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郭举人在冯家院子借住过,那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他倒是没长变,可冯掌柜这两年间见过的人太多,一时间只看他眼熟没想起是谁。直到郭举人拱手同他寒暄,听了两句他想起来了。
“举人老爷是想打听卫大人家住哪儿?”
郭举人还纳闷,原先冯梁称呼卫成是喊卫庶常,怎么改口叫大人了?
“哎哟您不知道?正常来说庶吉士得在翰林院熬三年,可年头上宫里不是立了太子?皇上颁下许多恩旨,这届就提前散馆了,该外放的都已经外放出去,卫大人表现出色,留在翰林院里,如今是正七品的编修,前阵子我还吃过他的酒。”
“正、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郭举人包括跟他一道儿上京的朋友都听傻了,他们讨论了一路的卫庶常成编修了,原先没阶没品的就很让人羡慕,现在他们都快羡慕不起了。
翰林院编修,那可是翰林院编修。
正常来说,状元是修撰,榜眼探花是编修,卫成他竟然已经是翰林院编修了。
回过神来之后,郭举人心里更热切几分,说他上次离京之前同卫成有约定,下次上京应考要同他吃酒,问冯掌柜方不方便带个路。
“这会儿时辰太早,过去也见不着人,不若坐下吃碗茶,我忙完领您二位过去。”
“那冯掌柜您忙着,我二人出去转转,也买点东西提上。”
第80章
郭举人也不知道该提点什么登门拜访去,两人出去走了一圈,商量着买了罐茶叶又提了些精细点心。待他们回到集古轩来,冯梁也忙完了,交代底下人把铺子守好带着他俩就要上卫家。半路上他还跟郭举人唠了一通,想起来问人安顿好了吗?在哪儿落脚?
“上届来得晚,抵京那会儿连客栈都住满了,死活寻摸不到落脚处幸好得冯掌柜收留。这回我特地赶早走,离会试都还有小半年,赁个院子还不容易?”
“年后出门也使得,怎么来这么早?”
“冯掌柜你说谁不想待家里头舒舒服服过个年,还不是心里没成算,想早点出来同卫兄聊聊。他上届不光应过会试,殿试包括馆选表现都很出色,我听他讲几句不比自己瞎琢磨来得强?”
冯梁靠前走给他俩带路,听到这话转过身点头说是:“乡试会试这些算个啥,听他说进了庶常馆后,每两个月有一次内院考核,会出排名,排名甚至可能递到皇上面前。”
郭举人惊了:“皇上日理万机还关注这?”
“那不然怎么叫天子门生?”
“卫兄能留下,可见在翰林院表现很好。”
冯梁把声音压低些,说:“他自己说是吊尾巴上选进去的,那地儿也不好待,白天让老翰林带着,回去还熬到半夜。听说要提前散馆别人欢天喜地他其实也没多高兴,跟我说再熬一年好些,不过有些人命就是好,别管过程,他能选上。”
这话太实在了,郭举人经常回想起他们在宿州求学的时候,那会儿谁能想到呢?
旧时同窗谁都没想到,都没想到那年他能中举,更别说后来的事,喜报发回去的时候甚至就连夫子都很惊讶。夫子一贯欣赏他,总说卫成不错,也没想到他还能这么好。
郭举人心还算宽,有时都难免会想当初还是同窗,转眼差距这么大。卫成已堂堂正正当上翰林官,他们还在应会试呢。
还别说,甚至有不少人羡慕他能来京城应会试。
像当年跟卫成一起应乡试的林兄,这届又落榜了。上回落榜给他很大打击,颓废数月之后人又振作起来,苦读二三载,他下了狠心想着这次必定要中,结果整个人绷得太紧,一进号舍就不舒服,喊肚子疼,起先还忍着,后来忍不住去大解了两回文章上被盖了屎戳子,他从省城贡院出去直摇头,放榜一看,果然没他名。
林秀才同卫成关系不错,本来还指望这届能取上举人,跟着上京城去听卫成点拨一二。
因为落榜没法成行。
郭举人胡思乱想着,卫家院子到了。
十月间京城入了冬,都落过两场小雪,这日天晴,卫父就出了门,他缩着脖子站在胡同里跟别家大爷闲聊。聊得正高兴,就听见有人喊,扭头一看,“哟,是冯掌柜!冯掌柜人不在集古轩,咋这时过来?有事儿?”
冯梁是带路的,走前面,起初卫父都没看到后面的郭举人,冯梁让开一步让他好生瞅瞅。
这眼熟的方块脸……
“是郭举人吗?三郎前段时间还说乡试已经放榜,应会试的跟着就要准备上京,他说同你有约,我们还想着年后才能见着人,你来得快啊!”
郭举人拱手喊了声卫老叔,说好久不见。又介绍了身边一道来的,说这也是府学同窗,是这届新取的举人。
“也是我们三郎旧时同窗?叫啥啊?”
那人赶紧上前一步,拱手说他姓荣,单名一个江,大江大河的江,“我进府学较晚,与卫兄同窗时日不长。”
荣江其实就是在卫成取上举人那年进的府学,算起来他俩同窗就四个月,互相认识,不熟。不过别说四个月,哪怕一起读过两天书都能称一句旧同窗,卫成在京城安了家,同窗上京应考想会一会他正常。这俩家底又都不薄,人来不说手上还提了东西,卫父就跟那边大爷打了个招呼说改天再接着聊,他过去推开虚掩着的院门,招呼冯掌柜三人进来。
又提起嗓子喊道:“老婆子!老婆子人呢?三媳妇儿也出来,来客了!”
吴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灶屋出来,就看见刚进院子的冯掌柜和郭举人他们。郭举人带着荣江喊老婶儿,说空手上门不好意思,就捡了几样糕点提着,请老婶儿收下。又把那罐茶叶递给卫父,客气说不知道他喝不喝得惯。
“这怎么好意思?你真太客气了!当初你千里迢迢帮三郎跑腿,咱家都没好好答谢,只不过招待你吃了一顿……”
郭举人说够了够了,“我本来也要回乡,帮卫兄跑腿只不过顺便,还蹭了你家许多喜气,已经赚了。”
姜蜜刚才在屋里,看砚台拿手指比划着写字,听公公喊她才慢慢走出来,她在檐下立住,就看见院里站了几个熟人:“冯掌柜,郭举人,还有这位……这位是?”
“他也是府学出身,跟我一道应会试来,叫荣江。许久不见弟妹一切都好?”
姜蜜颔首,说好:“爹娘同客人进屋来吧,外头实在冷,咱们屋里说话。”
吴氏摆手,说她炖着汤,转身回灶上去了。卫父将人带进厅中,刚坐下,砚台就迈过门槛跟进来,他是因为娘被阿爷叫走没人陪着玩,跟出来找娘的。姜蜜摸摸他头让砚台奔他阿爷去,自己准备进灶屋泡几碗茶。
刚才站得远没注意,这会儿郭举人看出来了,问卫父家里是不是又传了喜事?
“是啊,八九月间把出来的,翻过年你们考试那阵子老三又要当爹。”
“卫兄是大福气人!当上京官不说,家中如此和美,着实令人艳羡。”
来做客的几人将卫成夸了一圈,夸得差不多姜蜜就端着茶盘进来了:“爹喝茶,三位客人喝茶。”
“多谢弟妹。”
姜蜜挪了个坐墩过来,坐下,说:“不就是泡了个茶,谢什么?对了你们几时到的京城?寻到落脚处了吗?”
“劳弟妹挂念,我俩赁了个院子,已安置下来,又请了婆子帮忙做饭洗衣。”
“那就好,老家那边有托你捎信的吗?”
姜蜜当初是跟着男人应会试走的,走了就没回去过,和老家断联系很久了,所以见到郭举人便问了一句。其实她心里知道,郭举人这个时间上京,又没主动提到捎信的事,估摸是没有。她还是抱着一丁点希望问了问。
结果就跟预想的一样,果然没有。
“出发之前我就顾着收拾行囊,真忘了这茬,当时该去问问。想想看上届是过完年才走的,他们说不准以为我这次也要年后动身,没着急跟我提这个事。”
心里肯定有点失落,面上看不出,姜蜜还是和颜悦色的:“你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你上京本就是应考来,又不是特地给我们送信来。也是出来时间长了,心里多少有些惦记,才莽撞一问。”
“弟妹的心情我懂,我太懂了。别说你们出来许多年,就上一届我赴京应考,前后才几个月,后来回到家我爹娘都红了眼眶,让我差点不好意思说自己落榜。这回提前动身就是想沾沾卫兄的光,他是中了二榜进士的,又在翰林院两年多,听他传授些经验没准这届能有点盼头。”
人家捧她相公,姜蜜听着就很舒坦,又劝他们喝茶,跟着听郭举人说了说宿州这两年的趣事,就听见有叩门声。
卫父立刻就要站起来,姜蜜抢先说:“爹您坐着,我去吧。”
她小心跨过门槛,从檐下走出去,穿过院子到大门口,抽了门闩将房门拉开,一看果然是卫成回来了。他手上拿了个纸包,看见门内站着姜蜜就递过来。
姜蜜顺手接了,接的时候同他指尖相触,感觉冰冷。
“你就这么一路拿回来的?冻坏了吧?快进来,我给你泡碗热茶暖和一下。”
卫成跟着跨进院子,看媳妇儿重新把门闩上,说:“我回来路上闻着香味儿,一看是卖栗子糕的,就问卖家这个怀着孩子能吃不?他说能,我就买了几块。”
姜蜜推他一下:“别说了,快进屋看看,咱家来客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卫成正想问谁啊?就看见跟出来的郭举人他们。
“是郭兄?还有荣兄?”
“我一路都在想卫兄在京城二三载别把我们忘了……”
“旧时同窗如何能忘?进屋说话吧,干站着怪冷。”卫成往厅里去,姜蜜去给他泡茶,端进去时几个男人已经聊开了。郭举人说他们来认认门,打个招呼,等卫成放旬假有空再聚,看样子竟准备走。姜蜜赶紧把人留下,说灶上已经在加菜了,客人上门哪能不招待一二?
“这、我们来得突然,还留下用饭多麻烦老婶儿。”
“难得家里这么热闹,娘高兴呢,我刚看她已经张罗开了,再有一会儿饭菜就能上桌。”
郭举人扭头去看荣江,又和带路的冯掌柜对了个眼神,才坐回去。姜蜜把话说到也准备进灶屋去帮帮忙,反正他们读书人聊那些,不读书的听着也无聊。出去之前她想起来冲砚台招手,喊他过来。这会儿砚台正在犹豫要不要催爹开课,听他娘喊,就小跑过去。
“娘喊我?”
“你爹有事,这会儿没空教读书,砚台你是在屋里玩着还是跟娘过来?”
像这样的二选一,结果还用说?
一大一小相继跨过门槛往灶屋去了,吴氏看他们来还问说又来拿啥?“怕娘忙不过来,我来帮忙。”
“你大着肚子帮什么忙?”
“这才几个月,灶上又没什么力气活,我怎么就不能做了?”
吴氏又说她,自己来就来咋的还把砚台带来这边?
姜蜜走近点,在婆婆耳边小声解释:“往日到这个点儿相公就该教他读书认字了,我看砚台等了半天,可家里不是来了客?他这么小又不会看人脸色,我怕他闹,索性带出来。”
吴氏想想:“那倒也是。”
第81章
吴氏给安了小凳子让砚台坐下,又给他拿了吃的,这才回过头来忙活。又听姜蜜说郭举人这回没带信来,吴氏看她一眼:“我一见他们就知道,还没打招呼那会儿就知道。”
“娘有神通不成?”
“不是什么神通,其实道理简单得很。老大老二都是猪脑子,哪怕想起要给我们送信也不会提前这么久去联络人家。”
“我是看郭举人他擅长经营这些,前次赴京就结交了好些个朋友,人情往来挑不出错。就上一届,他会试没取上,当时直接就可以走,结果在京城多待那么长时间,等馆选结果出来给我们捎了封信……我想着他这性子,没准会主动上后山村问去。”
吴氏摆手:“三媳妇你人年轻,只想到其一,没想到其二。”
姜蜜虚心求教,问婆婆其二是啥?
“其二是咱分过家,上次他拿着三郎的家书和那二百两银票到后山村,正好看了出闹剧,看不过眼还说了话的。以他的为人,如果大郎二郎跟三郎兄弟和睦感情很深,哪怕从澧县到我们村要赶一两天路,他也会走一趟去问问。没去问简单得很,怕本来没事问出祸事。站在郭举人的立场会想万一这封信里写的内容让三郎看了不痛快,他大老远带封信来,收信的还不见得会感谢他,你说何必?”
姜蜜顺着吴氏说的琢磨一通,还真是!
“我也是傻了,没想到这儿,还多嘴问他。”
“问就问了,没什么要紧你别放心上。要我说,他兄弟二人真有心总能想到法子,哪用得着我们替他考虑要怎么做?没家信来,也就是没心。”吴氏琢磨过了,要是家里遇上要紧事,他们哪怕联络上京的商队也会把信捎来,没信来就没要紧事,那头觉得不值当为点鸡毛蒜皮费那心思。这么想,家里应该挺太平的。
吴氏还说她:“我当娘的都想开了,他不惦记我就不惦记吧,你还想着他们干啥?”
姜蜜动动嘴皮,小声说:“是私心,我想着要是有家书送来,说不准会提提我娘家。我嫁人之前过的日子的确称不上如意,不过除了这院子里的几个人外,跟我最亲就是我爹。原先隔得近没啥感觉,也没惦记这一说,赌气的时候也会在心里想他不管我我也不管他,反正我都嫁出来了,不看他脸色过日子……这不是走得太远,出来的时间长了,从前受过再多委屈我都不想了,就想着那总归是我亲爹,见不着人有封信来跟我报个平安也好。”
姜蜜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道:“我其实也有没做好的地方,上届殿试放榜相公中了二榜进士,后来还选进了翰林院。我当时满心想的都是寻摸院子搬家在京城安置这些事,忘记让三郎代笔单独写封信送回娘家。那会儿忙忘了,后来想起来也不顶事,还是听爹娘说出发之前去我家打过招呼,我爹他没有不高兴,我才踏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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