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这么大方,她还要什么工钱呐?光这些伙食费都超了多少回了!
肉馅儿是展鸰指导着李慧拌的,葱姜蒜都放了些,还浇了点酒去腥。
于是稍后的早饭桌上也满满当当摆了好些盘子:
莹白米粒中混杂着腊肉和蔬菜的粥,金灿灿的炸酥肉、炸土豆合,另有一个凉拌海带丝、一个菠菜干和白菜心丝拌的热合菜。
没办法,如今人口多了,不多弄些也不够吃的。
郭先生和纪大夫都是一步步挪过来的,坐下之后还不住的敲打腰背,眼见着展鸰和席桐这俩跟他们同时睡,早起竟还有精力打拳、做饭的,这会儿却又俨然已经重新变得生龙活虎,不由得十分唏嘘。
“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纪大夫就叹气。
想他当年读书的时候,哪次不是挑灯夜读?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白日学习君子六艺,甭管多累,哪怕躺下的时候累的死狗似的呢,可一觉醒来不照样活蹦乱跳么?
老了,到底是老了,熬一次夜大半个月就养不过来,真是元气大伤。
“多吃些补补,”展鸰笑着给他们盛了粥,“尝尝合不合口味。”
若是来之前,这俩人还真担心过:到底不是沂源府的人,万一吃不惯可如何是好?不过显然昨儿的几顿饭和点心已然成功打消了他们的顾虑。
还担心什么吃不惯呐,别过阵子胖的走路就喘就谢天谢地吧!
纪大夫是个喜欢吃肉的,只不过自己就是大夫,明白好坏,强忍着吃了三块酥肉就停筷子,转头去吃凉拌菜。
凉拌菜确实滋味不坏,一点儿不像平时吃的那样,酸酸辣辣的,很是开胃,配着粥吃真是绝妙。
他自己连着吃了好几口海带丝,美滋滋的,眼角余光瞥见郭先生竟又夹了一块酥肉,瞬间心态失衡,“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吃?多来点儿菜吧!”
说着,就狠狠夹了一大筷子菠菜和白菜心的凉拌过去。这下好么,一筷子下去,半个盘子都空了!
郭先生不领情,直接当场给他推回来,不仅如此,竟又夹了一块,慢条斯理的吃了,边吃还边点头,“这酥的呀……”
纪大夫气坏了,刚要说话,就见郭先生慢悠悠擦了擦嘴,视线有意无意的从他微微鼓起的肚皮和肉乎乎的下巴上扫过,轻飘飘来了句,“我太瘦了啊,我怕什么?”
是啊,他这么瘦,他怕什么啊!
纪大夫气的眼前发黑,恨不得端起手边的凉菜盘子给他扣到脸上!
这都不算什么,偏展鹤这小东西也跟着火上浇油:许是见纪大夫气的厉害,他就爬下凳子,很乖巧的塞了个块展鸰平时给他磨牙的地瓜干过去。
纪大夫先是一愣,继而感动的什么似的,谁知还没来得及想好夸奖的词儿,小孩儿又抬手拍拍他,一本正经的安慰道:“爷爷,肉吃多了要胖了。”
纪大夫:“……”、
这会儿展鸰和席桐都吃得差不多,见势不妙,赶紧三口两口扒了饭,夹起展鹤拔腿就溜。
跑吧,也是他们该的,谁叫这小东西说什么不好,偏偏戳人痛脚,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桌上只剩下一个肖鑫,正埋头大吃呢,谁知一抬头,嗨,人都哪儿去了?才刚还满满一桌子,怎么眨眼就剩下一对老头儿?
那老两位相互火花四射的瞪了会儿,又齐刷刷扭过头来看他,肖鑫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挠挠头,“二位不吃了吗?”
那俩人给他一句话噎得出不了声,肖鑫就误以为他们真不吃了,简直高兴坏了,当即狠狠夹起最后几块炸酥肉丢到自己碗里,非常实在的说:“剩下怪可惜的,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吃了吧。”
他还真就唏哩呼噜就着粥吃了!
完了之后还特别体贴的把其他几个盘子都清理干净,一滴汤都不带剩下的,后头去厨房还盘子,肖鑫还特别得意的跟李慧她们显摆,“瞧瞧,刷碗都省了工序了。”
李慧低头一瞧,险些笑出声来。
可不省了么?看看这干净的,跟舔的没什么分别……
且不说郭先生和纪大夫俩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有一个肖鑫!
本以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前头那两个青年都鬼精的跟什么似的,你眉头一动,他们下一句就准备好了,想来这人同他们一处坐卧起居的,估摸着也差不多。可万万没想到啊,还真就差的挺多!
肖鑫是个直性汉子,你跟他七弯八绕的弄那些没用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想吃你就说呗,你瞅瞅你自己又不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这上哪儿知道去?”
展鸰笑着跑了,可巧见李慧站在墙角冲她拼命打手势,顺手就把展鹤塞到席桐怀里过去了。
“什么事儿?”
李慧往四下瞧了瞧,神神秘秘的,见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师父,前儿您让我注意着唐氏,我才刚见她又跟前几日似的偷摸出去了,她怪警醒的,四下看顾着,我怕给她瞧见,就没敢跟着上去。”
偷偷出去?这倒是奇怪。展鸰都敢夸下海口,这一家客栈绝对是眼下大庆朝数一数二开明开放又气氛活泼的地儿,只要里头的人不违法乱纪、不违背良心、不吃里扒外,她绝对不会管!既然如此,唐氏偷摸个什么劲?、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展鸰又干起了老本行:
她悄无声息的就跟了上去,分明脚下还有些个落叶、石子的,平日里大家走上去都会发出细微的响动,可她也不知怎么弄的,竟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一家客栈外头就是大道,并没什么遮拦,展鸰略一思索就往前头林子那边摸着走了一段儿,果然在一颗大柳树后头瞧见了唐氏,她对面还站着一个约莫二三十岁的男人。
因为中间没有遮拦,展鸰生怕被发现,也不敢靠的太近了,根本听不清他们再说什么。只是瞧着唐氏的模样,倒是又急又气,脸都涨红了。
倒不是展鸰单纯看脸,实在是相由心生:唐氏对面站着那个男人满面油光,头发乱蓬蓬的,衣裳也满是褶皱,一双小眼睛似笑非笑又时不时闪过阴狠,任谁看都不像个好货。
两人似乎在争执,那人还狠狠推了唐氏一把,又冲着她高高扬起巴掌,好歹没打下去,可也将身材纤细瘦削的唐氏吓得跌倒在地。见她熟练地抬起胳膊保护自己的样儿,想来这事儿发生了绝不是一回两回。
过了会儿,唐氏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手帕,里头似乎包着些什么,那人根本等不及,直接上前劈手夺过,打开看了一回,似乎不大满意,可也无可奈何,又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一直等他走出去老远,唐氏才像后知后觉回神似的。到底委屈,可又不敢惊动旁人,先趴在地上抽抽噎噎哭了半日,这才慌忙擦了眼泪,重新拍打了衣裳往回走。
在她哭的那会儿,展鸰就悄悄原路返回,然后在书房里一边最终确认分店开张的相关流程,一边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是谁?若是家人,唐氏为何不敢公之于众?若不是家人,那他又是什么人?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那人来的目的是什么,唐氏给他的东西又是什么!
事关客栈一群人的活路,她不能不谨慎。
第60章
接下来的两天, 唐氏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只是缩在院子里没日没夜的熬着做衣裳, 一时半会儿倒也瞧不出什么来。
明天就是一家客栈首家分店开业的日子,展鸰、席桐他们肯定会到场,郭先生和纪大夫听后略一琢磨, 表示也想去凑凑热闹。
在某些事情上, 展鸰并不介意做最坏的打算, 这样即便发生最坏的情况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可若是比自己预料的要好,那便是意外之喜了。
她生怕有人趁此机会生事作乱, 遂悄悄叫了铁柱来嘱咐,“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前儿隐约瞧见有人在外头鬼鬼祟祟的, 今儿我同你们二掌柜的都不在家, 你多提点着兄弟们些,叫他们都警醒着, 万万不可出了纰漏。”
她甚少这样严肃,铁柱忙应了,又拍着胸脯保证道:“掌柜的只管放心, 兄弟们如今正手痒哩,若不来倒是他的运气, 只要来了, 保管他竖着进来, 横着出去!”
连着从附近村落雇的短工,现下一家客栈足有十多号青壮年劳力, 都给展鸰喂得面色红润、身高体健,一个个膀大腰圆,瞧着就够唬人的,又都跟着学了拳脚,等闲角色还真轻易奈何不了。
他办事展鸰自然是放心的,想了下又道:“若是碰到硬茬,莫要硬拼,安全第一,且先紧赶着去报官。”
铁柱就笑,“晓得。掌柜的您放心就是,这几个月了,兄弟们还没怕过谁!”
这话不说也就罢了,一说,展鸰反而笑出声,“没怕过谁?感情是我这几日花了眼?你们怎么一个个的老远看见纪大夫就跑?”
说来那场面当真滑稽的紧:纪大夫年纪大了,须发花白,任谁看都是个和气好捏的;反观铁柱他们,一个个身强体健正当年,恨不得几个人加起来就敢上山打虎……可偏偏就是这样实力对比悬殊的两方人马,一旦相见,必然是后者望风而逃、溃不成军!
见是这话,铁柱瞬间苦了脸,苦哈哈道:“掌柜的,这个不一样啊!您能不能跟纪大夫说说?别老盯着兄弟们看了,大家这心里都一阵阵的发毛!如今肖大侠都顶不住了!”
他记得早前儿纪大夫来的时候挺正常啊,与寻常的富态老爷子别无二致,可谁又能想到,短短几十个时辰过后,他就判若两人呐!
其实这事儿铁柱他们真是受了“无妄之灾”:
自从那日展鸰他们四人进行了划时代的科学文化交流之后,两位老先生都充分迸发了自己的求知欲和钻研精神。郭先生也就罢了,不过是写几篇文章,顺便调整下教育方式罢了,倒也影响不着旁人。只是这个纪大夫么……
他对席桐口中“成人骨骼有206块”的结论尤其执着,日思夜想的,把自己关在房间一整天也不知想些什么,又缠着席桐画了图,又憋了半日,然后忽然就主动提出给客栈上下员工免费把脉坐诊。
这年头,只要不是病的要死要活,寻常百姓家那都是见不着大夫的,如今骤然遇上这等好事,自然喜不自胜,众人都排着号请他把脉。
展鸰这个掌柜的“首当其冲”,先就被骂了一顿,连着家属席桐也挨了二遍骂,“瞧瞧,瞧瞧,才几岁!这身子就给你们破败成什么样儿了!若不是亲眼见你们活生生站在眼前喘气,我只当你们死人堆儿里挖出来的!”
展鹤听得目瞪口呆,这个老爷爷好严肃哦。
展鸰和席桐垂着头听他骂,又对视一眼:他们可不就是死人堆儿里出来的?
秀才出身就是有依仗,纪先生不重样的骂了大半个时辰,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又敲着桌子叫他们给自己倒茶,特别理直气壮。席桐闷不做声的倒了,展鸰麻溜儿的叫人给添点心,配合十分默契,跟提前演练了无数遍似的。
挨骂还得赔小心,多稀罕呐。
展鹤向来是他们两个的“小跟屁虫”,此刻脑袋紧随他们的动作摇摆,犹豫了下,也小心翼翼的从随身荷包里掏出来一日一次的那块珍贵的糖瓜,微微瘪着嘴巴,很有些心痛的用小胖手推到纪大夫手边。
纪大夫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是干什么?
展鹤用力咽了下口水,很艰难的将视线从糖瓜上挪开,小声道:“给你糖,不要骂哥哥姐姐。”
哥哥姐姐很好的,每天也很辛苦,他不喜欢别人骂他们!
纪大夫哼了声,老脸上头微微有些不自在,火气倒是噗嗤一声灭了,可嘴上依旧不饶人,苦口婆心的指着他们道:“如今你们还年轻,硬撑着倒也罢了,自然不当回事,可再过些年又该如何?且当心着些吧!”
说完,又给展鹤把脉,这小东西调养的倒是好,可见照顾的人着实用了心。再这么下去,要不了几个月就与正常人无异,永无后顾之忧。
上了年纪的人大约都蛮喜欢乖巧懂事漂亮可爱的小孩子,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孩儿圆鼓鼓的脸蛋,看着自己长满老年斑的手与那细腻白皙的孩童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一时有些唏嘘。
他顺势抬起头,难免再次看见展鸰和席桐,又摇头又叹气,笔走龙蛇的开了方子,“先照着这个调理几日看看效果,回头我再看了细细调整。”
展鸰和席桐都乖乖谢过,才接了方子,又见纪大夫瞅了她一眼,哼道:“你体寒的厉害,得好生调理一回,不然日后如何要娃娃?有你受的。”
展鸰眨眨眼,“好。”
以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牺牲,每次出任务都会提前写遗书……自然从没想过孩子的问题,因为实在太不现实了,可如今时移世易,若是有个……倒也不坏。
席桐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捏了捏她的手,忽然对纪大夫道:“不必非要。”
干他们这行的,谁身上不是千疮百孔?女同事们往往因为环境严苛和训练强度过大导致内分泌失调,听说一年半载不来大姨妈的都有!早年他们出任务的时候还冻伤过……
怀孕这种事儿本来就辛苦得很,若是母体受过伤,后期更难受,他宁肯不要孩子,也不想展鸰再遭罪。
他们有今天真的太不容易了,宁静的生活、喜欢的人……他已经拥有了太多,别无他求。
心潮澎湃的展鸰还没说话,纪大夫就挺诧异的瞧了他一眼,“呦。”
如今男人们有几个不想有人承继香火的?这小子……
展鸰笑了笑,也不知怎么的,眼眶就微微有点发热,酸酸涨涨的。
纪大夫看了看他们光明正大拉在一起得手,就觉得碍眼的很,当下没好气道:“你懂个什么!她体内有旧疾,每月小日子疼得很,是也不是?这倒罢了,再这么下去,她上了年纪之后四肢便终日冰凉,行动日渐僵硬,你瞧着也忍心?”
治病救人,救的是眼前之人,娃娃什么的还不是娘生的?如今影儿都没有一个,谁去管他!不过顺嘴一提罢了。
骂完了人之后,纪大夫这才痛快了些,当下很不耐烦的冲他们摆摆手,“走吧走吧,莫要杵在这里挡光!对了,我记得你这里有个壮实的,替我给他叫进来!”
两人连着展鹤给轰了出来,又依言推了肖鑫进去“遭罪”,这才慢慢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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