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明被熏燎出一股无名火,强忍着挨个去寝室打听,不看不知道,此地对嗅觉的冲击远远不比不上视觉的震撼,那一个个拥挤的小空间无不满目狼藉,物品乱堆垃圾遍地,床上的被褥枕头堆得像一滩滩狗屎,真比民工的工棚更差劲,令人错觉,此处住的是流浪汉还是天子骄子。
他头痛胸闷,想到女儿成天和这些泥猪癞狗似的臭小子打交道,就像把一盆鲜花送进了粪池,危机感空前膨胀,不断责怪自己疏忽大意。
打探一周,粪坑里的蛆虫们都说没瞧见他家鲜花,他像救护车撞上救火车,急上加急,忙着去别处找寻。
胜利见走廊上钻出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生,拉住大哥说那是珍珠班上的班干部,兴许能问出点眉目。
这男生就是辛向荣,他刚逛完书店,手里拎着一摞沉甸甸的读物,突然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堵住,抬头时差点望掉眼镜。胜利他自然认得,旁边那高鼻深目的美男子瞧着也挺眼熟,五官与赛珍珠挂相七八分,再听对方问:“你是赛珍珠的同学吗?”,立刻灵敏地推测出其人身份。
“您是赛珍珠的爸爸吗,叔叔好,请去屋里喝杯茶吧。”
他殷勤地领客人回寝室,这房间窗明几净,陈设有序,相比其他寝室,完全是另一个世界,进门顿有耳目一新之感。
胜利先发感叹:“你这里打扫得蛮干净嘛,简直是沙漠里的绿洲,汪洋上的孤岛,不错不错。”
辛向荣谦虚:“因为人少,只住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请假回家了,另外那个常住他外婆家,基本不回来。”
他老练地拿出两只方便纸杯,泡了两袋红茶,毕恭毕敬端上来。
“没有好东西招待,请您将就将就。”
这一番接待礼貌得体,已彰显出良好的家教,秀明接过茶水问:“你今天放学后看到我们家珍珠了吗?她到现在还没回家,家里人很着急。”
辛向荣吃惊:“我看到她跟一个校外的男生走了,那男生年纪和我们差不多,但头发留得挺长,看起来不像学生。”
当时见珍珠跟李鑫说说笑笑,还跳上他的自行车悠然而去,他又嫉妒又憋屈,这会儿听了秀明介绍的情况,也产生恐慌,忙替他们找线索。
“那人可能是赛珍珠以前的同学,您有她初中小学同学的联系方式吗?可以打电话问问。如果十二点前她还没到家,我就通知班主任,请学校方面帮忙找人。”
秀明照他说的通知了留守在家的妻子,让她电话寻人,然后和胜利撒开脚丫子以学校为圆心搜寻了一大圈,毫无所获,到家已接近十二点,贵和景怡已先一步返回,同样空手而归。
秀明忧心如捣,站在客厅中央团团转,犹如江心浪头兜圈子,旁人见了也头晕。
千金眼烦:“大哥别晃了行不行,先坐下,我们再想想办法。”
秀明大吼:“我能不急吗!珍珠还是小姑娘,大半夜不回家,能上哪儿去!你们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万一……”
他脑子里回荡着近来发生的几桩失踪少女遇害案,身心都像在悬崖边上荡秋千,真想魂魄离体飞到女儿身边去护持。
景怡瞧着很可怜,劝解:“你先别制造恐怖气氛,珍珠多半和朋友去玩了,再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贵和觉得目前可以下结论了,一口咬定:“她肯定早恋了,今天接她那小子就是她的男朋友。”
胜利持疑:“我看不像,她眼光那么高,把姐夫定为择偶标准,不会看上那种小屌丝。”
美帆宁愿相信贵和的话,忧惶道:“不是早恋那就危险了,那男生要是对她干坏事该怎么办?我们还是报警吧。听说现在未成年人失踪后随时可以报警,警察会义务帮我们找人的。”
秀明抓住生路似的,再度驱车飞奔至友谊中学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报案。近来类似案件频发,饱含好几例恶性命案,警方非常重视,连夜调派人手协助家人全城搜寻。在这一过程中善意安慰家属,说大部分时候孩子是偷跑出去玩,忘记通知家里,引导他们往好处想。
秀明一句也听不进去,反觉得人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此之前他只体会到养女儿的乐趣,笑别的父母瞎操心,今晚才明明白白体会到为人父母的苦恼与艰辛,开始认真反思妻子的意见:他确实该好好管管珍珠了。
第74章 招恨
深夜的街巷里, 一些餐馆饭店仍灯火通明,珍珠正在一家烧烤店款待李鑫, 他们和白老师久未相见, 方才在医院投入叙旧忘记了时间,离开时已接近11点, 地铁公交都收车了,只能叫车回家,二人都饿了, 干脆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叫了一堆吃的,生怕好友不够吃,热情地说:“还想吃什么自己点。吃完再打包带回去,冻在冰箱里应该能对付两三天。”
李鑫很感动,一再向她道谢。她笑他见外, 说:“客气什么, 我们不是好兄弟吗?上初中那会儿你经常帮我打架,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现在请你吃顿饭只算小意思。”
二人愉快地边吃边聊,李鑫问起她当主播的事。
“谁的嘴这么快。”
“以前的同学差不多都知道了, 说你赚了不少钱。”
“也没赚多少,刚刚红起来就被我家里制止了, 以后估计也没戏了。”
珍珠瘪嘴惋惜, 她很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那比大把赚钱更爽快。
李鑫悄悄观察她,心里滚着一团打结的毛线, 慢慢地迟疑开口:“最近还有人跟我打听你。”
“谁啊?”
被女孩清澈的眼眸注视,他那微微抬头的贪欲就叫罪恶感扑灭了,急忙搪塞:“哦,大概是你的粉丝。”
珍珠兴趣顿失:“那就不用说了,我粉丝太多,没功夫挨个认识。”
她拈起一串羊肉串大快朵颐,满脸的胶原蛋白随着咀嚼呈现可爱迷人的动态,真是朵娇艳欲滴的花蕾。
李鑫耳热心跳,讪笑问:“你长这么漂亮,怎么不谈恋爱呢?”
“我还没那个心思,等后年参加完艺考再说吧。”
“你们学校有多少男生喜欢你啊?”
“很多,不止男生,还有女生给我写情书呢。”
“怎么会这样?”
“上次漫展,我和我们学校的COSPLAY社团的去参展,我反串了一下剑三里的人物,把好多小女生给迷住了。”
珍珠从小到大都靠刷脸畅行无阻,很早就知道美貌的可观威力,还觉得在这方面谦虚是虚伪。
李鑫承认她有骄傲的资本,连连夸她厉害,喜得她胃口大开,又狂吃了两大盘炸鸡翅,一笑嘴边就掉渣。
“这叫做有观众缘,瞧着吧,我一定会成为名角的,你现在赶快问我要签名,以后拍卖能发大财。”
离开烧烤店已经十二点半了,李鑫推着自行车陪她到大街上打的,委婉地警告她:“珍珠,以后如果有陌生人来找你搭话,你千万别理睬,很多都是坏人。”
她反应轻松:“这还用得着你教,我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不会让坏人靠近我。”
“你一个人最好别单独外出,也别去太僻静的地方。”
“知道,你干嘛这么紧张,好像我随时会被绑架一样。”
珍珠随意瞟他一下,李鑫便说不出话了,他真心喜欢这个美丽友善的女孩子,知道有人正暗暗朝她张开捕猎的大网,默默替她承受恐惧,决心永不出卖她。
他们在街边站了十多分钟,一辆警车急速驰来,车轮尖啸着咬住了他们身旁的马路。珍珠见父亲钻出车门,吃惊得怔住,而秀明意识激亢,猛地揪住李鑫,打桩似的飞出拳头。
“坏小子,敢勾引我女儿,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他狂躁得好似饿了一周的狮子,一拳见血,再拎起那干瘦的少年拳击沙袋般推来搡去,被警察拦阻,就以咆哮攻击这个偷盗者。
“没家教的臭小子!带着别人家的女儿到处跑,你爸妈在哪儿,我要去找他们评理!”
蚂蚁被踩疼了也会挣扎,他正好踩中李鑫的痛处,少年立时像见血的小狼推开搀扶他的珍珠扑向敌人,拼着皮肉之苦保卫受伤的自尊。
处理纠纷耗费了两个多小时,警察查明经过,证实两个孩子是去医院探望老师,没有其他不当行为,秀明赔偿伤者1000块,也为他的冲动赔礼道歉。
然而珍珠知道李鑫没消气,分别时他眼里燃着火,嘴角含着恨,隔空烧着她刺着她,他们的友谊大概完蛋了,这全怪父亲,她第一次觉得他也能这么讨厌。
没经验处理这新鲜的厌恶,回家的路上她一言不发,秀明看出她在闹情绪,自身的情绪也坐着蒸笼,怕一开口就会冒出责骂,费力忍耐,每次吞咽唾沫,都感觉喉咙里塞了铁块。
家人们都没安寝,聚在客厅等候,珍珠进门见这阵仗就像嫌犯踏足公堂,太阳穴如同沸水里的汤团剧烈鼓动,赌气朝卧室走。
秀明在身后呵斥:“你站住,你和那小子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大晚上还跟他一块儿荡马路?”
不弄清这问题他今晚休想睡觉,珍珠的逆反心成功上位独、裁,转身尖叫:“他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是好朋友,没有谈恋爱!”
她一直是父亲的小甜饼,形象陡转惊得何止秀明一人,当然打击最大的仍是他,旁人也都没见过他那种悲愤欲绝的神情,贵和上前劝阻,还未来得及张嘴就被他一掌掀开。
“没谈恋爱你跟他走那么近?还大晚上不回家。”
“我不是说了吗,他爸妈离婚了,没人管他,他现在连饭都吃不起,来找我求救,今天是因为我们初中班主任生病住院,他顺便通知我,约我一起去医院探病。然后我又顺便请他吃了一顿饭,刚才正准备叫车回家,您干嘛不问青红皂白就冲出来打人,还骂他没家教,这不是在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你知不知道家里人多担心你,为了找你,我们的腿都快跑断了!”
贵和了解侄女的怼人功夫,怕她再犟嘴会气死大哥,跳上去分担火力。
“是啊,你这丫头太过分了,去哪儿也不打声招呼,家里人都急坏了。”
非理性地指责使得珍珠更暴躁,指着家里的电话叫喊:“我想打招呼,可是没有手机啊,刚才借老师的打了三次电话回家,座机和爸爸妈妈的手机全部占线,我有什么办法?”
此前佳音不停给她的同学打电话,这事家里人都看见了,相信她确实不是故意玩失踪,思筹接下来该如何教育她。
秀明没辙,转而找妻子撒气:“我早说给她买个手机,你死活不答应,今天这事你也有责任!”
佳音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怎能容纳外来的压迫,烦躁地呛回去:“怎么能怪我呢,她们学校规定学生不准用手机,有几个同学带手机去学校都被班主任没收了。”
珍珠眼下看谁都不顺眼,最碍眼的就是辜负她信任的父亲,怨气腾腾责备:“爸爸您今天真让我失望。”
秀明震惊到木讷:“我怎么让你失望了?”
“我没想到您是那么粗暴无礼的人,不听我解释就动手毒打我的朋友。”
她一直将父亲视作最忠诚的守护神,给予她无条件的信任,突然被他猜疑的毒剑刺伤,这一落差好比高空跳伞。
胜利怀疑侄女中邪了,上前大声训斥:“大哥打人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你这么护着那小子,真的只是朋友?”
“小叔你别胡说八道了!还想害我挨骂吗?”
珍珠的尖嗓子被父亲的粗嗓镇压,秀明心在滴血,忍痛追究关键问题。
“你先别吼,说实话,你真没跟那小子谈恋爱?”
女儿的眼神瞬间癫狂,跺脚厮喊:“就算谈恋爱又怎么样?您要打断我的腿吗?我都这么大了,您还想像带奶娃娃一样栓在身边?我早断奶了,干嘛硬给我塞上奶嘴,你们太讨厌了!”
青春期的叛逆通常带着六亲不认的决绝,这点在备受宠爱的孩子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千金忘记她小时候也曾经历过这种失控,只觉得侄女大逆不道,愤然声斥:“这丫头是不是疯了,你看清楚这是谁,是最疼你宠你的爸爸,你连他的反也要造吗?”
“不管是谁,不尊重我,恶意干涉我的私事,我都觉得讨厌!”
景怡知道珍珠目前的状态类似说胡话,正想劝大伙儿别认真,秀明却已经当真了,头顶一阵剧痛,像遭受高压水龙头冲击,脸庞充血,下盘虚浮,一脚迈出仿佛踩在坑里,摇晃着跌下去。
千金离得最近,赶紧架住,失声问他怎么了,景怡慌道:“该不会爆血管了吧,快扶他坐下。”,吓得满屋的人火烧蜂房乱哄哄。
秀明被搀到沙发上,挥手叫人们闪开,吩咐佳音:“给我找枚硬币来。”
他凭经验断定自己中了痧气,想用土办法解救,接过妻子递来的刮痧板,也不沾油,直接照手臂上狠刮,皮肤立刻浮出一层紫红的斑点,比画笔上色还快,再刮两下血珠涌现,一层表皮已经皴裂。
佳音瞧着心疼,连声说“轻点轻点”,想动手帮他又被推开,丈夫就认准她做出气桶,这节骨眼上她只好认命,扭头骂女儿:“看你做的好事,是不是想把你爸爸活活气死才甘心?”
珍珠先还傻愣着,看到这一幕心如刀绞,哇地哭起来。她一哭,秀明心更痛,招手唤她过去。珍珠半跪在他膝前,捧着他血青的手臂哭问:“爸爸疼不疼呀,都是不我好,惹您生气了。”
秀明见状,庆幸女儿没真的记恨他,捧着她的脸用拇指为她拭泪,柔声说:“爸爸是为你好啊,怕你出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珍珠满心痛悔地扑到他怀里:“爸爸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瞧着父女俩抱头痛哭的架势周围人一点不感动,反而像观看乏味的闹剧,想提前退场又怕演员难堪,无可奈何地忍着,任他们表现得多么情真意切,内心都毫无波澜。
凌晨三点曲终人散,赛亮还靠着枕头看资料。今晚他又全程缺席家里的风波,专心了解刚接手的案子。长时间的阅读思考几乎耗光当天分的精力,他的右下腹忽然隐隐绞痛,牵扯得胸肋也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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