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端着汤锅负气而去,佳音的心已成瓦砾场,可生活的车间没有假期,她被迫迅速重建情绪,上楼为二弟送汤。
单独会面时赛亮难掩愧色,他这些天给大嫂添了大麻烦,正想跟她道歉。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小夫妻闹点矛盾不算什么,美帆也是一时任性,过几天就会好的。你先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药味浓郁的鸡汤惹人犯疑,赛亮听说这是冬季的滋补药膳,问:“是给我一个人做的?”
佳音拿出准备好的托词哄骗,看他顺从地喝完药汤,默默祈愿这名贵的中药能帮二弟夫妇雪洞般的家找回春的气息。
周一千金去学校,Jennifer难得地没逃课,见面便问她昨天如何跟景怡解释的,是否用了她教授的计策。
千金两眼只盯着手里的打蛋器,音色是凝固的黄油:“没有,我照实说的。”
Jennifer肉眼可见的失望。
“你就不怕他生气?”
“他很讲道理,实话实话不会对我有意见。”
千金放下器具转向她,她的娃娃脸严肃时会产生微妙的违和感,将怒气调配得更加鲜明。
“我也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说,我问过灿灿他爸了,他说他从没跟你妈妈说过你的事,你是听了谁的谣言才对他产生误会?”
Jennifer船舱漏水,窘迫的羞红污染了她的妆容。
“哦,那可能是我误会了吧……你把我和麦克的事告诉他了?”
“只说你们是普通朋友,灿灿他爸对这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不会说出去的。”
她丢失一座要塞,还得佯装镇静,笑脸成了塑料花。
“那真是太好了。中午一块儿吃饭怎么样?”
她怕千金就此筑起高墙,急于软化她的防备。
千金不给她机会。
“中午我约了人,改天再说吧。”
此后再不吭声,专心听老师讲课,两耳不闻窗外事。
Jennifer含恨走出教室,麦克悄悄跟来,在她身后惶恐请示:“Jennifer,你还要捉弄千金姐姐吗?伤害你的人是她老公,何必报复她呢?”
男孩的口吻有退缩的味道,她乍然回头,眼眶射出毒针。
“你真对她动心了?很好,这样戏才能演的逼真。”
麦克心理素质比她差远了,走钢丝似的摇摇摆摆。
“这样真的好吗?”
“你觉得不好?能轻轻松松赚到一百万,还能顺利跻身娱乐圈,这样的机会对你来说应该很宝贵。”
“我怕出事。”
他音量抬高,宛如受雪崩威胁的灾民。
Jennifer冷艳的笑恰似雪峰之巅的极光,伸手揉捏他饱满光滑的脸庞:“放心吧,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你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
她不甘让咬伤她的猎物逃脱,非要他匍匐在脚下摇尾乞怜。
周二贵和飞往甘肃一座地级市,与他同行的还有郝质华,他们身负两项任务:以监理方的身份视察一处在建工地的工程质量;作为设计方,协助甲方勘查新项目地形。
预计逗留五天。
该市是甘肃新确立的重点经济开发区,正处在热火朝天的建设改造当中,他们下飞机时正值深夜,进入城区,好像走进一个沸腾的大工地,天上星光灿烂,地上万家灯火,交相辉映,不眠不夜。
与公司签约的是家快捷酒店,当晚只剩两间房,贵和得到的门牌号是4014,数字不吉利,且位于走廊尽头,传说中这样的房间最易闹鬼。
迷信的他因此神色异常,进入电梯后被郝质华觉察,听了他担忧,女上司嗤之以鼻。
“这明显是封建迷信,你一个大男人也会怕?”
贵和闷闷不乐:“您别不信,我有个朋友一次去贵阳出差,在酒店被鬼压床,和他同住的同事夜里梦见跟两个年轻女人开房,感受真实无比,完全不像梦境。后来他俩退房时酒店员工悄悄透露,说两个小姐做皮肉生意时被人勒死在那房间里,住进去的人十有八九会遭遇灵异现象。”
说完电梯门就开了,外面的走廊深邃昏暗,两面不见天光,一扇扇黑沉沉的房门好似幽灵夹道而立,气氛阴森压抑。
贵和来到4014房前,像入戏太深的恐怖片男主角,很想罢演。忽然一阵寒气自脚底窜出,他汗毛一竖,慌忙拖着行李凑近正准备进入隔壁4013房的郝质华,央求她先陪自己查看屋内情况。
他的年龄保护他免挨郝质华大脚,当惯三好生的上司秉承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接过门卡替他开门,他缩在她身后,借她并不强壮的身板掩护走进室内。
很普通的单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窗帘半开,镶着一扇黢黑的窗户。灯光如同肝病患者的尿液,黄得粘稠,景物都被做旧了。
他觉得这里很适合拍鬼片,紧张地问:“郝所,您有没有发现这房间阴气很重啊。”
郝质华不为所动:“你是衣服穿太少,冻着了吧。”
她快速检查房间内设施,一切正常,叫他别瞎想。
她的言行也像鬼片里的作死路人,贵和心理阴影急速扩张,极力引起她的重视:“您不知道我第六感比一般人强,小时候每次经过墓地都会生病,老人们都说是中邪,长大后阳气盛了才稍微好点,但感觉还是很敏锐。”
“小孩子抵抗力差是容易生病,你们镇上迷信老人多,遇到点蹊跷事就疑神疑鬼。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还是理科生,应该用科学眼光看问题。”
“灵异和科学又不冲突,国外有科学家证实说幽灵能产生一种特殊的电磁场,这种磁场发出的电波会干扰活人的脑神经,使其产生恐惧感,人怕鬼就是这个原理。”
他正经科普,还挽起袖子让她看小臂上的鸡皮疙瘩。
郝质华旅途困乏,没精力陪他玄谈,质问:“你又不是第一次出差,以前住酒店也怕成这样?”
“以前我都会挑采光好的房间,也没碰到过这么不吉利的门牌号。”
他道出症结,郝质华便对症下药,提出跟他换房。
贵和惊喜与歉意并存:“您真要和我换?真不怕鬼?”
郝质华嗤笑:“鬼只住在人的心里,我看你就是只鬼,胆小鬼。”
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男人呢?以后找了对象,搞不好还要对方来保护他吧。
第二天他们开启异地工作模式,天不亮就往工地跑。西北的严冬是头吃人不吐骨的恶狼,走在室外,雪花像巴掌啪啪抽在脸上,气温陡降至零下十七度,人在室外须快速行走,与冰冻赛跑,否则就会像踩着粘鼠板的老鼠被大地禁锢。
贵和对当地的恶劣气候认识不足,以为城里到处有暖气,不用带太多防寒衣物,外罩羽绒服,里面只穿衬衫T恤,在这风雪天很快被寒气钻了空子,中午开始打喷嚏,傍晚咳嗽流鼻涕,寄望晚上洗个热水澡能好,结果洗完愈感头重脚轻,夜里发起高烧,舌干唇裂,头痛难忍,紧紧裹住棉被仍冷得发抖,到凌晨三点过实在支持不住,打电话向郝质华求救,谁知她的手机正充电,无法通讯。他踟蹰多时,披上外套踉踉跄跄去敲4014的门。
郝质华惊醒,以为他半夜敲门又源于怕鬼,预备狠狠骂他一顿。谁知门一开,那人竟像放置不稳的板材迎面扑倒,她下意识撑住他,仿佛接住一块火炭,立刻明白他生病了。
“你怎么样?哪儿难受啊?”
“头痛,胸痛,呼吸困难……”
贵和挂在她身上,好像一个漏气的充气娃娃,心理年龄退化到幼儿园水平,只知道哼哼唧唧叫苦。
郝质华半扶半扛地送他回4013,房门已关闭,这小子走时又没带门卡,这门暂时进不去了。
她不忍心骂病患马虎,把人弄回4014丢到床上。贵和松鼠似的抱腿团缩,不住喊冷。她找不到多余被褥,将带来的厚衣物全搭在他身上,烧了壶热水让他喝。
“怎么会感冒呢?是不是衣服没穿够,今天外套里边穿的是什么?”
贵和颤声说:“……就一件体恤一件衬衫。”
虚荣和脑残在他头顶编织桂冠,郝质华替他的父母感到愤怒。
“你明知道这里比上海冷得多,干嘛穿这么少,这不是自找的吗?嫌工作太累,故意生病好旷工是吧,现在称心了!”
贵和此时的承受力细若游丝,头藏在被窝里,可怜兮兮辩解:“我以为这边有暖气,不用穿太多。北方人民不是一向宣称他们的冬天比南方暖和吗?我真没想到会中招。”
郝质华忍不住捶床:“你用点脑子好不好,人家的暖和指的是室内温度,咱们在工地跑来跑去,哪有功夫吹暖气,没看白天雪下那么大,湖水都结冰了,一件羽绒服够御寒的话,候鸟还用得着南飞吗!”
贵和静静缩在壳里,露在被外的一撮头发微微颤动,似在装死。
郝质华憋气呼斥:“你怎么不说话?平时做错事理由不是挺充分吗!现在该怎么办,半夜三更又没处看病买药,烧成白痴谁负责!一会儿怕鬼,一会儿感冒,早知道你这么麻烦我才不会跟你一块儿出差,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后别想再给我添堵!”
所有不负责的错误当中她最反感的是对自己不负责,这种人以为周围全是圣母,正该帮他们捡烂摊子。
她训人很厉害,气势汹汹的活像闪电娘娘。贵和突然拉高棉被蒙头大哭,荒腔走板地嚷着:“对不起,对不起……”
郝质华措手不及,被他的哭声浇铸成铜像,良久方才回过神来。
“你哭什么呀,这么大个人几句骂都挨不起吗?”
她语气轻柔不少,贵和的哭声却越来越响。
“我、我头疼得受不了了,想我大嫂……”
他很久没这么病过了,耐力不足,回想起幼时病中佳音照顾他的情形,犹如大旱望云霓。
郝质华不解:“你生病干嘛想你大嫂?”
贵和抽泣:“我妈在我五岁时跟我爸离婚了,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她,是大嫂把我养大的,她待我就跟亲妈一样……”
郝质华的头也疼了,忿忿道:“你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奶嘴男,想你大嫂就给她打电话!”
她拔下充电器上的手机,开机后扔给他。
这举动加重贵和的狼狈。
“……不行,我怕大哥骂我……”
“那你究竟想怎样?”
她的怒吼恐吓意味明显,被窝里霎时安静了,过了一会儿才重新钻出空穴来风般的低泣。那没出息的男人断断续续说:“对不起……我觉得哭出来会好受点儿……您就让我再哭一会儿吧,一小会儿就够了。”
郝质华拿这巨婴没辙,被迫充当幼儿园阿姨,跑去酒店大堂找值班人员求助。这服务员找不到4013的备用门卡,只提供了几颗感冒灵和一床厚棉被。她带回房间让贵和吃药,再用棉被把他捂成馒头。
“你躺着别动,发发汗也许能退烧,等天亮再上医院。”
贵和成了累赘,万分愧疚地说:“郝所,您把床让给我,自己睡哪儿呀?”
郝质华无奈:“你病成这样,但求自保吧,我再去大堂开间房,明天再找他们要你房间的后备门卡。”
见他不支声,多半又在想那些怪力乱神的事,安慰:“这屋子我住了好几天,非常安全,夜里从没梦见过不干净的东西。”
贵和没脸再提别的要求,瓮声瓮气说:“……好的,您去睡吧,天快亮了。”
他像个受惊的蜗牛,一动不动蜷在床上,看上去孤苦伶仃。
郝质华知道他现在跟孩子没多大区别,丢下他如同抛弃无依无靠的孤儿,不由得生出罪恶感,犹豫半晌,计出无聊说:“今晚情况特殊,我睡沙发算了,你不许再胡思乱想吓唬自己,有什么事马上叫我。”
她关了灯,在沙发上和衣躺下,睡意早已散尽,加上床上那蜗牛老是口渴,她每隔半个多小时就得爬起来给他喂水,这样直到窗帘透出蒙蒙白光也没见着周公。
八点半,她彻底打消睡觉的念头,起床做了二十分钟冥想,轻轻走到床边。贵和睡得很沉,她伸手摸他额头,热度仍在固守。
真是块烫手山芋啊。
她叉腰打量他,预计这场麻烦会倚仗惯性横扫整个出差期。
第56章 开导
九点过贵和醒来, 郝质华已买来早点和退烧药,让他起床吃, 听说他头晕起不来, 就让他披上外套坐在床上吃。
贵和仍是夜里的可怜相儿,抓抓蓬乱的头发嘟囔:“我还没刷牙。”
郝质华耐着性子取来新牙刷和玻璃杯, 用水盆接着,伺候他在床上刷牙洗脸,见他还能吃东西, 担忧略微裁剪。
“我现在去工地,争取两小时以内办完正事,你吃完药再睡一会儿,等我回来就陪你去看病。”
敬业的她不喜因私废公,但这陌生的城市找不到人照顾贵和, 她既是他的上司又是大姐姐, 出门在外得为他的生命安全负责。从工地返回的路上, 她去商场替他买了件厚厚的毛衣,毛线取自著名的澳洲羊驼,柔软舒适, 穿上就能做一头耐寒的草泥马,唯一缺点是花色款式土气, 去专柜试衣的也都是白头发的老年人。
贵和手捧毛衣囧笑:“要是我爸还在, 我也给他买一件。”
郝质华皱眉头:“你现在没资格挑剔?有本事还穿你昨天那身,看什么时候能冻死。”
“我穿,我穿。”
贵和点头如捣蒜, 生恐被嫌弃。郝质华带他去附近公立医院看病,又陪他挂了三四个小时点滴,离开医院雪停了,天空像电力不足的灯泡渐渐暗下去,暮色里的行人口鼻旁都萦绕白气,好似一根根移动的烟囱。
此间离酒店只有一站地,坐公交更方便,他们来到街边的站台等待,下班时间等车的人很多,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在人群中换位游走,仿佛鬼祟的泥鳅,最后在一位正在打电话的中年妇女身后站定,左手悄悄伸进她的挎包。
周围不少人目睹此景,都未声张,直至被郝质华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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