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和对这笑话耳熟能详,假笑反问:“那你能出多少?”
“五万吧,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了。”
五万还不够本市房价的一个平方,用一把稻草赚走一头牛,算盘珠子都打飞了。
到此贵和连敷衍的欲望都没了,当对方问他接下来去哪儿吃饭时,他不假思索回答:“肯德基吧,便宜实惠。”
由此得到一个白眼,省下一顿饭钱。
倘若换个大度老实的男人,女孩的意愿并不过分,有的好男人认为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从没想过:让妻子共享财富,离婚时会被分走一半。
贵和不一样,他在这方面不算好男人,父母离异的阴影像黑漆泼在脑海,让他时刻提防会算计的女人,见了就退避三舍。
“淑贞阿姨,不是我抠门,我说要请她吃饭,是她嫌肯德基档次太低,而且她一来就说让我换房子,出五万把我的婚前财产分走一半,我能不怕吗?”
淑贞理解个中利害,舍此就彼驳斥。
“就算这个姑娘不好,那以前也有心眼单纯不会算计的好姑娘,你为什么一个都相不中?”
她一针见血,贵和哑口无言。
谁让他是个月光族呢?谁让他比那些女人更物质呢?都怪小时候苦怕了,让他现在随时为钱恐慌,自己都不够花销,哪有能力负担别人的生活?
按道理他这样的该找个富婆,本身硬件软件都不差,淑贞手上也不乏资源。
可惜老赛家的遗传基因太强大,每个人血管里都流着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自尊,坚持男强女弱观点,吃一口“软饭”就会七窍流血。
这样的矛盾体,不单着又能怎样?
“阿姨,您别管我了,快说说刚才那帮人吧?他们是不是上我们家找事儿的?”
淑贞被成功转移注意力,拍个巴掌说:“他们是去找你大哥要债的。”
“大哥又欠民工工资了?”
贵和的父亲十年前退休,由大哥赛秀明继承了家里的公司,说是公司其实就是个小作坊,常驻人员不超过三个。赛秀明是个只有高中文凭的大老粗,和父亲一样耿直仗义,做事一板一眼,拙于交际应酬,经商绝不投机取巧,只是这样就很难吃得开了。更兼好充大方缺心眼,是坑蒙拐骗者的上佳目标,经常遭遇甲方恶意违约毁约,拖欠甚至拒付工程款。在父亲手里饿不死的公司,传到他手中更是风雨飘摇,父子联手经营也难有起色。
对这一现状,贵和颇感惭愧,大学毕业时父亲大哥都曾力主他回家帮忙,他一心麻雀变凤凰,只想往高枝飞,瞧不上家里那卵大的摊子,又怨父亲偏心,巴不得离家远远的。假如当初他应召加盟,以他的能力,家里的事业不说发扬光大,至少能蒸蒸日上,断不会落到青黄不接的窘境。
不过他的鬼点子和歪脑筋大概得不到父兄认同,照样会束手束脚,这么一想他又释然了。
“他们要到钱了吗?没在家里打砸抢吧?”
淑贞又拍个巴掌。
“还不全靠你大嫂聪明,这些人上午就来了,赖在你家不走,又吵又骂的,非逼你大哥拿钱,你大哥哪有钱啊,偏生你爸不在家,就这么耗着。后来你大嫂买东西回来瞧见,为那些民工端茶泡水,把他们的情绪都稳住了。”
“然后呢?大嫂给他们钱了?”
“你大嫂也没钱,叫他们看上家里的东西就随意搬,那些人倒也懂法,说搬了就是入室抢劫,只要你大哥把工资发给他们。”
“我大哥怎么又发不起工资了?”
贵和皱皱眉头,自己给出答案。
“他准是遇上不良甲方,被拖欠工程款了。”
淑贞接连拍了两个巴掌,好像空气中飞舞着隐形的蚊子。
“你还真了解你大哥,他给城里一家公司装修办公室,那老板只出了材料费,人工费全欠着,欠一欠就欠没了。”
贵和无奈摇头,想不通大哥为什么老往覆辙上走。
淑贞接着叙述:“眼看中午了,那些人让你大哥管饭,我刚好上你们家串门,你大嫂见了我一把拉住说‘淑贞阿姨,能借我点钱吗?我要出去买菜给这些师傅做饭,怕身上钱不够。’我就问她要借多少,你大嫂说,‘四五百就够了。’,那些人听说你们家连四五百块都拿不出来,当然不信了。我就帮着圆谎,说‘他们家刚翻修了房子,家底全掏空了,你们就是坐上三天三夜也拿不到钱。还不如先放人一马,等他们出去借到钱再还你们’。”
贵和笑道:“不愧是淑贞阿姨,反应比年轻人还快。”
淑贞得意地笑一笑,象征性自谦:“多亏你大嫂机灵,不然我也搭不上戏,那些人看你们家那房子确实是刚建成的,又知道你大哥是老实人,就说不出话了。你大嫂又主动叫你大哥写欠条,还保证按每人工资的千分之一支付每天的欠款利息,他们这才答应缓几天,你快回去帮你大哥大嫂出出主意。这事你大哥还瞒着你爸呢,被你爸知道又不知闹成什么样了。”
贵和暂时将这救人水火的老太太从黑名单里提出来,冲她扎扎实实哈了几个腰,撒腿奔向家门。
静谧的小院内飞出沙沙的声响,一只扫帚正爱抚着地面,贵和知道那是他的大嫂闻佳音。
“大嫂,我回来了。”
推门的前一刻,沙沙声停止了,表明佳音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贵和,还没吃饭吧,快去厨房坐坐,我给你煮煎蛋面吃。”
娇小的妇人欢笑相迎,秀气的眉眼尽是温婉,找不出一丝阴霾,仿佛刚才的风波只是无中生有的传言。
一股暖流淌过贵和心田,是母亲的感觉。佳音进门时他才10岁,对母爱还存在本能的渴望,佳音填补了母亲的空缺,给予他无微不至的照料关爱,将一棵夹缝中的虚弱小苗灌溉茁壮。
没有大嫂就没有我的今天。
这恩情贵和发誓记一辈子。
所以按世俗标准看相貌平平,不善修饰的佳音是他心目中最有魅力的女人,与刚才在街上殴打他的女人是不同世界的生物。
“大嫂,我来时遇见淑贞阿姨,她跟我说了家里的事了。”
佳音食指贴唇做出一个嘘声,想是怕丈夫听见。
可是赛秀明已站在房门口,贵和的话也已经飞进他的耳朵,他怏怏不快走来,脸上镀了一层铅。
贵和瞧着大哥与民工无异的着装,内心五味杂陈。
赛秀明的容貌算是五兄妹中最出众的,轮廓分明,稍微收拾一下就是标准型男,自命不凡的贵和也甘拜下风,可不知是过分自信还是缺乏这方面的意识,他压根不珍惜自己的好皮囊,明明可以善加修饰靠脸吃饭,他偏要暴殄天物,去依靠捉襟见肘的才智,真教人难以评说。
“大哥,你怎么又被人骗了?”
贵和本不想用老话刺他,此刻却忍不住牢骚。瞎子也不会不停在同一位置跌倒,大哥这情况只能说成傻子。
秀明明显意识到这点,仍捧着他那破碎的面子不撒手。
“我哪儿知道会这样,也不是刚打交道的人,都合作两回了,这次突然变脸。”
“他们是直接赖账,还是找了什么借口?”
“他们现在就不承认装修的事,我因为信任他们,当初没签协议,现在要账都找不到凭证。”
“这事你没跟爸说过?”
佳音轻声插嘴:“他连我都瞒着呢。”
细微的埋怨是吹拂伤口的风,令人易于接受。
秀明面露愧色:“我怕你们担心,想先借钱把工人工资付了,谁知道他们会跑到家里来。”
这种事也不是一两回了,贵和懒得念叨,问:“家里就困难成这样了?连基本的周转资金都没有?”
佳音解释:“上个月千金帮我们买了一个公司的原始股,说稳赚的,我一时贪心就把家里的存款全投进去了。”
贵和帮妹妹打包票:“那是景怡哥的路子,她让我买,我没钱,她就借了我五十万,放心,绝对赚大钱,就是到那公司上市可能还要等一阵子。”
说到这儿急忙请求:“大嫂大哥,千万别说我找千金借钱的事,爸知道了不会放过我的。”
父亲疼爱女儿,怕千金被夫家看不起,严禁儿子们向她拿要好处,否则凭贵和秀明与妹妹的感情,随便把他们家的墙角扫一扫也够吃一辈子了。
秀明代替父亲对贵和表示不满。
“爸说过不能沾金家的光,你怎么不听话。”
“我也是想早点还清贷款嘛,你不知道我日子过得有多苦,不比你好受。而且我也没敢多借,五十万对他们就是一根毛。”
“那对我们就是巨款!谁让你成天挥霍,少买名牌节约点不行吗?用了老金的钱,他会看不起我们家的。”
秀明和景怡有矛盾,将对方的帮助一律视作嗟来之食,饿死也不受。
贵和不愿与之争执,哈哈哈打起马虎眼,再将话题掰回到公司的周转问题上。
佳音说:“家里的存款拿去理财了,他又被好几家公司拖欠工程款,钱都拿来堵窟窿了,到这儿再也堵不住,眼看着就漏风了。”
换了别的女人暴跳如雷还来不及,哪会像她这样轻描淡写,好像丈夫只犯了下雨天忘关窗户这样的小疏忽,相处十来年,贵和还没见大嫂对大哥发过脾气,看大哥的表现,私下里也没听过河东狮吼。
这么温柔的女人举着探照灯也找不到,大哥真是好福气。
现在该为好福气的大哥解决难题了,贵和建议他走法律程序,他的二哥是律师,正好能排上用场。
“他是大忙人,犯不着求他。”
贵和听出大哥言辞间流露酸意,也是,和春风得意的二哥比,大哥实在太落魄了,为保卫超强的自尊,他只好对二弟敬而远之。
“那就找其他律师,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个。不过律师也需要证据,你能找到凭证,证明你为他们装修过吗?”
秀明愁闷思索,佳音询问:“那是高级办公楼,你和工人进出都会在大堂签字吧?”
“会啊。”
“材料方送货来是你负责签收的?”
“对。”
“电梯和公共区域有监控吗?”
“有。”
在她再三提醒下,秀明如梦初醒,照大腿狠狠一拍:“我怎么这么笨,就算没签协议,我干活的证据有啊,他们要是拿不出付款凭证,至少得赔一半人工费。”
佳音又问:“他们为什么要赔一半?”
“好像法律有这种规定,双方举证,要是都拿不出充足的证据就按立案金额的一半裁决,就是凑齐那些工人工作的证据有点麻烦。”
佳音笑道:“你连这个都懂,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她的赞赏有效弥合了丈夫的自尊伤口,秀明紧绷的脸洋溢笑容,贵和赞叹大嫂的苦心,又觉得大哥这样头脑简单的人活得轻松,虽说过几个小时兴许会回过味来,起码这之前是真心高兴的。
他拿出律师联系方式,秀明立马动手去施工现场搜集证据,他一走家里更安静了,古老的梧桐树靠住楼房簇新的外墙,随风伸着懒腰,褪色的树叶好似一只只温柔的手掌,不时落下来抚摸大地,贵和仰望二三四楼的窗户,强烈的反光阻隔了视线,但不看也知道那些房间都空着。秀明一家和父亲都住一楼,那些多余的楼层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难道爸想学人家当包租公?
或者想把这桩买卖留给大哥?
爸真偏心呀。
第3章 闲事
佳音去厨房为贵和煮面,贵和问起父亲的去向,佳音晴和的脸染上秋意,叹道:“正阳街开干杂店的陈叔叔上周过世了,现在他们家三个儿女为遗产的事打得不可开交,这几天天天把几个跟陈叔叔要好的老街坊叫去断公道,今天一大早又把爸请去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我中午本想去送饭,你大哥说人家请爸过去能不管饭吗?我们送去陈家肯定会说我们多事。”
贵和听着来气。
“他们家才多事呢,自家的事凭什么扯上别人?爸又不是他们的亲戚长辈,干嘛趟这浑水。”
“他们硬来请,爸能不去吗?毕竟是几十年的老朋友,连慧欣阿姨也去了。”
贵和知道父亲重情义,稍微沾亲带故的都不吝帮助,就算陈家人不来请,看着老哥们尸骨未寒,家里就鸡争鹅斗,他也是绝然坐不住的。
“陈叔叔家有两儿一女吧?陈叔叔留了多少遗产,值得他们这么闹?”
“能有多少啊,听说统共就一间家带店,本来陈叔叔攒了一些钱,生病住院全花光了,只剩两万棺材本,可能都不够买墓地。这些年都是陈叔叔的女儿在照顾他,儿子们基本不回来,爸爸住院时也很少露面,等陈叔叔一走马上出现了,准备卖了那房子,说妹妹是嫁出去的人,最多只能分五万。”
五万这个数字使贵和联想起不久前糟心的相亲,疑惑如今想拿五万钓大鱼的人怎么那么多?莫非参考了同样的教程攻略?
“这两兄弟真不是东西,也怪陈叔叔生前没留遗嘱,按说女儿照顾他这么久,大部分遗产该给她。”
佳音很赞同:“可不是么,他住院期间爸去探望,也劝他立遗嘱,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没立。”
贵和略知一二:“陈叔叔和他老婆都重男轻女,小时候家务活都归女儿干,也不让她上大学,就念了个技校。那两个儿子都托关系送到城里的事业单位去上班,家里好处基本全让他俩占了。要我说这种极端偏心的父母都是畜生,陈叔叔是运气好,摊上个有良心的女儿,换成我根本不会管他。”
他对陈家女儿同病相怜,一面又庆幸父亲比陈叔叔厚道,虽说偏心,也供他上了大学,买房子还借了十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么一想就舒坦了。
可是舒坦不过三秒,他突然警觉失误,大嫂也有三个哥哥,小时候被重男轻女的父母扔到外婆家,如今几乎不与娘家来往,自己说陈叔叔的女儿以德报怨,不就在间接讽刺大嫂?
特意道歉更不合适,他偷偷观察佳音表情,见她无风无浪,静过月夜的平湖,稍稍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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