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异状春节期间就出现了,近日有频发加剧的趋势,健康意识稍强点的人都会去医院检查,他于这类事上头一向粗放,怕麻烦也没时间,以为只是疲劳作祟,想靠休息修复。
美帆从浴室里出来,撕掉面膜,坐到床边专心拍脸,补完当天的护肤课程,顺便给嘴做做运动。
“大哥真可笑,平时不好好管教女儿,出了事就眉毛胡子一把抓,哪儿像成年人啊。佳音真辛苦,嫁给这种心智不成熟的男人,难怪会操心受累。”
赛亮没兴趣听八卦,无声地躺下,妻子却非要拉他陪聊。
“老公,下辈子我做你的女儿好不好?”
她问得太认真,让赛亮怀疑她精神失常,睁眼正对上她娇媚的脸。那发光的兴奋感比寻到一款效力神奇的护肤品更强大。
“刚才看到大哥心急如焚的模样,我终于发现,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来世成为他的女儿。小时候让他把屎把尿伺候着,忙得晕头转向,再想多折腾他一点,就随便伤个风着个凉,让他半夜三更抱着跑医院,打针时狠狠咬他胳膊,咬到皮开肉绽,他也只顾着心疼。长大以后随意撒娇任性发脾气,也永远不用担心被他无视,更可以去外面惹是生非,摆出无数烂摊子扔给他收拾。最狠的是,拼命交一大堆不靠谱的男朋友,给他添堵让他焦愁,直到白发苍苍仍有操不完的心。那该是多么酣畅淋漓地复仇啊。”
她说话时一直陶醉在幻想中,言罢目睹丈夫僵木的神态,眼里的光芒便供电不足了,沮丧叹息:“不用赏我白眼,我很清楚这方法对你无效。你天性凉薄,不像你大哥感情丰富,就是有女儿也未必疼爱,我不过是白日做梦而已。”
赛亮翻身背对她:“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你可以尽情做梦。”
他不打算再说话,不料妻子做了个危险动作,拿起他放在床头的文件夹翻看,一眼瞄中“强、奸致死”四个字,顿时惊呼:“你最近接了凶杀案?”
赛亮触电似的爬起夺过文件夹塞进他那一方的床头柜抽屉,厉声告诫她别过问他的工作。
美帆不放心:“你又要为杀人犯辩护?”
她曾和丈夫约定,工作时必须秉持正义感,不能为犯罪者辩护,除非委托人真是被冤枉的。
赛亮没法跟单纯的妻子深入交流敏感问题,一直哄着她,这次也是,叫她别啰嗦,快躺下做她想做的梦。
美帆睡意缺缺,关灯不久忽然凑过来爬在他背上,柔弱央求:“老公,不是我说梦话,我真想要个女儿啊,我们领养一个吧。”
赛亮还拿老话打发她:“我不想领、养、孩、子。”
她有了新的打算,积极争取:“我大姨父说他能帮我在他们老家找户家世清白的人家,只需要付一笔钱就能彻底跟对方断绝关系,保证以后不会有任何麻烦。他说他们那边重男轻女,好多人家为了追生儿子都会把女儿送人,有很多聪明可爱的小女孩,送人后都在养父母家成长得很好。我们也领养一个吧,现在留意,说不定今年就能找到一个漂亮的宝宝。”
赛亮只想堵住她的嘴,敷衍:“再说吧,真要领养我也不想要女儿。”
“怎么,你也重男轻女?这可真不像你们家的人啊。”
婆家的家风向来是女儿比儿子受宠,她惊讶丈夫在这种地方都“反传统”,怪不得会被家里人孤立。
赛亮不想被扣封建帽子,辩解:“养女儿风险太大,我经不起折腾。”
“你怕她像珍珠那么淘气?我们好好教育就行了。”
“淘气还算好的,女孩子面临的危险太多,一个不留神就会发生大灾难,比如……”
他联想到正在经手的案件,一位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在教室里被同班男生奸杀,凶手家是超级富豪,希望拿钱摆平此事,找到他这个知名律师出谋划策。这事绝不能被妻子知晓,他话到半截装起哑巴,任凭她怎么催促都不再张口。
由于秀明曾去男生宿舍查访,珍珠的班主任次日也获知她失踪的消息,将她叫去盘问了好一阵子。她大费口舌解释说明,耳朵也被念出一层茧子,心浮气躁地返回教室,路上又遇上一只乱叫的知了。
“赛珍珠,昨晚你去哪儿了?你爸爸和小叔到我们宿舍找你,我看他们很着急,也很担心你。”
辛向荣这会儿就是来讨嫌的,珍珠正想知道谁对父亲进谗言导致父女闹矛盾,阴沉质问:“昨晚你跟我爸爸说了什么?”
“就说找你的那个男生可能是你以前的同学,让他们打电话问问,那人是你的同学吗?”
辛向荣想确认李鑫是否是情敌,如果是,那就证明珍珠审美低下,或许能减少他对她的痴迷。
珍珠见他不是算账对象,懒得搭理,一句“管你什么事?”将他隔绝到千里之外。
下午体育课,她放在课桌里的球鞋不见了,定是有人偷拿,性质也必然是针对她的恶作剧。那双鞋是多喜临终前买给她的,她一直很爱惜,有需要时才拿出来使用,失窃后焦急气恼,心里暗暗勾选嫌疑人,打算挨个教训。
上课时她的黑皮鞋独树一帜,被体育老师一眼揪出。
“赛珍珠,今天要考八百米测试,你怎么穿皮鞋来上课?”
“我的运动鞋不见了。”
“那你下次补考吧。”
“穿皮鞋跑不行吗?”
“学校的塑胶跑道是新修的,不能穿皮鞋在上面跑步。”
同学们窃窃讥笑,沈丹心一伙很张扬,一齐扭头打量她,争相收藏她的狼狈。
珍珠深谙打脸规则,逆敌方的意向行动,麻利地脱下鞋袜,光脚站上跑道,从容自若地问老师:“我光脚跑行吗?”
老师感觉此题超纲,愕然失语,听她理直气壮分析:“这样不违反校规吧,考试守则也没要求一定要穿运动鞋不是吗?”
她已是全校知名的叛逆少女,年轻的老师想看看她能胡来到什么程度,允许她光脚上场。
珍珠另有主意,扭头招呼沈丹心:“班长,我们一块儿跑好吗?”
她以胜利者的姿态挑战,明目张胆宣扬轻蔑,沈丹心如何受得了,凛然接下战书,与她并肩站在起跑线上。另有六名女生一道参试,运动细胞都不如她们发达,只能做陪衬。
一声哨响,女生们飞燕般射出,沈丹心是班上的体育健将,校运会拿过赛跑冠军,脚上的亚瑟士顶级跑鞋让她如虎添翼,一开始就形成一马当先的势头。赛跑同样是珍珠的强项,还有腿长优势,光脚跑起来有些吃亏,起初落后,但在最后一圈稳稳赶上,与对手并驾齐驱。
她俩的比拼吸引了全班同学,所有人都围在终点处观战,见她们不分先后的奔来,纷纷为各自的拥护者呐喊加油。
沈丹心的后劲已老,没有加速的可能,见珍珠越过肩膀领先了半米,不禁焦急。她可不想输给这个品质恶劣的差等生,情急下伸手拽住她的发辫,不惜作弊取胜。
珍珠和她心思一致,被她超过也紧紧拽住她的T恤,高速运行中二人一齐失衡摔倒,又同时挣着爬起,朝向十米开外的终点线。唯恐对手抢先,相互拉扯衣服,如同两条打架的蛇在地上滚爬扭动。
同学们都围过来看热闹,沈丹心急切一挣,圆领T恤从领口处开裂,刺啦一声前后分家,前一片掉落在地,后一片拽在珍珠手里。她上身失去遮掩,剩下一件粉红色的胸罩,惊愕地跌坐在众人的视网中。
男生们哄堂大笑,吹哨的吹哨,怪叫的怪叫,把羞辱发挥到了极致。沈丹心环抱身体无措尖叫,当场气哭了。
珍珠虽有心让她出丑,见此情形也觉得那些小流氓太过分。而沈丹心的同党们个个是饭桶,只顾狼顾麇惊,想不到找衣服给她避体,体育老师碍于性别不便靠近,在十几米外大声驱赶男生,一些识趣的散开了,仍有十几个顽劣的坚持围观。
珍珠果断做出惊人之举,脱下自己的T恤丢给沈丹心。她贴身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迷你小背心,露出精瘦结实的肌肉,很像杂志上的健身女郎,一手插住光裸的纤腰,一手怒指起哄的男生。
“你们的妈妈没教过你们,女人换衣服的时候男人不能盯着看吗?都给我滚开,谁再大呼小叫,当心我揍他!”
高一男生大多刚进入快速生长期,个头普遍较矮,她170的身高还能俯视不少人,喊话时气势充足。男生们出于爱慕,不愿得罪她,哂哂地走开了。
珍珠低头看着埋头哭泣沈丹心,泰定道:“快过线吧,不然就不及格了。”
说完扬头跑过终点线,再不理会身后的恨意。
“老师,我及格了吗?”
体育老师不知如何评价她,配合地乔装平静。
“及是及格了,但分数太低,你不想重考一遍?”
“那就等我找到运动鞋以后再说吧。”
她转身,被一条毛巾扑中,对面又是爱钻空子的辛向荣。撇开绯红的脸颊和耳朵,他看来比老师还镇静,稳重劝告:“快把汗水擦干去穿衣服吧,小心着凉。”
珍珠冷笑着嗅一嗅毛巾:“这毛巾这么臭,是你用来擦脚的吧?”
她略施小计就让男生慌了神,急忙辩驳:“不是,是我专用的擦脸巾,昨晚刚用肥皂洗过三遍。”
“那就是你本人太臭,把这毛巾也污染了,我可受不了这恶臭,请离我远点。”
她将毛巾扔还给他,趾高气昂离开了操场。
然而得意没能持续多久,回到教室,失踪的运动鞋回来了,两只鞋子都被塞入粪便,恶臭熏天地躺在课桌里,招来一群早熟的苍蝇。
她的脑神经被愤怒席卷,拎着鞋子冲上讲台,当着全班摔在讲桌上。
“是谁干的,最好马上站出来向我道歉,被我查出来我不会放过他!”
台下鸦雀无闻,大部分人都没搞清状况,一个叫陈丽平的女生最先回应:“赛珍珠你发什么疯?干嘛把脏东西往讲台上扔?”
先出声的人最可疑,珍珠怒目相视:“是你干的吗?”
她发狠的样子威慑感很强,陈丽平立不住阵脚,一下子怂了。
“关、关我什么事?”
“不是你干的就闭嘴!”
珍珠无视上课铃声闯入教师办公室,向班主任乌钱花申诉:“乌老师,今天体育课有人拿走我的运动鞋,在里面装满大便塞回到我的课桌里,我想申请调看监控,查查是谁干的。”
她和尤吕红的恩怨轰动全校,胆小的乌钱花对她又气又怕,听到状词先想着消极应对。
“真有这种事?”
“鞋子现在就在教室里,您可以去看。”
“好吧,那等放学以后再说。”
“那双鞋是我去世的外公买给我的,对我很重要!”
珍珠怒火中烧,忘记学生的礼仪,愤怒捶打办公桌。乌钱花怕她犯浑再惹乱子,慌忙点头:“好好好,我一定帮你查,查出是哪个同学干的,就让他跟你道歉再让家长照价赔偿,行了吧?快回去上课吧。”
她没敷衍珍珠,放学后真带她去保安室调看监控,谁知要查看的时段全被删除了,连管理员也大呼邪门。珍珠意识到仇家里有高智商分子,才能不留痕迹地销毁证据,班上有能耐干这事的不多,沈丹心的嫌疑更重了。
这事在班级引起不小的骚动,同学们各有猜测,辛向荣也料定是班长一伙干的,午休时间路过教学楼后的小花园,偶然听到陈丽平和另外两个女生在聊天。
“赛珍珠真讨厌,乌老师也是,干嘛那么怕她,说查监控就查监控,她什么背景啊。”
这三人都是沈丹心的拥趸,辛向荣听她们骂珍珠,脚步及时收住,躲在叶片刚刚丰满的木槿后偷听。
陈丽平正接那女生的话:“上学期她和尤吕红撕逼,她爸爸不是跑到学校来闹事吗?尤吕红都被处分了,其他老师当然害怕了,这种浑人谁惹得起啊。”
她的语气非常怨恨,说话口型像咬人。
另一个女生泄露了实情:“幸亏沈丹心聪明,去监控室帮我们删除了视频,不然就惨了。”
陈丽平更愤恨了:“赛珍珠把丹丹欺负成那样,我们得给她点颜色瞧。下午化学课,我们假装不小心泼她硫酸怎么样?她就是因为长得漂亮才那么得意,我们毁了她的容看她还怎么拽。”
阴狠的声音犹如冷风刮得辛向荣背毛倒竖,陈丽平是个孤儿,生活艰难,性格也很自卑,沈丹心对她很不错,时常送文具零食等小礼物给她,把她收买得俯首帖耳。她站队沈丹心敌视珍珠很正常,可万万不该想出泼硫酸的毒计啊。
她的同伴们也很恐悚,一个女生怙怵道:“这能行吗?她去法院告我们,我们也会遭殃啊。”
陈丽平把握很足:“装成失误就没事了,大不了赔点钱,我们还是未成年人,只会让爸妈负责。反正我爸妈都不在了,他们也找不到人追究,这事儿我来办好了。”
少年人只知意气,头脑简单不计后果,辛向荣不能纵容这群恶毒的蠢材,断然出面呵斥:“你们在策划什么,想犯法吗?”
女生们大惊失色,质问他为何躲在暗处偷听。
辛向荣辞色俱厉:“我是无意中听到的,你们真敢把这些话付诸行动就是故意伤人,到时我会去派出所作证。”
陈丽平还想跟他对抗,叱骂:“你跟赛珍珠什么关系啊,这么维护她。”
他逼近一步,神气语调都酷似威严的成年人:“我是这个班的班干部,不能坐视你们犯罪,更不能让无辜的同学受伤害,你们清醒点儿,别为了一点嫉恨断送自己的前途。前不久北京一所中学的几个女生刚因为校园暴力被判刑,你们也想步她们的后尘吗?尤其是你,陈丽平,你已经是孤儿了,你亲戚又不大管你,再进监狱蹲几年,看你出来以后沈丹心会不会养你!你现在还拿着学校的助学补助,最好安分点,别让老师同学们失望。”
陈丽平阴谋露馅,自知无法再实施,怕他去老师跟前告状,取消她的助学补助,只好忍耐退让。
“好吧,算你狠,我们不会那么做的,你也别去跟老师打小报告。”
辛向荣不想逼她们狗急跳墙,点点头说:“去告诉沈丹心,让她把聪明用在正道上,现在政府对干部子女监管很严,是乖女儿就别给她爸妈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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