中狂跳。
他不经意间堪破了李唯安的秘密。
她对着窗子发呆的时候,是在看窗外的风景,还是在看窗子上的倒影?
她也在……偷偷看我吗?
他忽然不敢再看她,低头盯着课本,书页上的字每个都认识,可每个又都显得很陌生。
过了一会儿,李唯安又开始削铅笔了。
她耳廓微红,削铅笔的动作少了些平时那种挥洒自如的韵律,显得滞涩,不知是刀变得钝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容朗正觉得担忧,李唯安就把自己的左手食指给削出了一道口子。
她看了眼冒血的手指,十分有条理地先用铺在腿上的手帕把刀擦净,合上,才皱眉用另一条手帕裹住伤口,向讲台上的老师举手示意。
得到金老师的默许后她站起来,想要从后门走出教室。
容朗想,“不愧是李唯安,处变不惊。什么时候都这么cool!”他正满怀钦佩抬头望她,就见她一头向着地面栽倒!
在一片惊呼中,容朗躺在地上,身边是被自己撞翻的桌椅,身上是昏倒的李唯安。
接下来的事情,他回忆过很多次,可就是记不清是怎么把李唯安送到校医室的。
他只记得她的头发柔软细滑,像小猫肚子上的绒毛蹭在他脸颊、下巴、颈项,弄得他痒痒的,她发丝间散发柑橘类水果的香味,可是发丝又凉凉的。
姚锐也跟着他去了校医室,不久后老唐闻讯赶来,跑得呼哧带喘,又气喘吁吁问了半天李唯安是怎么晕倒的。
校医给李唯安量了血压,又包扎了伤口,“这孩子是晕血。没事,一会儿就醒了。我去找点葡萄糖给她喝。”
后来他才知道,她一直有这毛病。有时候看到别人流血,也会联想到自己被割伤,随即头晕目眩,手脚发冷,然后就倒了。
事后,据姚锐说,容朗脸色比昏倒的李唯安还苍白。
当然,小文认为这是因为容朗抱着个人飞跑了三百米。
他又去看李唯安的时候,看到老唐和一个气质优雅的中年女子在校医室外谈话。
那位女士穿一身昂贵套装,提一只著名的鳄鱼皮手袋。
他起初以为那是李唯安的妈妈,可看到她正脸,就知道她和李唯安并无血缘关系。
他们走了之后,他溜进来,李唯安正靠在床头对着窗口发呆。
容朗一进来,她立刻回头望着他。
他站在那张老旧的金属病床前,沉默片刻说,“医生说你是晕血。”
“嗯。”李唯安动动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手指,轻声说,“坐吧。”
放病床的小隔间里没有椅子,容朗犹豫一会儿,挨着病床一角坐下。
他别别扭扭坐下之后,室内一时悄然无声。
容朗渐渐觉得一种麻痒从两颊慢慢延伸到颈侧,仿佛李唯安的头发又蹭在那里。
他正觉得坐立难安,李唯安小声问他,“疼吗?”
扑去救护李唯安的时候,容朗的手背不知被什么刮出一条口子,也被校医夸张地包扎起来。还有,她额头狠狠撞在他下唇上,他下唇被自己牙齿磕破,肿起一个血泡,舌尖一碰,像针刺一样疼。可是,疼了之后,又有种隐秘的欢喜。
他脸一红,抬抬手,用力摇摇头,想说什么,可是又无从说起,无来由地冒出一句,“刚才有位女士来看你。”
李唯安垂下眼帘,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长长的影子,“那是我爸爸的律师。”
他从她这句话里听出幽深的落寂。
她在学校晕倒,班主任通知家人,来的是她父亲的律师。
李唯安说完这句话,室内又静默一片。
容朗想了想,又问她,“那……有人照顾你么?”他们这所学校提供寄宿,可李唯安并不住校。他隐隐有种感觉,李唯安的家也不在B市。她的家庭状况极可能和大多数同学也不同。
果然,她说,“我照顾我自己。”
他想要问,那你住在哪儿?你的父母为什么不和你住在一起?他们在哪儿?
但他没问。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小小的无线耳机,放在李唯安身边,“我一直想给你这个。”
她捏起耳机,看看他,嘴角一点点弯起来。
他面红耳赤,可是却不想移开目光,和她无声对视着。
他再度鼓起勇气,问她,“那时候,你……为什么叫我小甜甜?”
她笑了,一字一字说,“因为,你一看就是那种,收到了很多很多爱长大的孩子。”
他那时年轻天真,只觉得她的话和笑容里另有深意,混杂逗弄,似乎还带着点坏坏的小心思,只顾着脸红心跳,很久之后再回想起来,才发觉她当时的笑容里隐含苦涩。
容朗再醒来时,飞机已经到了里约上空。
从上空俯瞰,城市灯火辉煌。
着陆后他在心中默算,飞行了二十几个小时,再加上时差,现在国内是几点了?
还没算清楚,姚锐就打来了电话。
“太平想尽快和我们定下合同,他们给的报价是三季三千万,第一季拍完就付全部钱,每季拍摄两周左右。你认真考虑,我怕你明天去丛林了不好联系你。”
“哪有那么快,我们还要在里约拍两天。”容朗顿了顿,问,“你见过她了么?”
姚锐知道他说的是谁,叹口气,“没。我去了太平一次,他们说她不负责这些。不过,我也听说,固定嘉宾的预选名单是她拟定的。”
容朗沉默片刻,问,“现在国内几点了?”
“啊?”姚锐愣一下,“上午,快11点。”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无线耳机十几年前并没有。但是本文架空,就当有吧。
第26章 26
快到中午了,李唯安正在想等会儿吃什么,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王园园问,“唯安姐,有位程英策律师找你,要我接进来吗?”
李唯安叹口气,揉揉脸,该来的总要来的,“接进来吧。谢谢。”
她戴上蓝牙耳机,还没来得及倒在沙发上,程律师的嗔怪声就响起,“唯安,你回国了也不知会我。今天早上你的会计跟我报账我才知道你都到B市一个多月了!怎么,你就这么忙呀?不来看我就罢了,连电话也不打一个?”
李唯安不吭声,等她发完牢骚才说,“今晚一起吃饭?”
程律师说了个地方,让她六点半到。
那地方是个高级寿司店,李唯安先到了那里,叫了个腌萝卜寿司果腹,她刚吃完,程律师来了,一见她就说,“又瘦了。是不是病了?脸色这么苍白。”
李唯安不敢说自己确实大病初愈,“哪有!我天生就这么白。”
“现在好多小女孩减肥减得面青脸白的,你可不好学她们!”程律师坐下,先叫了菊正宗的清酒喝上,才慢慢点菜。
菜色陆续端上来,程律师老调重弹,有男友了么?置业了么?女孩子总要留些钱傍身,你把钱都捐了自己将来怎么办?
唯安只埋头大吃。
等程律师唠叨完,她冷笑,“钱可以傍身?真的?那我爸爸是怎么回事?馨宁姐呢?他们都有钱。”
程律师怔了半晌,端起酒杯仰头一口喝了,把玩着酒杯幽幽说,“你爸爸……是遇到了坏人。馨宁……那是场意外。”
两人沉默一会儿,程律师说,“唯安,我只想你放下。”她想想,又说,“有心做善事当然也很好。你这些年捐了这么多钱资助贫困女童和孤儿,为什么从来不去亲眼看看他们?”
李唯安不做声。
程律师叹气,“我会把今年的捐款安排好。以后,我不管你美国那边怎么处理,你让我经手的那部分,我会留三成,给你投资。还有,你真的应该到女童院去看看那些你帮助过的孩子们。或者,你去做义工,到福利院给孩子们上课,到他们食堂厨房帮忙。”
李唯安嘴角向下笑,“去看看这世上比我经历悲惨的人,是不是?这样我就能振作起来,怀着感激好好生活了?”
程律师对她的讽刺不以为忤,“是啊!这世上比你不幸的人多得是,人家照样过得有滋有味,你呢?唯安,你天资过人,年轻,漂亮,很多人都羡慕你,可你看你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什么样了?”她上下扫一扫她的衣着,“同一牌子不同款式的白衬衫黑西装各一打?你连自己身上都不舍得花心思,你这是在过日子么?”
李唯安把脸扭向一边。
程律师低声说,“看来是被我说中了。吃完饭陪我逛街。”
李唯安拉长着脸,还是跟程律师去了附近一间购物中心。
春寒尚且料峭,店铺里却已经开始卖夏款。
程律师到一家著名的珠宝店,店员一见她,立即端上香槟。
程律师被店员殷勤招待,李唯安百无聊赖坐在一旁,只管喝香槟。
店里新进一种金色大珠,串成项链和配套耳环,店员服侍程律师试戴,直夸雍容华贵,程律师喜滋滋回过头问李唯安,“如何?”
她看一眼,用法语说,“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最贵的是庸俗。像一串小电灯泡。”
程律师连翻白眼,有人在唯安背后轻笑,她回过头,看到个脸上有酒窝的年轻人。
那是和唯安有一面之缘的薛岩。
他和唯安寒暄,“我陪家里姐妹来的。你也是?好巧。”
程律师走过来笑,“看看人家多会讲话。”
唯安只好为他们介绍。
薛岩确实会讲话。他接过程律师名片,笑道,“我近来遇到的女性都是业内翘楚啊。”
李唯安冷眼看他们两人说话,又灌下一杯香槟。
这时,一位艳丽女郎在店堂另一角叫薛岩,“小六,过来帮我看这别针!”
薛岩告罪离开。
程律师对唯安挤眉弄眼,她笑着摇头。
程律师最终还是订下了那串又大又丑但绝对能赢得艳羡目光的珠链,离开前,薛岩还特意来告别。
终于离开那间珠宝店,程律师又拉着李唯安去了彩妆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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