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藏说完,又看向顾泽慕,语重心长道:“顾舍人,我知道你代表太子殿下,虽然你没有说,但我也知道,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是有意让长风接任河道总督,治理好黄河。所以有些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殿下,治河之事并非一朝一夕,所耗费的钱银和人力不知凡几,若是陛下没有足够的耐心和信任,我只恐怕,这又是第二个詹世杰。”
霍云藏这番话完全出自真心,而顾泽慕听完却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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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谈完话之后,霍云藏谢绝了顾泽慕留他吃饭的提议,顾泽慕便将他送出府中。
霍云藏这一路上便不着痕迹地给自家弟弟说好话,顾泽慕刚刚还与别人相谈甚欢,这会也不太好不给人家面子。
谁知两人刚走出去就碰到霍云舟走进来,霍云舟看到霍云藏顿时瞪大了眼睛,随后便忙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一藏:“六哥,你怎么来了?!”
霍云藏眼尖,已经看出那是个猫儿戏蝶的小摆件,颜色俏丽,一看就知道是送姑娘的。
顾泽慕脸又黑了,霍云藏颇为尴尬,他这边拼命给人说好话,结果转过头弟弟就当着人家哥哥的面偷偷给小姑娘送礼物。
便是霍云藏这等向来从容自若的人,也难得窘迫地咳嗽了一声:“这……云舟这孩子平日里行事有些胡闹,不过却是赤子之心,并无恶意的。”
顾泽慕却不轻不重地顶了回去:“许是京城的礼仪比青州严苛,但霍小公子既来了京城,还是得入乡随俗吧。”
霍云藏越发羞愧,只得匆匆跟人告辞,然后把自家不省心的弟弟给拖走了。
顾泽慕握着拳头,往顾清宁的院子走去,只是走到门口,却又踟蹰不肯进去,就这般纠结了半天,结果坐在树上的裴鱼看不下去了:“少爷,您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啊!我都看您半天了,这门口的地都被您磨穿了”
顾泽慕身子一顿,却没有再继续犹豫,踏步进了顾清宁的房间。
顾清宁正在练字,见他进来有些惊讶:“有什么事吗?”
顾泽慕道:“你先让她们下去吧。”
顾清宁已经很久没有见他这么严肃过了,以为是有什么大事,连忙让伺候的人都下去,自己亲自关了门,才走回来,低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顾清宁,原本已经决定要和盘托出的顾泽慕却又犹豫了。
在顾清宁的印象中,顾泽慕行事果决,还从未有过这般犹豫不决的状况,她心不由得提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泽慕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声音很轻:“如果……我不是你哥哥,你会怎么办?”
顾清宁愣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就不是我哥哥了,我们不是孪生兄妹吗?”
顾泽慕摇摇头,轻叹一口气,将当年詹世杰与威国公顾宗平的交情,以及詹世杰死后,顾宗平替他保留一丝骨血,认作自家孙儿的事情告诉了顾清宁。
顾清宁整个人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最难的话已经说出来,剩下的,顾泽慕便也一并都告诉了顾清宁:“之前我便发现有人在暗中跟踪我,而在胡氏余孽那件案子背后也有这伙人的出现,我担心他们会用我的身份来中伤威国公府,所以在此之前,我必须要替詹世杰翻案。”
顾清宁许久都没说话。
顾泽慕道:“这些人的身份我已经查出来了,他们来自西北。据说噶颜部首领卓格有一位身份神秘的老师,当年噶颜部异军突起,直到这些年一举统一草原,与这位神秘人不无关系,我……”
顾泽慕还没说完,顾清宁却突然打断他的话,声音涩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泽慕喉咙里的话顿时就卡住了。
顾清宁看着他,轻轻一笑:“你查的这么清楚了,应该知道的时间也不短了吧。”
顾泽慕看着她的表情,心底凉了一瞬,急切辩解道:“是……五年前,可我……”
顾清宁却不想听他再说下去,淡淡道:“你不用解释,我明白。这于你毕竟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你不肯告诉旁人也是正常。”
“不是的!”
顾泽慕拦在顾清宁面前:“我只是害怕!你对我的恨意那么深,让我如何敢说,我怕说了,我们连兄妹都做不成!”
顾清宁没有说话,事实上她此刻心中充满了震惊,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记忆中的顾泽慕,从来不肯让别人看到他的软弱,更别说亲口说出害怕两个字了。
顾泽慕脱口而出之后才觉得不好意思,只是说出了这番话,他却仿佛放下了心中一个大包袱一般,只是沉默地现在一旁,仿佛在等着顾清宁对他的审判一般。
过了好一会,顾清宁才道:“你放心,当年我说过的话还是算话,就算你不是我亲生的兄长,我也依旧当你是哥哥。”
顾泽慕又是觉得窝心又是觉得心塞,却也不敢再说旁的,只能安慰自己,这个结果已经是很好了。
第104章
之后在朝堂上, 萧湛果然力排众议将谢长风提为河道总督, 因雨季临近,所以他很快便要离京去赴任了。
谢长风作为本朝最年轻的三品大员,尽管是这样一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位置,但谢长风的升迁速度依然令人惊叹。近年来逐渐门庭冷落的谢家又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虽说羡慕的人很多,但背后说酸话的也不少, 不过谢长风早就经历过人生种种起落,自然能做到宠辱不惊。原本朝中还有不少人都对此颇有微词, 倒也渐渐对谢长风改观了, 甚至连太子萧恒都私下和顾泽慕感慨过。
顾泽慕之前和谢长风打过交道,知道他的性子, 可最令他觉得惊讶的却是霍云藏居然会同意和谢长风一起去。霍云藏这个人说好听点是不重名利,实则是个相当怕麻烦不爱拘束的人,顾泽慕原以为,以他的性子,一定不肯去的, 也不知道谢长风究竟是如何说服他的。
霍云舟也在问堂兄这个问题。
霍云藏叹了口气:“我听长风说, 那顾舍人这一次也会一起去, 所以我才同意的。”
霍云舟纳闷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霍云藏看着他:“还不是为了你, 你把人家小姑娘的兄长给得罪成那样, 我不得帮你找补回来?”
霍云舟愣了一下,底气顿时有些不足:“我才不需要……”
霍云藏好笑道:“那可是人家小姑娘的亲兄长, 你把人得罪了, 往后还想娶人家?”
霍云舟听他这么说, 脸色却有一瞬间的暗淡。
霍云藏见状,便问道:“怎么?和人吵架了?”
霍云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没有,但我总觉得她根本就不会和我吵架,她平日对我就像是把我成孩子一般看待。”
霍云藏笑道:“你本就是个小孩子性子,还不稳重些?”
“你不懂!”霍云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总觉得顾清宁看他就像是他娘或者祖母看他一样,这种感觉十分别扭,但自尊心作祟,他又不想和霍云藏解释,只得自己憋着气,什么都不说。
霍云藏见状,也不再逗他:“好了,也不全是因为你,当年我看明安先生的书的时候,明安先生感慨空有一身所学却无法实现,我便发过誓,若有机会,便替明安先生完成遗愿。于我自己来说,我苦学多年,也并不想学的这些东西都毫无用处。”
霍云舟若有所思。
霍云藏道:“你老师是当世大儒,你好好跟着他学,比什么都强。”
霍云舟这才道:“话虽如此,但总觉得和你们一比就差的远了。”
霍云藏好笑道:“你和人家比什么,那是你未来大舅子,又不是情敌。”
“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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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泽慕正在东宫收拾东西,主要是这几年积攒下来的书和信件。他在东宫五年,虽说一直很小心,但说不好就会出什么纰漏。
萧恒很不舍,他从一开始见到顾泽慕就有种亲近感,这几年顾泽慕在东宫对他一直尽心尽力,尤其他开始接触朝政之后,顾泽慕更是帮助他良多。他之前就发现顾泽慕似乎对河道的事情很在意,但也没想到他居然会真的打算过去。
旁人只当顾泽慕是代表东宫,以为太子想要在治河一事上拿一些功劳,只有萧恒知道并不是如此,但既然顾泽慕执意要去,他便也将真相牢牢放在心里,毕竟有他做后台,旁人也会多少顾忌一点。
顾泽慕自然知道,对于萧恒的做法,他心中百感交集,他既想要告诫萧恒作为上位者要更谨慎一些,又因为这份毫无杂质的信任而感动。
重生之后,对他来说最大的收获便是他终于学会信任别人,不管是顾家人还是萧恒。
萧恒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但你去了那边,万事以自己安全为重。有危险就赶紧回来,那洪水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你这小身板一不留神就会被冲走的。”
顾泽慕被他这般细细嘱托,心中哭笑不得,只是看着萧恒郑重的表情,他也点点头:“殿下放心,我知道的。”
萧恒嘱咐完他,见顾泽慕依然在收拾东西,全然不顾他这个大活人在旁边,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吗?”
顾泽慕叹了口气,这些年经过他的调教,萧恒已经稳重许多了,只是到了这种关键时候还是能看出从前跳脱的影子。
顾泽慕放下手中的事情,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殿下日后成了亲,便是大人了,行事更要稳重些。”
萧恒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怎么好端端说起这些了?”他又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亲事定下来了,谁告诉你的!”
顾泽慕轻笑一声:“殿下这不是亲口告诉我了么?”
萧恒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颇有些不甘心:“泽慕你变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顾泽慕笑起来:“还不是同殿下你学的?”
萧恒睁大眼睛,随后意识到他竟然在开玩笑,愣了一下之后也跟着笑起来。
顾泽慕也很感慨,他来东宫这些年,并不仅仅只是改变了萧恒和他周围的人,他自己也渐渐改变了。
两人慢慢地收住了笑,萧恒拍了拍顾泽慕的肩膀:“保重!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顾泽慕也收起了玩笑的语气,点点头:“殿下放心。”
两人走出来之后,常钰等人也过来送他,顾泽慕虽然比他们来得晚,却要更得萧恒的信任,但常钰两人却从未因此而妒忌他,三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最后过来的是萧恂,因为顾清宁的关系,萧恂对顾泽慕一直是想亲近却又有点害怕,没想到顾泽慕竟然会主动过来找他说话,萧恂受宠若惊:“泽慕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顾泽慕犹豫了一下,才道:“那霍家的小子总是去骚扰清宁,你有空便替我将这只苍蝇赶走。”
萧恂顿时就像是被交托了重要的任务一般,神情一肃:“泽慕,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清宁受到任何欺负的。”
顾泽慕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恂便更有斗志了。
只有看到这一切的萧恒无奈地捂住额头,心中十分同情这个被套路而不自知的傻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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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泽慕从宫里出来便回了威国公府,且并没有回三房,而是去了主院。关于他身份的事情,他在那一日同顾清宁说完之后,便也和祖母说了,只是暂时还瞒着陶氏罢了。
闵夫人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叹息一声:“我们当年便想过,等到你长大了便将真相告诉你,可后来却越发舍不得,只想当你是我们自家的孩子。没想到你竟然已经知道了。”
顾泽慕低声道:“抱歉,祖母,我只是……”
闵夫人摇摇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你既叫我一声祖母,你便永远都是我们顾家的孩子,不用同祖母说这么见外的话。”
闵夫人这么说,让顾泽慕心中又酸又软,他以前总觉得自己不是顾家的孩子,不管是陶氏还是闵夫人等人对他好,总觉得受之有愧,想着要报答回去。但对于闵夫人来说,他身体里究竟流淌着什么血液并不重要,对他们来说,他就是顾泽慕。
这就是家人吧。
顾泽慕从未这般感谢自己能够重新过一遍新的人生,让他能见识到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闵夫人说完,又亲自去里间,打开一重又一重的锁,从箱子里拿出一件东西,这是一本账本和一本詹世杰治河的日记。
顾泽慕愣了,当年詹世杰死后,他派人去查过,却并没有找到这本账本,没想到竟然在威国公府。
闵夫人却误解了他眼中的惊讶,说道:“当年黄河决堤的时候,你祖父担心有人会毁掉这本账册,所以连同他关于治河的心得一同派了心腹带出来,原本想要面呈先帝的,谁知道后来……”
詹世杰死后,那些污蔑他贪污的证据竟然与他的死讯被一同送入京城,那心腹过于谨慎,怕这件事还有内情,在京城打听消息便耽搁了两天,谁知黄河泛滥的惨状以及泼向詹世杰身上的脏水让他一时间更不敢轻举妄动。后来这桩案子判了,他就更没有送这些东西进宫的想法了。
这桩案子判了之后,詹世杰成了人人喊打的大贪官,他被判了满门抄斩,曾经的属下也成了通缉犯,那心腹更加绝望,他并不怕死,但他知道,唯有手上这些东西能还主家清白,可他人微言轻,就算拿着这些东西也没用。
好在他及时想起主家曾经说过,威国公顾宗平为人正直,两人曾经也有过交情,他这才想尽办法办法将东西送到威国公府。顾宗平夫妇知道真相后,这才有了后来瞒天过海,收养詹家骨血的这一幕。
顾泽慕心中百感交集。
当初若有这份账本,或许事情会有别的变化也说不定,不过他更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这份证据居然最终还是到了他的手里。
闵夫人也知道他去,是为了给詹世杰翻案,便道:“你如今这般出息,你亲祖父在泉下想必也是心中大慰。”
顾泽慕却在心底摇摇头,若是詹世杰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在地下得气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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