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在看笑话,然而Jennifer有备而来,姿态仍旧典雅高贵。
“我在新加坡看病时,顺便替你咨询了那位心理专家,她听说你和你老婆的情况以后断定你是个有严重支配欲的人,并且担心你老婆在你的控制下丧失自我,或者心理畸形生长。”
“你可真热心啊,咨询费一定很贵吧,我得还给你才行。”
“你不想先听我分析一下你的病情?”
“你可以说说看。”
“先做一种假设,如果你老婆不想再过寄生生活,要出去工作,你会怎么做?”
“如果她喜欢的话,我会尽力支持。”
“到时她会拥有独立的社交圈,和你不认识的人打交道,这些新朋友里可能有你的敌人或是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男人,他们也许会教唆你老婆干一些危险的事,或者勾引她出轨,你不会感到威胁吗?”
“我很信任我太太,她绝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人的行动有时不受主观约束,情非得已的情况也很多,总之她一旦脱离你的管辖区,事态发展就不是你能够控制的了。”
Jennifer的话仿佛滚开的水冲泡着景怡的淡定,他的笑容渐渐不那么闲适了,并且打出休止符截断对方的攻势。
“你这种假设太危言耸听了。”
Jennifer初战告捷一般,笑得像一只趾高气昂的狐狸。
“你开始害怕了不是吗?对无法完全支配的问题感到恐惧,就是典型的病态心理。”
“所有疾病都有个起因,通常有心理疾病的人要么童年不幸,要么遭受过重大打击,你觉得我符合哪点?”
景怡做出无懈可击的样子,Jennifer却早已彻底侦查过他的防线,准确找出其中的薄弱环节。
“没错,你家庭幸福,人生一帆风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得心理疾病的人。这点我也向那位专家提出了质疑,她说支配欲严重的人通常有两个病因。一是童年时和父母的关系错位颠倒,父母不能照顾孩子,反而要孩子照顾自己。因此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心理就趋向于成人,并且从照顾父母的过程中获得了最初的价值感,长大后渴望重复这种关系模式。二一点,他们儿时曾与母亲长期分离,没能得到足够的母爱,所以在心中塑造出了一个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爱人形象。成年后就会按照这个形象寻找伴侣,最合乎要求的人选将会获得他们的迷恋。这两点与你的情况完全吻合。”
景怡沉默了,对手这套马杆挥得还真准。
Jennifer从容地完成论述:“据我所知,你出生时你父母忙于事业,把还是婴儿的你寄养在你奶奶家,你一年中只能和父母相聚一两次。而你奶奶健康欠佳,又是位十分严厉的老人,你很小就学着独立,还要协助保姆一起照顾老人,也就是从那时起形成了喜欢被依恋又害怕分离的心理特征。再加上你父母的婚姻对你起到了范本暗示,你尊敬你的父母,也一直是他们的骄傲,要保持这种良好的形象,婚后家庭就不能出问题,所以你那任你摆布的老婆等于给你的婚姻上了双保险,这就是你一心一意对她,又严密控制她的原因。”
景怡不承认Jennifer的说辞,但又找不到科学依据推翻她的论调,顾左右而言他:“Jennifer,我觉得你很有小说家的天赋,能把一些没有关联的事拼凑得丝丝入扣,如果去搞文学创作,一定会有不小的成就。”
Jennifer显示出刑警般的敏锐和法官似的严正:“别逃避了,你分明已经被我击中了要害,你和你老婆就是支配与寄生的关系,我想她完全是被动的,小小年纪就掉进你的陷阱,没机会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三观习惯都被你绑架,就是一株被你囚禁在花盆里的病梅。”
她的进逼已让景怡腾挪不开,他只好采用比较无赖的方式摆脱。
“看来你对我太太的感觉从鄙视转为同情了,可不管怎么说,你都只是一个外人,没资格插手我们家的事。”
“哼,我知道,但我现在真的很想看看你惊慌失措的样子,这段时间我迷上了心理学,揭穿一个隐蔽的病人对心理医生来说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女人宛如一瓶危险的化学制剂,飘起淡淡的烟雾,景怡的脸失却表情,内心进入战备状态。
“你想怎么样?”
Jennifer的笑容充斥着黑暗的力量,似一张蠢蠢欲动的网。
“计划还在筹备中,等有了眉目会告诉你的。”
景怡返回办公室,捆绑心情的链条加粗了,Jennifer是羽翼丰满退路无数的女人,这种人最无所顾忌,玩火也会当成游戏,绝对是颗重磅的定、时、炸、弹。
他正想辙,白晓梅前来抗议。
“金大夫,那钱小鹏太不像话了,721那病人是他赶跑的,他刚刚却跑去骂菲菲,说她多嘴多舌,在您跟前挑拨离间,真是气死人了!”
景怡被钱小鹏引发出更剧烈的头疼,这小子思想顽固,急切改变不了,还是先关心受害者要紧。
“小晏呢?”
“菲菲没跟他吵,就他一人堵在休息室门口大骂,跟神经病似的。”
“你告诉小晏我会批评钱小鹏的,一定让他当着同事们的面向她道歉。”
白晓梅走后不久晏菲就来了,求他息事宁人,别再批评钱小鹏。
景怡起初不同意。
“小晏,真对不起,让你平白无故受气。钱小鹏态度太恶劣了,对同事也这么无礼,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晏菲劝解:“他太固执了,不会听您教训的,您说什么都没用只会让他积怨更深。金大夫,钱大夫还很年轻,有些事还没有切身体会,您急也没用,只能依靠时间去教导他。”
她见多了这种颠覆世界也要摆正自身倒影的人,扭转他们的观念比杀死癌细胞还艰难。
景怡对她又愧疚又敬佩。
“小晏,你比钱小鹏还年轻,但比他懂事多了。”
晏菲微微一笑:“可能因为我受过的苦比他多吧,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就不觉得疼,吃过苦头的人才懂得体谅别人。”
“那些苦都不会白受的,不是有句古话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苦难是人生的老师,去过地狱的人才能到达天堂。”
景怡也对她微笑,他相信这女孩是冰雪中的花蕾,早晚有一天会粲然地拥抱整个春天。
晏菲照旧很谦逊,点头感谢他的教导。
景怡说:“我可不敢教导你,说起人生经历兴许你才是我的老师。晚上我请你和晓梅吃饭吧,算是替钱小鹏赔罪。”
下班后他听白晓梅说想吃日本料理,便带两个小护士去了申州最高档的日料店,那家店位于江边一栋知名的百年大楼里,主营怀石料理,内部装修是江户时代的幕府风格,女侍应生都身着华丽的高级和服,还有纯正的艺伎演出,食材全部纯进口,一般小老百姓消费不起 。
白晓梅走进包厢再也控制不住惊叹。
“哇,我从没进过这么高级的日本料理店,原来正宗的怀石料理是这样的啊。金大夫您怎么想起请我们吃这么贵的东西。”
景怡笑道:“赔罪嘛,当然得有诚意。我可是把一个月的工资都贡献出来了,你们一定要尽兴地吃,吃完就把今天的不愉快通通忘掉。”
他从没请同事在这么高档的餐厅吃饭,今天心情糟透了,极度需要快乐,而使别人快乐就是最大的快乐,因而破了一次例。
晏菲很惶恐,菜单上的价码像火炉烤得她脑门微微冒汗。
“金大夫,这太奢侈了,我们换一家便宜的店吧,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景怡忙宽她的心:“不用不用,刚才是骗你们的,我认识这家店的老板,可以打折的。”
他真的认识老板,若是出面别人多半还会免单,但他只是说说,可不想在同事跟前暴露身份。
白晓梅说:“这儿每样菜都贵得离谱,再打折也不便宜啊。”
“来都来了,你们就别客气了,不然我多难堪啊。”
“您花这么多钱请我们吃饭,您太太知道了会发火吧?”
“不会,她比我还大方呢。”
白晓梅听到这儿放心了,她也是个小康女,没那么重的自卑心,不觉得别人请吃一顿大餐就是欠了很重的人情,拍手喜道:“哎呀,真是的,托菲菲的福,我也大开眼界了。”
晏菲还想劝说景怡,被她用手肘轻轻一碰。
“行啦,金大夫这么热情,我们就既来之则安之,不然他会不好意思的。回医院别乱说就行了,免得其他人也像这样敲金大夫竹杠。”
景怡觉得白晓梅最讨人喜欢的就是性情,赞道:“晓梅说得没错。小晏,没关系的,放轻松,就当是实习,说不定你以后会常来这种店。”
白晓梅附和:“对呀,菲菲,我也相信你以后一定会发达的。”
在他俩的邀请和开解下,晏菲勉强坐定,凭感觉点好菜。拘谨只是暂时的,她适应能力强,几杯清酒下肚就渐渐习惯周围的环境,自如地与同事们应酬。
“最近你们工作还顺利吗?”
“还是老样子,每天累个半死,对了金大夫,有件事挺烦人的,放射科那李智伟老是骚扰菲菲。”
晏菲怪白晓梅多嘴,景怡偏要追问,白晓梅埋怨晏菲:“金大夫又不是外人,说说又怎么了。”
正经八百地向景怡告状:“金大夫,自从菲菲来我们医院上班,那李智伟就看上她了,先是找我牵线,我跟菲菲说了他的情况,菲菲不乐意。可那李智伟不死心,非要穷追不舍,成天给菲菲发微信,中午在食堂堵她,最可怕的是下班还跟踪到她住的地方去。”
最近求爱不成杀人放火的事件不少,景怡对此很在意:“这有点严重了,小晏,我看你应该向院领导汇报情况,让他们制止李智伟这种出格的行为。”
他不知道晏菲早就严肃警告过李智伟,她不是包子,但也有顾虑,李智伟是本地人,说不定跟医院哪个领导沾亲带故,得罪得太狠对她没好处。那姓李的又是个直男癌,一厢情愿把姑娘的回绝当做欲拒还迎,坚持“美女怕缠郎”的傻逼观念纠缠她,真是块加料的牛皮糖。
她要维护自身礼貌宽忍的形象,只好说:“都是同事,闹僵了多不好。”
白晓梅很担心:“他都侵犯你的私生活了,你还给他留什么情面。这种人就是偏执狂,搞不好还会对你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景怡也提醒晏菲警惕:“晓梅说得没错,小晏,这事你必须引起重视,要是不好意思出面,明天我去向领导反应。”
他仗义相助,白晓梅欢欣鼓掌:“那太好了,金大夫,您可真是我们的守护神啊。”
“应该的,你们就跟我的小妹妹一样,我当然得照顾你们了。”
景怡笑着举杯接受白晓梅倒酒,人不光要会做好事还得会说好话,这样才能受欢迎。
十点半他由代驾送回家,已有了六分醉意,见到妻子便一个熊抱,身体倾倒在她身上。
千金力气大,不但撑得住他,还直接拖行丢到沙发上,捏住他鼻子笑嗤:“和同事玩得开心吗?看你,都成醉鬼了。”
景怡也笑着拧她的脸:“还行吧,你呢?今天过得好吗?”
“就那样吧,这儿离城里太远,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每天学做家务我都烦死了。”
千金背对他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散开的长发铺在他身上,像一幅光滑的绸缎。
景怡拈起一缕丝束玩弄,若有所思问:“后天烘焙学校就开课了吧。”
“是啊,说真的我还有点期待呢,最近在家里烤蛋糕烤面包,觉得烘焙蛮好玩的。”
“你高兴就好,我去洗澡。”
景怡摇晃着走进浴室,千金偶然瞥见他落在沙发上的手机,拿起来翻看。她知道丈夫所有密码,能自由出入他的账号,打开微信,白晓梅正好发来一条信息,里面装着晚饭时她为景怡拍摄的照片。
千金眼里一下子落入砂子,拿着手机冲进浴室。
景怡在水幕中恍惚回头,看到她就会错了意。
“小色女,想和哥哥鸳鸯戏水吗?”
千金推开他,脸上只有怒色,举着手机质问:“这是谁给你拍的?”
景怡仔细瞧了瞧。
“同事啊,就是刚刚吃饭的时候。”
“这白晓梅也是你同事。”
“嗯,我们科室的护士。”
“今晚你单独请她的?”
“不是,还有一个。”
“谁啊?”
“晏菲。”
“她们长什么样儿?有照片吗?”
“我看看,上次端午聚餐,好像帮她们拍了合影。”
景怡从相册里翻出白晓梅的照片,她是个肉嘟嘟的五分女,欢笑的样子勉强算可爱,但对男人没什么诱惑力。
千金又索要晏菲的照片,景怡摊手:“她是新来的,我没给她拍过照。”
“那你明天去拍一张回来给我瞧瞧。”
千金紧迫盯人,不放过任何疑点,她一向如此,景怡不仅不反感,还觉得她很可爱,握住她的后脑勺轻笑:“干嘛?又要调查我啊?”
“你又没做亏心事,调查也不用怕啊。”
“好,明天去偷拍一个。我要是被当成流氓骚扰狂,你可得负责。”
他当场耍起流氓,以“反正都淋湿了”为由硬将妻子留在了浴室里。
第二天下班后他交出一张丑女的照片,声称这就是晏菲,这李代桃僵的花招他用过好几次,简单又省事。他养了一只爱吃醋的小猫,想要安抚她,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让她以为他身边的美女都是恐龙,反正她天真单纯易糊弄,永远不会让他伤脑筋。
这么一想,Jennifer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他对千金的确存在一定程度的控制,可控制并非坏事,他们现在很幸福,结果是好的一切就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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