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闲倒是未曾注意到赵盱眼中的神色,她只是收敛了那些思绪,而后是与人温声说道:“我知道,这些话,母后也只是同你说,只是若当真是赵睁所为,母后自然不会放过他。”她说到这的时候,眼中还是闪过几分阴狠,只是这样的阴狠也不过转瞬即逝,没一会功夫,她便又恢复原本的面貌与人说道:“你就在在府中好生修养,什么都不要想,母后一定会找人救好你的。”
她到底是六宫之主,自然不好在外多待,纵然心中再是不舍,这会她还是得走了。
柳梦闲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只是在临走之前却还是同人说道一句:“盱儿,不要胡思乱想,该是你的东西谁也拿不走。”她心中还是以为赵盱先前那番话是在赌气,这世上有谁是不爱权力的?
坐上那个位置,受着万人的跪拜,世人的生杀大权都握在你的手中。
这样的权力,谁能够抗拒?
后话,柳梦闲倒是也未再多言,她只是又嘱咐了赵盱几句,而后便迈步往外走去。
赵盱看着柳梦闲离去的身影,却是又轻叹了口气,他一直都知道,母后想让他坐上那个位置,可他却没有想到,母后的执念竟然会如此之深。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半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天空湛蓝,云层疏散,他先前说的那些并不是玩笑话也不是赌气,他是真得累了。
“皇长兄…”
他的口中突然轻轻呢喃起这个名字。
这些年,赵盱其实很少会提起这个称呼,这个称呼和这个人好似都随着那场大火消失干净…当年那场大火席卷了整个东宫,所有人的性命无一复还,他们都说是因为皇伯父畏罪自杀才会放了这一把火。
可他却不信。
皇伯父这样磊落的人怎么可能会给祖父下毒?
这世间让他疑惑之事太多,就如他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自从皇伯母去世后,皇长兄对他的态度也一落千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可他知道,若是皇长兄还活着的话,如今他的这些疑难和困惑,肯定能够有人为他解答一二。
皇长兄…
还是走得太早了些。
…
陆起淮的马车一路到大理寺的门口才停下。
门前两个穿着官服的小吏眼瞧着陆起淮走下马车先是一怔,而后便忙迎了上去,对于这位汴梁最年轻的官员,纵然是他们这些小吏也是知晓的。因此这会等给陆起淮拱手行过礼后,其中一名小吏便开了口:“陆大人今日怎么过来了?”
他们听说这位陆大人早些和太子在淮安遇害还受了挺严重的伤,。
如今看他这幅模样,倒是好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未曾说话,他是先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悬挂的那块匾额,上书“大理寺”三个字,而后才收回了目光开了口:“我来看看柳长席。”
小吏闻言,脸上的神色倒是未有什么变化。
自从当日柳长席被押解进京后便一直被关在大理寺中,至今尚无审判,平日也不准任何人探望。不过这位陆大人却不是其他人,柳长席的事当日就是一直由他和太子审查者,许大人早些时候也曾叮嘱过他们,因此如今听得陆起淮这句,其中一名小吏便拱手与人说道:“陆大人且稍候一会,属下现在就去禀报许大人。”
陆起淮闻言便点了点头。
小吏见此却是又朝人拱手一礼,而后才转身往里头去禀报,他一来一回也没费上多少功夫,等再出现的时候便朝人拱手说道:“陆大人,您请。”
陆起淮点了点头,他迈步往里走去,院子里站着一个身穿绯袍、头戴乌纱的官员。那位官员正是大理寺卿许昌,许昌如今不过三十却一直以严苛公正而闻名,很受赵准和赵盱信任,因此当初赵盱回来后便径直把人送到了这儿。
许昌眼见陆起淮过来便与人拱手一礼,口中亦唤人一声:“陆大人。”虽然较起官职,他比陆起淮还要高出一截,不过对于这位年轻人,他心中却是有几分佩服的,因此等陆起淮也朝他行完礼后,他也未曾与人有什么寒暄,只是与人说道:“陆大人,走。”
他这话说完便径直领着陆起淮往里头走去。
陆起淮倒是很喜欢许昌这样的做事方式,因此耳听着这话便与人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有劳许大人了。”他这话说完便跟着许昌往里头走去,等穿过小道,大抵是因着隐蔽的缘故,这里的阳光较起外头也薄弱了许多,瞧着便也有些阴冷了。
只是——
他看了看四处,这儿瞧着倒不像是寻常关押犯人的地方。
许昌见他打量便开口解释道:“柳长席身份特殊,本官不敢让他待在大牢,便私下给人换了个地方,由亲信照看着。”
陆起淮闻言便收敛了心中的疑惑,倒也难为这位许大人想得如此周到了,柳长席身后的利益纠葛太深也太广,想要杀他的人数不胜数…若是放在寻常的大牢,只怕不用几日,这世上便没有柳长席这个人了。
他想到这是又朝许昌看去一眼,眼瞧着他眼下的那抹乌青,口中便道:“许大人近些日子为了此事也未曾歇息好。”
许昌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笑了笑:“这人既然来了大理寺,本官自然有责任好生看管人,不过…”他说到这倒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这个柳长席实在是油盐不进,无论本官怎么拷问,都没有法子。”
“他孑然一身又知自己必死无疑,自然是油盐不进…”
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容色一直都很平淡,就连声音也没什么起伏,等前话一落才又跟着一句:“不过,但凡是人总归是有弱点的。”
许昌倒是未曾想到陆起淮会这般说,他拧头朝人看去,眼见身侧的年轻人依旧是平淡无波的神色,心下虽有疑惑,不过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是走到关押柳长席那处的时候才停了步子朝陆起淮开了口:“柳长席就在里头,陆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进去。”
等这话说完,他是又朝侯在门前的两个侍从说道:“开门。”
侍从应“是”开了门。
陆起淮便又朝许昌拱手一礼,而后才迈步往里走去…这扇屋子大抵是特制的,除了这一扇门之外便只有在头顶才有一小扇窗,等他走进去后,身后的那扇门便又被人重新给关上了,而这屋子里的所有光亮也只有头顶那一束光。
柳长席合衣躺在床上,听到身后的动静倒是回头看了一眼,待瞧见陆起淮的时候,他面上的神色倒是有些微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他便又恢复了如常,口中也只是淡淡讥讽着说道一句:“原来是陆大人,还真是稀客。”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他只是坐在长椅上。
桌子上的茶大概是早先取进来的,尚还热乎着,他也未曾避讳,等倒了一盏茶便握在手中慢慢喝着。
柳长席见他这幅模样,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他今日过来是要做什么。
他刚想开口便听到陆起淮淡淡开了口:“柳大人自从发妻死后就未再娶,还真是有情有义…”陆起淮这话说完便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看着柳长席皱眉不语的样子,便又是一句:“不过我怎么听说柳大人在外头还有一双儿女和一个心上人?”
柳长席起初带着疑惑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话后骤然变得惨白,他的手撑在木板床上的灰褐色被褥上头,因为用力,那攥着被褥的指根都有些发白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坐在长椅上头喝着茶的年轻人,因为许久未曾歇息好而显得有些颓废的脸上萦绕着不敢置信的神色。
可他到底在官场多年,心性非常人能比,因此这样的不敢置信也不过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小会。
柳长席重新松开了紧攥被褥的手,他伸手掸了掸衣摆,而后是用起初面对陆起淮的那抹神色重新面对他。
他眼中的神色略微有些讥嘲,连带着说来出的话语也没什么好气,他便这样看着陆起淮,口中是冷笑一句:“陆大人可真会开玩笑。”
就算陆起淮真得知晓了又如何?
他早已经遣人把他们安顿好了,陆起淮绝对不可能发现他们。既如此,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柳长席想到这,先前收拢的指根便又松开了几分,连带着面上的神色也平稳了许多。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字一句,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他只是依旧握着一盏茶慢悠悠地喝着…柳长席是重犯,虽然这处该有的都有,可这茶终归算不得好,大抵是因着天气的缘故,这茶都显得有些潮了,喝起来也带着几分涩意。
因此他也只是饮了两口后便不再饮用。
屋中仅头顶这一束光,陆起淮手握茶盏,而后是透过这一束光朝人看去,眼看着柳长席面上的神色,他也只是淡淡与人说道:“你年少的时候曾爱慕过你的表妹,可惜当时你的处境并不算好,你们虽然彼此有情却未能如意。后来你的表妹嫁给了当地的一位乡绅,而你也成功入仕娶了你那门早逝的妻子,十多年前,你的妻子仙逝,而你那个表妹也成功和离,只是奇怪的是你的表妹并未归家也无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陆起淮说这些的时候,神色一直是平静的,他越往后说,对面柳长席的脸色也就越发苍白。
等到前话一落——
陆起淮便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桌案上,而后是看着柳长席继续说道:“也是,谁又会想到我们的柳大人竟然会金屋藏娇呢?这十年来,你把她安在外头还与她生下了一双儿女,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为何你不把他们接进府中?”
“你是为了你那虚薄的名声,还是…”
陆起淮说到这的时候稍稍停了一瞬,待又过了一会才又看着人继续说道:“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柳长席早在陆起淮说完那些话的时候便惨白了脸色,他原先掸衣服的手紧握成拳,脊背也开始变得有些僵硬。他自发妻死后便再未娶妻,旁人都当他是孑然一身,可这个男人却能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调查得如此清楚,的确本事不小。
可是,那又如何?
就算他现在知道又能做什么?
柳长席知晓自己这一趟必死无疑,他也从未想过要活着离开,他只要他们能够好好过完余后这一生便再无遗憾了。他想到这便松开了先前紧握的拳头,脊背也稍稍放松了几分,唯有脸上的神色尚还带着几分惨白,只是语气却早已恢复平静:“就算你说得全部都是实情,那又如何?”
陆起淮明白柳长席的意思,就算他已经知晓可若是找不出那几个人自然也就威胁不到柳长席,他想到这便摇了摇头,只是这一回他的脸上却是带着几分好笑。
大抵是陆起淮脸上的这抹神情刺激到了柳长席,柳长席收敛了原先面上的讥讽,而后是皱着眉说了话:“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
陆起淮重新朝柳长席看去,眼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却是嗤笑一声:“我笑柳大人在位二十多年,竟然还能够如此天真,实在是令陆某刮目相看。”
他这话说完也不等柳长席开口,便又说道:“倘若我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今日又岂会坐在这与你说这些?这些年,你的确把他们保护的很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除了一个人。”
柳长席在听到“一个人”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一凝。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便又听得陆起淮继续说道:“荣国公府的陆二爷,户部侍郎陆步鞅,你和他同出一门,关系一直都很好。虽然这些年你们一个远在淮安,一个身处汴梁,可私下却还是有书信来往。这一回你自知没命,所以在陆步鞅找上你的时候你未曾拒绝,左右于你而言,一个必死的戴罪之身能够拉太子和朝中大臣赴死本就是一桩不亏的买卖。”
“不过…”
陆起淮停了先前的话语,眼看着柳长席越发惨白的面容才又慢悠悠地说道:“柳大人确定你的夫人和儿女如今真得被安顿好了吗?”
柳长席也不知怎得,明明先前早就安定了的心神却在陆起淮这一番话后又有些迟疑了,尤其是看着陆起淮如此淡定自若的模样,他一时竟也有些不敢确定。只是这抹迟疑刚起也没过多久便又被他压下去了,陆步鞅和他同出一门又是几十年的好友,何况他如此帮他…他既然应允了他,便一定会护好他的妻儿。
这一切不过都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激将法罢了。
柳长席想到这便又定了定心神,等再朝陆起淮看过去的时候便冷嗤一声:“陆大人无需激我,我…”
他这话还未说全——
陆起淮却从袖中取出一支发钗,他正坐在天窗底下,那束光明晃晃得打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柳长席看得真真切切。
柳长席眼看着陆起淮手中的那支发钗,先前还未曾吐出的话语便是一顿。他脸上原先带有的冷嗤讥讽尽数褪去,身子止不住向前倾了几分,一双眼睛也睁得很大,像是要把他手中的发钗仔仔细细看个清楚:“你…”
“难道柳大人如今还以为本官是在与你说笑吗?”
陆起淮的声音很淡,在这四寂无声的一处越显凛冽:“朝中多年,柳大人应该知道这世间从来没有可以真正相信的人,陆步鞅与你是旧友,可陆起宣却不是…”他这话说完便把手中的发钗扔到柳长席的跟前,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本官寻到你夫人和儿女的时候,他们被关在一间宅院里,出行皆有人看着。”
“难道这就是柳大人替他们安排的后路?”
陆起淮眼看着柳长席的眼睛一直追随着那支发钗,声音也带了些嘲讽:“那么柳大人以为,等到你没了利用价值,他们又会有什么下场?”
柳长席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支发钗,早在陆起淮扔过来的时候,他便伸手接了过来。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发钗,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要仔仔细细把发钗辨认一回…发钗的材质其实并不算多好,不过它的主人应该把它保护得很好,因此即便经了一段漫长的年岁也依旧很是通亮。
柳长席便这样半低着头握着发钗,指腹一寸寸抚过发钗的纹路。
没错,这的确是覃娘的发钗。
这支发钗是他早年还未发迹的时候亲手给覃娘雕刻的,这些年她一直保存得很好。、,即便现在他有钱了,可以给她买得起这世间最好的珍宝,可她最喜欢的还是这支发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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